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隨在王氏的馬車旁騎著馬,一邊小聲和車裏的王氏嘀咕著,“夫人,先到哪個鋪子看看?”


    王氏在馬車裏垂著眼皮假寐,聽見這話,漫不經心地哼了聲,“先到興義坊的綢緞鋪子瞧瞧。”


    林山答應了,王氏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道,“那邊來了新貨了沒有?霜兒就要出嫁,得給她留些時新的料子好做衣裳。”


    林山在馬上恭聲應道,“才從江南來了幾種顏色鮮亮的料子,昨兒我才去看過,夫人今兒過了目,就給二小姐帶迴來。”


    他在王氏跟前自稱“我”,王氏也不甚在意,隻淡淡地“嗯”了一聲。


    見王氏沒了下文,林山心裏翻騰著,忍不住小聲貼在車簾處問道,“夫人,霜兒將要嫁給太子為側妃,我這……,她什麽時候知道?”


    坐在馬車裏的王氏眼皮子不禁一跳,挑了簾子一角,一雙丹鳳三角眼毒蛇芯子一樣冷冷地盯著林山,“霜兒也是你叫的?從今兒起你給我記住了,你就是雲家的下人,永遠都是雲家的下人!”


    王氏的聲音尖利冷血,帶著一絲金屬的顫音。


    林山垂下眸子,壓抑著雙眸中的陰鷙,低聲答應著,“是,小的,明白了。”


    王氏撂下簾子,自去歇著了。


    卻不知道林山的眸中,飛快地閃過陰狠的冷芒。


    ……


    蕭騰的別院裏。


    雲暮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昨兒晚上給蕭騰全身都按摩了一遍,又給他的腿做了針灸,折騰到快三更天才睡去。疲乏過度,睡得很是香甜。


    這一覺醒來,頓覺神清氣爽。


    她穿戴齊整,碧如和春紅兩個丫頭服侍她梳洗了,雲暮雪方才帶著兩人去找蕭騰。


    這兩日,都是和蕭騰一塊兒用膳的。


    兩個人歡歡喜喜地用了些早膳,蕭騰有事兒要去處置,先迴了書房。


    雲暮雪則迴了自己屋裏,叫了歸隱過來。


    歸隱本是蕭騰的侍衛統領,但蕭騰不放心雲暮雪在雲府的安全,是以,歸隱一直在暗中保護著她。


    如今住在別院裏,歸隱也就不用再去雲府了。


    雲暮雪叫他,他自是不敢怠慢,趕忙就過來了。


    打量了眼這個一身黑色勁裝的英武的年輕人,雲暮雪很是感慨。


    一個歸隱,一個龍澤,兩人就是蕭騰的左膀右臂,她也是都見過的。這兩個侍衛都是這般玉樹臨風,英氣勃發,他們的主子,蕭騰,從前該是何等的郎若明珠?


    如今他一頭白發,麵具不離,整日裏坐在輪椅裏,這樣的差距,著實打擊人。


    她還得加把勁兒,及早給他治好了病才是。


    “屬下見過王妃!”歸隱站在珠簾外,久久聽不見動靜,不由高聲提了一句。


    雲暮雪收迴心神,從書案上抽出一張昨夜畫出來的畫像交給他,“你幫我把這個人找出來。”


    歸隱從碧如手裏接過畫像看了一眼,臉色很是震驚。


    這張畫像畫的是一個婆子模樣的人,約莫五十多歲,一雙三角眼透著狠厲的光,圓圓的鼻頭,薄薄的唇,一眼就可看出這個婆子是個勢利拍馬的角色。


    難能可貴的是,這副畫像畫得很是逼真,連頭發上的發絲、嘴角眼角的皺紋,都清晰可見,就像是把真人給拍扁了放在這張紙上一樣。


    歸隱細細地看著那幅畫,不敢置信地抬頭看了一眼珠簾後麵。


    這是雲大小姐畫的嗎?就連宮廷的畫師,怕也畫不上來這樣逼真的畫像吧?


    “這是,王妃您畫的嗎?”雖然侍衛不該多嘴多舌地問這些不該自己知道的東西,但歸隱震驚之餘,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雲暮雪不解,坐在珠簾後打量著歸隱的臉色,偏著腦袋“啊”了聲,“是我畫的,怎麽了?畫得不好?”


