定南侯府。


    比起在王嵐平在懷寧城的兩間茅草房,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家具與裝飾都是頗具風格,從侯府大門入內,是個寬敞的前院,一般在些小富之家,都會在進門處立一塊意為擋煞的照壁牆,不過,這裏不是一般人家,這是侯爺府,都說侯門深似海,其規格隻比親王府稍遜一籌。


    前院中不見照壁,取而代之的是塊一丈多高的‘山’字形的太湖奇石,奇石矗立於一方水池,池中錦鯉成雙,躲藏於鋪在水麵的荷葉下耳鬢廝磨,恬靜而又無憂無慮。


    一株銀杏樹枝繁葉茂,在前院中投下一片陰涼的樹陰,聽侯爺邊上住的老人說,這株銀杏樹,至少有過千歲了,一人合抱粗細,樹身看似千創百孔,實則能給人一種飽經風霜,古樸蒼勁之感,枝幹覆蓋半個院子,站在侯府外幾條街上,都能看到它身影。


    整個侯府的格局很像一個呂字,前院兩側都有一條長長的迴廊,直通最後一進院子,也就是內宅,是侯府女眷們的房間,一般人到這就非請莫入了,不過現在的侯府裏除了皇上賞的那幾個丫鬟和雜役,諾大一個侯府,隻住了定南侯王嵐平一人和十名親衛。


    過了內宅就是花園了,地方不大,卻是四季如春,常年都是一片綠意盎然,此時正值七月,花團緊簇,幾十盆名貴花卉競相爭奇鬥豔,各領風\騷,三五株桂花樹的枝頭也露出一團團金花色的花朵,陳香撲鼻,聞之令人神清氣爽,然而這一切現在卻無人欣賞。


    王嵐平獨自一人站在前院的荷花池邊,默不作聲地看著池中那一對紅色錦鯉,倍感寂寞,身處在自己這座富麗堂皇的侯府裏,他卻提不起一點興致,太孤獨了,縱然得到了整個天下,卻無人分享,這也是一種失敗。


    每當王嵐平一人在府中靜坐時,他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那苦命的老娘,不知飄落到了何方,還有那連一頓正經的席麵都沒有吃過,一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擁有過的芸娘,你還好嗎?你們都在哪裏?為什麽我找不到你們?


    好在是每天都會有幾個身邊的將領來府裏坐坐,聊聊天,打發打發王嵐平的寂寞,也讓死氣沉沉的侯府有一絲生氣。


    伴隨著一陣旁若無人爽朗的笑聲,宋大力與懷遠營主將方國安並排走進了院子,兩人一路有說有笑,臉色微紅。


    “侯爺,您又在看魚呀,恩,再長長,小是小了點,再過幾日,我幫你撈起來,佐個酒做個菜想來不錯”宋大力打著飽嗝來到王嵐平身邊朝池中看了幾眼,這東西在他眼裏,吃著比看著看爽快。


    方國安可不敢如宋大力這般隨便,拱著手恭順的行著禮,“侯爺”


    王嵐平轉頭看了他們一眼,一皺眉,“又喝上了?”


    宋大力嗬嗬一笑,伸出兩指頭,“嗬嗬,不多,六兩,本來想請你一塊去的,不過怕方兄弟和陳萬良兄弟不自在,就沒叫你了”陳萬良為狀元軍安遠營的主將。


    王嵐平背著手,走進了花廳,二人隨後而進。


    “陳萬良又喝多了吧?”王嵐平問。


    宋大力笑道,“侯爺英明,被他手下送迴休息了”


    在現在狀元軍的幾大主將中,王嵐平也漸漸摸出了一些他們各自的長短處和性格特點,鐵騎營主將宋大力,不用說,對王嵐平忠心耿耿,對明廷愛搭不理,為人豪氣,和誰都能稱兄道弟,好酒能喝,千杯不倒,打仗之前喝上幾杯,他連老虎都敢揍;


    宋憲,衛官出身,統領三千輕騎,一件團龍袍換來的死忠,在他眼裏,隻知王嵐平不知大明,對騎兵作戰的經驗頗深;


    方國安,懷遠營主將,性格沉穩,平時話不多,一臉的苦大仇深,好似誰都欠他二百吊,但學富五車,能文能武,堪稱一代儒將,自並入狀元軍後,信心大增,自覺前程無限,對大明忠心不減,對王嵐平也是言聽計從,是為狀元軍主力將軍之一。


    陳萬良,安遠營主將,好喝兩口小酒,逢酒必醉,性格直爽,做事說一不二,認死理,除了好酒貪杯,還特好美色,一見到別家的小媳婦,比上戰場還興奮,對大明王朝無好感,恨不得王嵐平一步登天,自己封王拜爵。


