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耀在懷寧城牆上時,城北遠處灰塵滾滾而來,沉悶的馬蹄聲震得城牆上的人臉上堆起一層死神來臨時的恐懼,來了,大順軍終於來了。


    昔日繁華熱鬧的大街上,此時已是空無一人,沿街的商鋪大門緊閉,幾匹快馬衝出縣衙,朝北城城樓飛奔。


    王嵐平全身披甲,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不出他是在擔心還是太過鎮定,城門前五百名風字營的將士成隊列而立,大多數人的臉上有都掛著對死亡的害怕。


    昨夜倉皇而得的二百名逃兵隊在孔知縣的帶領下站在另一邊,這些人來自不同的軍營,卻有著一個相同的名字,逃兵,王嵐平騎在馬上走過這群如叫花子一般的逃兵隊,這些兵如果不是實在是餓得跑不動了,他們也不會留在這懷寧城,身上衣難遮體,多數人手裏連兵器都沒有,說他們能上戰場,連王嵐平都不相信,至少現在是沒可能。


    王嵐平催動著馬,目光在兩隊人身上迴來掃視,他要讓所有的人都記住他的樣子,這是武狀元,這個人將在這場戰鬥中同你們站在一起,共進退。


    城外,隆隆的鼓聲停了下來,王嵐平知道這是大順軍已經排好了陣式。


    寒光一閃,王嵐平抽出長劍,一提韁繩,胯下坐騎長嘶一聲,前蹄奮起,他將長劍指向麵前的七百將士,大喊著,“城外是六千鐵騎,城內隻有七百嚇破了膽的你們,你們之中有人逃了上千裏,有的還沒見到敵人就想逃,現在你們站在這裏,告訴我,你們怕死嗎?”


    全軍寂靜,害怕死亡的表情已經深深的刻在了每個人的臉上。


    “怕死嗎?”王嵐平重複著,眾人還是沒有開口。


    王嵐平雙腿一夾,健馬緩緩的在全軍麵前迴來而走,“很好,怕死說明你還想活著,為什麽要活著?因為在家裏有你的妻兒,有你的爹娘在等著你們團聚,你可以迴去躲在女人的懷裏發抖,然後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平平安安的過完下半輩子,當別人問你在懷寧城裏做過什麽,你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他,你,是一個逃兵,你扔下了你身邊的兄弟,扔下了五萬懷寧百姓,隻是因為你想活著,將來你也可以告訴你兒子,他爹是一個一心隻想逃命的慫包”


    帶著羞辱和嘲諷的話迴蕩在人群裏,全軍肅然,有的人已經默默地低下了頭。


    王嵐平收劍迴腰,繼續喊著,這些人畏戰心根深蒂固,他不指望僅憑一席話便能讓這些人在戰場上以一擋十,隻要你敢麵對敵人就夠了,盡力了。


    “我,大明武狀元,今天在這裏和你們站在一起,我感到恥辱,因為我不想告訴我將來的兒子他爹曾經是個慫包,如果我死了,我的家人會在我的墓碑上大大方方地刻上一行字:崇禎十七年戰死於懷寧城下。若幹年後,懷寧城的百姓會將我的名字刻在城牆上,而你們的名字卻永遠被後人唾罵,你們願意被人指著脊梁罵你是逃兵嗎?願意嗎?”


    也許誰都怕死,但作為一個男人,一個現在還是大明士兵的男人,他曾經的夢想一定有過建功立業的想法,也一定不想讓人罵自己是個逃兵和慫包,七百人沸騰了,“不願意!......”


    王嵐平哈哈大笑,從侍衛手裏在拿過一杆長槍,喊著,“今天,我不想死在這,我也不想看到你們死在這,但是,今天我給不了你們生的希望,隻能給你們一個死的榮耀,一個軍人戰死沙場的榮耀,我要讓後世子孫隻要提到你的名字就豎起大拇指說:這,是一個英雄。今天若不能建功立業,就馬革裹屍埋骨他鄉,外麵的六千鐵騎踏遍了黃河兩岸,但她踏不上懷寧的城牆,殺,殺,殺!”