    曹鼎蛟,名將曹文詔之侄,現為狀元軍定遠營統帥,在所有人中,年紀最輕,血氣方剛,不近酒色,一心想重振曹家榮光,對大明死忠,王嵐平斷定此人隻要自己不反明,他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目前正在江北駐防,戰鬥力也是狀元軍三大營裏最強的。


    水師統領鄭鴻逵,為人城府極深,對大明無好感,對王嵐平也是相互利用,其人一心隻在乎鄭世的家業,王嵐平用而慎之防之,職掌大明王朝所有軍隊裏絕對的一支精銳軍,大明水師主力,鎮江水師。


    最後那就是與王嵐平一同從懷寧城殺出來的鄭森了,現在的鄭森,就是將來的國姓爺朱成功,延平郡王,王嵐平知道此人的能力不在自己之下,他日定能成一代名將,此時在自己身邊效力,實是委屈他了,特地安排他接管淮安三萬大軍,為他將來成名之路,打下基礎,也隻有他能夠阻擋一時清軍南下的腳步,為自己經營江南換得時間。


    難得迴了南京,在象山大寨住了兩個月帳篷,這些人都快發黴了,所以王嵐平麵對各將在城中的風\流快活,也沒有多加約束,人嘛,都有七情六欲,得知道舒心的日子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換迴來的,這算是給大家在象山的苦日子的一點獎勵吧。


    三人入廳落了座,有丫鬟端上茶。


    宋大力咕咚一口,杯見底,一抹嘴,意猶為盡,丫鬟忙又添上一杯,王嵐平揮揮手,讓她退下。


    王嵐平道,“大力,在城中駐防,喝些小酒,我不管你,但可千萬不能懈怠軍務,你是步軍出身,初掌重騎營,隔山如隔山,你要多加操練,得心應手,將來在戰場上才能遊刃有餘”


    宋大力嘿嘿笑道,“不能不能,武鬆打虎,一分酒添一分力,咱這一分酒便多添一分膽氣,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王嵐平一皺眉,“都成一方主將了,還這麽好勇鬥狠,你現在是五千重騎的主帥,你的每一個決定都在左右五千人的生死,別動不動就逞匹夫之勇,要學會動腦子”


    宋大力一咧笑,幹笑著,“是是,我記下了”


    王嵐平加重語氣道,“別嘴上說說,宋憲雖然受你的節製,但他深得騎兵作戰的精髓,你要多像他請教,要盡快熟悉重騎兵的作戰方法,告訴你呀,盡管你是我從懷寧城帶出來的,但作戰不力,可別怪我軍法無情”


    宋大力收起笑臉,喃喃道,“遵命”


    王嵐平轉頭看向方國安,“方將軍,你那邊的士氣如何?”


    方國安拱手道,“迴督帥,晨操午操晚陣習,末將不敢有一絲懈怠,單日練兵,雙日各營輪流休息,但從未有兵卒敢滋擾城中百姓”


    王嵐平點點頭,指著方國安對宋大力道,“恩,宋大力,你聽聽,這才是帶兵之道,恩威並用,勞逸結合,你學著點”


    宋大力瞟了方國安一眼,癟著嘴,“是,方兄弟,以後多到我軍中走走,指點指點,呀”


    方國安道,“指點不敢當,切磋心得而已”


    談完軍務,三人又聊了到了眼下的時局上,眼下的南京城雖然完全控製在狀元軍手裏,但這是靠著兵強馬壯的聲勢得來的,名不正言不順,朝野民間多有非議。


    各部大臣見朝局不明,都稱病在家,各種政務都積壓不少,再這樣下去,


    宋大力說,“照我看,直接把那馬士英給拎出來,幹淨利索脆,一刀砍了,那用得著這麽心思,然後直接讓皇上拜你為浙直總督,多省事”


    王嵐平哼了一聲,“剛剛還讓你多動動腦子,馬士英再怎麽無能,但他始終是百官之首,殺他容易,怎麽服眾?怎麽安撫天下督撫大員”


    宋大力不屑道,“光頂著個牛氣哄哄的名頭有什麽用,無兵無將,實在要找個由頭,簡單,殺劉澤清不就是說他謀反嗎,再來一次就是了,謀反的帽子一壓,看誰敢說個不是”


    王嵐平擺擺手說,“你呀,想得太簡單了,馬士英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說他謀反,恐怕連皇上都不會信”


    宋大力說,“這有什麽,當初洪武爺殺宰相胡惟庸不也是這麽殺的嗎”


    王嵐平道,“洪武皇帝是什麽人,那是從一介布衣,打出來的皇帝,在百姓中是神明一般的聖人,別說是胡惟庸謀反,他就是說胡惟庸是妖怪,國人都深信不疑,說到底,是咱們名望不足”


    方國安插口道,“督帥,馬首輔貪贓枉法,庸臣誤國,是有目共睹的,日前他將朝中所有的東林黨悉數趕出朝堂,大部分人全關在獄中,不定罪也沒放,一直這麽關著,末將有一計,不如奏請皇上,以查無實據為由,放他們官複原職,東林黨與馬士英誓同水火,讓他們鬥去,我們在背後暗中支持東林黨,這些酸文人,有的是辦法找出馬士英的不法之事”


    王嵐平點了點頭後又搖了搖頭,“此計到是可行,不過不能做,東林黨,哼,隻會把事情越弄越遭,朝內永寧日,再想想,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宋大力興奮地道,“侯爺,對呀,剛才方兄弟不是說了嘛,馬首輔貪贓枉法,南京城裏無人不知,昨天我從馬府路過,嘿,那宅子,比您這侯爺府可氣派多了,一查準保一個準,現在就派人去他府裏挖地三尺,劉澤清那都搜出幾百萬兩來,這馬府時隻多不少,光那座宅子就值一百萬兩”


    王嵐平道,“搜也不是現在,就算他馬士英貪墨,可咱一兩銀子都不能搜出來”


    方國安與宋大力都不解,一齊道,“為什麽?”


    王嵐平道,“一個大明朝的首輔,弘光皇帝的股肱之臣,他貪了那麽多,那豈不是說皇帝是個傻子,滿朝的禦史言官都是瞎子?督察院是擺設?他這些錢是哪來的?行賄之人遍及天下,我這樣一做,豈不人人自危,我還把天下的官都得罪了,沒人會出來彈劾他的”


    方國安點點頭,“對對,督帥心思縝密,這條很難扳倒他,好在是現在他被軟禁在府裏,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搜羅他的罪證”


    王嵐平站了起來,“好吧,這樣,眼下最重要的還不是馬士英,要盡快讓百官上朝議事,六部多日無人值事,國事不能耽擱,方國安”


    方國安起身拱手,“末將在”


    “給你一天時間,將所有京官都從家裏請出來,讓他們各司其職,實在不行,派兵押他們去,病了的就給我抬著去,還有,江邊炮台雄視大江,唿應南京城防,是控製進出南京水路最重要的要塞,你去想辦法拿下來”


    方國安皺了皺眉,“可是炮台駐軍隸屬長江防務,歸誠意伯劉孔昭節製,不歸我們南京守備營管,這樣做是不是越限了”


    王嵐平笑道,“越限?想當乖孩子就別想吃到鄰居家裏的糖”


    一旁的宋大力急不可奈,“老方,你行不行,不行我去,五千鐵騎一上去,鐵疙瘩我都給他踏平了”


    王嵐平一嘬嘴,“所以我不讓你去,我有其他是讓你做,有探子來報,周邊幾大總兵暗通馬士英,想聚眾而來,逼我交出兵權,還有在九江的左良玉,他也在暗中調派軍馬,有東進的跡象,我們要早做防備,萬一打起來……”


    宋大力一挺腰杆,“要來便來,要打便打,爺不怕他們”


    王嵐平一指他,“糊塗,你這脾氣,不能打,知道嗎?現在李自成五十萬人馬齊聚湖廣,張獻忠的幾十萬人也出了川地,北邊滿人也在淮河邊上聚結了三十萬大軍,他們之所以沒有大舉南下,那就是在等,一是等糧草,二是等我們內鬥,然後趁虛而入,這個時候千萬不能自亂陣腳,不能窩裏鬥”


    宋大力自知理虧,聲音小了一大截,“那,那你讓我幹嘛?”


    王嵐平道,“不能打,但我們要做好打的架式,虛張聲勢,要讓那些想趁亂進京撈些好處的人知道,要打南京,先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這實力,明天你與陳萬良一起,將兩萬大軍分別布置在南京外圍,日夜操練,大展軍威,並時時派人監視各處,一有風吹草動,馬上來報,決不準開戰,你們明白嗎?”


    二人拱手道,“是!”


    王嵐平點點頭,“好,去辦吧,我這就進京麵聖”


    宋大笑道,“聽宋憲說皇上被嚇病了,臥床不起”


    “所以我得去安撫一下,另外,京查也要開始了,這旨意還得皇上下呀”


    “侯爺,皇上會同意嗎?”


    “由不得他,我要讓那些倚老賣老的昏官庸官老頑固們都把位子讓出來,讓想做事敢做事的年輕人為國效力,我不怕他們做錯事,就怕他們不做事”


    宋大力嘿嘿一笑,“我就喜歡你說這話的口氣,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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