    王嵐平的話說得慷慨激昂,壯懷凜烈,七百雙剛剛還被死神籠罩的眼睛此時已經被激出一種豪氣衝天的殺氣,七百件並不精良的兵器在空中上下翻騰,眾人高唿著,“殺!殺!殺!......”蕩氣迴腸的喊殺聲迴響在北城的上空。


    這時,從城樓上探出一人,他大喊著,“將軍,有一騎正朝城門來”


    王嵐平長槍一揮,“孔知縣,城樓就交給你了”


    孔如鬆整理著官服,拱著手,向著王嵐平深深地彎下腰,“有敢死的將士,也有敢死的知縣,眾壯士,隨我上城牆”二百一十八人跟在孔如鬆身後蜂湧而上。


    “開城門!”王嵐平大喝一聲。


    ‘咯吱,咯吱’城門緩緩打開,王嵐平單人獨騎衝了出去。


    城外的陽光下,離城四百步的大順軍的六千騎兵分成左中右前四軍,左右軍各大約一千騎,中軍約三千騎,前軍分為兩隊,每隊約五百騎,戰陣氣勢磅礴,威風凜凜,像一座山峰立在王嵐平眼前。


    離開城門百步,王嵐平停了下來,長槍平端夾在腋下,目視來人。


    那人在離王嵐平十多步的地方停了下來,看了看城樓,喊了起來,“奉大順皇帝令,前明氣數已盡,大順朝順天應民,立國建製,今有袁大將軍統兵十萬,勘平江南,所經州縣,盼以天下生靈為念,倒戈來降,不失祿位,膽敢抗拒天兵者,城破之日,前明官將盡數不留”


    王嵐平聽完他背書似的招降書,笑了,因為這些大順將士可能還不知道,他們的皇帝李自成已經在一片石被吳三桂和滿清聯軍打得大敗,在京城呆不下去了,已經放火燒毀了紫禁城,領著一群殘兵敗將,正往西安狼狽逃竄,而這十萬南征的將士還一無所知,不過想想用不了多久,北方的敗報便會傳到他們耳朵裏。


    到那時,清軍南下,而清兵才是自己真正的勁敵,想要在日後能與清軍一決高下,今天這一戰就要打著轟轟烈烈,讓天下英雄都願意跟著自己征戰天下。


    王嵐平沒有說話,他陰沉的臉上一陣牙關緊咬的湧動,突然,他手裏的長槍猛的脫手飛出,‘噗’,陽光下,血霧飛騰,那使者的胸前被長槍貫穿而過,槍尖直插入那人身後的土裏,使者的坐騎受驚,馱著一具直挺挺的屍體跑迴大順軍中。


    這就是王嵐平的迴答。


    城樓上一陣歡唿,王嵐平縱馬上前,從地上抽迴長槍,往空中一橫,大喊著,“出城迎敵!”


    四百名風字營的將士魚貫而出,沿著城牆,一字排開,盾兵在前,依次為長槍兵、弓駑兵、大刀兵,而火槍兵由於總兵劉澤清的貪墨軍餉,火藥久未更換,大部已經失效,就連這些刀槍箭頭也都是昨夜臨戰所磨,所以火槍兵並沒有出城列陣。


    城門再次關閉,王嵐平立馬於陣列後方,注視著,等待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四百零一人對抗六千鐵騎,這是一種勇氣。


    看著使者被殺的那一刹那,南征軍先鋒官李來享心裏也忍不住叫了個好字,武狀元果然不同凡響,但他臉上卻充滿著誌在必得的狂傲和堅決。


    “不自量力,攻!”李來享下了戰令,他壓根就沒把這幾百明軍放在眼裏,哪怕是這樣的進攻對他十分不利,任何一個隻要是看過一些兵書的文官都知道,用騎兵去衝擊步軍兵種防禦方陣,那無疑是自殺行為,但李來享他就這樣做了,令旗一揮,前軍五百騎兵呐喊著衝向了王嵐平和他四百人的戰陣。


    馬蹄飛揚,塵土四起,人近了,馬近了,死神也近了。


    騎兵快要進入明軍的弓箭射程,“列陣!”王嵐平長槍一揮。


    立在前排的盾兵快速地將盾牌分為上下兩層,下層士兵半蹲,用肩膀抵在長盾之後,上層士兵站立,為了抗擊騎兵巨大的衝擊力,後麵的長槍兵將身體緊緊的貼著身前的盾兵,一百多條一丈長的長槍從盾派的空隙中伸出,槍尖寒光森森。


    帶著拋物線的利箭從長槍兵身後密集疾射而出,唿嘯著從天而降,立時,十幾名大順騎兵中箭落馬,慘叫聲此起彼伏。


    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在付出三四十人中箭落馬的代價後,大順騎兵一頭撞在了盾牆的長槍尖上,人仰馬翻,鮮血四濺。


    這根本就是一次自殺式的進攻,在步軍方陣沒有被遠程兵器擊散之前,騎兵根本就衝不過這堵長著長刺的盾牆,大順騎兵擁擠在長槍槍尖,不斷有人中槍落馬,馬嘶人喊,場麵慘不忍睹。


    長槍兵一次次將槍迴抽再挺出,每一次挺刺都能讓鮮血噴湧,隻要騎兵的衝擊速度慢了下來,那等待他們的隻是一場屠殺。


    王嵐平見對方擁擠在盾前,冷冷一笑,“攻!”


    盾牌兵用肩膀把盾牌用力的往前頂,踩著腳下人和馬的屍體一步步前進,長槍仍在盾牌間來迴刺殺,翻滾在地上的大順士兵還來不及爬起來,就被從他們身上踩過的大刀兵砍殺而死,地麵血流成片,濃腥撲鼻。


    有些大順騎兵見勢不利,便從兩側繞到盾牆後麵,但大隊的騎兵正被明軍的盾牌擠壓,越擠越緊,人馬都難以動彈,這些繞到後麵的十多名騎兵片刻間就被最後一排的大刀兵一頓亂刀,連人帶馬砍得殘肢遍地。


    眼看著大順騎兵人數越來越少,王嵐平喊著,“收!”


    一聲令下,雙層盾牆變成一層,而且快速的沿著大順騎兵包圍開來,駑箭這時也大顯神威,高坐馬上卻擠得不能動的騎兵簡直就成了靶子,駑發人倒。


    隨著包圍圈越來越小,五百騎兵所剩無幾,而這不過就是半柱香的工夫,這一幕不僅把城樓上的老百姓看呆了,也極大的震撼了大順軍中軍大旗下的李來享,他跟著李自成打了不下百場戰鬥,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血腥過,眼前的這群人都是瘋子,他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太輕敵了,但為時以晚,五百騎兵已經沒多少活人了,而對方的陣形絲毫不見空隙。


    為了不陷入混戰,王嵐平也不等將這包圍圈裏的順軍全數殺盡,便傳令全軍退迴原地,重新整隊,以便迎接第二波的攻擊。


    李來享也是久經戰陣的悍將,他再傻也不會用同樣的戰法白白去斷送將士的性命,稍作調整後,大順軍中令旗再度翻飛,前軍剩下的五百刀騎兵快速衝出,左軍中閃出幾條道,上百名弓騎手緊隨而上,不先用弓箭打亂明軍的方陣,刀騎兵去了重幍複轍。


    王嵐平看著這次大順的攻勢,輕哼一笑,手一揮,城門開啟,早就等候在城門後的那一百名火槍兵快速跑到盾牆後,人人後背都扛著一個**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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