    她本是學醫的,不過平日裏喜愛畫畫,素描、寫意什麽的都有涉獵,對她來說,這根本就不費吹灰之力。


    聽歸隱發問,她還以為自己的功力不行呢。


    “不,不是不好,是畫得太好了。”歸隱由衷地讚美著,聽得雲暮雪很是意外。


    “嗬嗬,這叫好啊?”她倒是忘了,這古代可沒有素描這玩意兒。


    沒想到她平日裏所學的東西還派上用場了。


    “王妃這水平,比得上宮廷裏的畫師了。改日若是官府要追捕什麽人,請王妃過去畫一副,就等於見著真人了。”


    歸隱今兒有些嘴碎,說完,方覺得自己話太多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趕緊告辭,“屬下是胡亂說的,王妃您身份尊貴,怎能去官府給他們畫東西?屬下這就告退。”


    看著他那急慌慌的樣兒,雲暮雪樂了,這孩子,還真是實誠。


    “嗯,你記住,這是雲府主母王氏跟前的婆子,這會子怕是已經中風了。你仔細去找,有信兒就來稟我!”


    “是,屬下遵命。”歸隱又給她行了一禮,恭敬地退下了。


    雲暮雪這才舒了一口氣,心裏盤算開了。


    她和蕭騰的親事已訂,等挑了日子就能成親了。到時候她勢必要從雲府出嫁,那,總不能空著手出門子啊?


    雖然蕭騰不在乎她的嫁妝,可那是母親留給她的,她可不能便宜了王氏。


    打聽出秦媽媽的下落,她就好知道王氏到底私吞了她母親多少嫁妝了。


    不過這女子出嫁,娘家也會留份嫁妝單子的,看來她還得找兩位表哥問問。


    何況,她心頭還存著一件事兒,那就是皇上五十大壽那天,對著她失態地喊出“語煙”二字來。


    聽這名字,定是皇上心儀的女子了。


    誰會和她長得如此相似,竟然讓皇上見了都會失態?


    除了她的生母,她想不出其他人來。


    不過女子的閨名也隻有自己爹娘和兄弟姐妹知道,她的母親王氏已經去了這麽多年,她爹雲大將軍又遠在邊關,她想問也見不著人。


    王氏那賤婦是不會告訴她的,她隻能問兩位表哥了。


    不過,他們也不見得知道,畢竟那是嫡親姑母的閨名。


    一時,腦子裏紛紛雜雜地盡是事兒,再加上天兒有些熱,雲暮雪就煩躁起來。


    碧如見機,就上來建議,“小姐,這院門口是穿堂風,奴婢給您搬張榻過去坐坐?”


    “嗯,再讓春紅給弄個果盤來。”


    自打知道蕭騰這麽有錢,她的日子就過得奢侈起來,每天幾樣水果是必不可少的。


    好在這是夏日,果子挺多。要到了冬日,即使再有錢,怕也弄不到了。


    但雲暮雪已經想好了,到時候一入秋,她就讓蕭騰給她建個暖房,在裏頭種幾樣新鮮的瓜果,小日子就舒服了。


    來到了院門口,斜歪在羅漢榻上,吃著旁邊小幾上時令的果子,她隻覺得小日子過得愜意無比。


    正逍遙自在著,忽然聽見一個陰沉沉的聲音響起來,“王妃,皇室女子,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如今大天白日的,您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雲暮雪不用抬頭就知道是那馬婆子來了,正往嘴裏填著一顆荔枝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方才還好好的心情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個馬婆子還真能倒人胃口。


    她恨恨地拋下那顆剝好的荔枝,冷冰冰地盯了正往這邊走過來的馬婆子一眼,吩咐碧如,“熱了,打扇!”


    碧如和春紅對視一眼,知道自家主子心裏不痛快,忙小心翼翼地取了扇子伺候著。


    跟著馬婆子一同來的還有那兩宮女秋雯和夏荷,三個人一道兒過來,小徑上飄過一陣香風。


    雲暮雪眯了眯眼,見這三人都端著臉,知道來者不善,這是找後路來了。


    昨兒兩個宮女死皮賴臉地要留下來,她卻把她們要了過來,這兩個宮女定是心裏不服。


    馬婆子昨天被她嚇得暈了過去,估計歇了一晚上,又有力氣了。


    這會子三個人齊刷刷地過來,怕是找茬來了。


    不動聲色地往後倚了倚身子,她斜睨了馬婆子幾個一眼,繼續吃起了果子。


    反正在她們麵前,她還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傻子,何必客氣呢?


    馬婆子見自己越說,這個傻王妃吃得越歡實,不由來了氣。


    上前站定在雲暮雪跟前,禮都不行,板著那張馬臉從鼻孔裏哼了一聲,“王妃這樣子,怎能配得上高貴的騰王殿下?實在是給我們皇家丟臉!”


    說得好像她是哪個公主郡主似的!


    雲暮雪暗自好笑,不過是皇室裏的一條狗,還張口閉口“我們皇家”?沒得讓人笑掉大牙。


    砸吧了一下沾滿了甜汁的唇,雲暮雪眨著那雙無辜純淨的大眼睛,扭頭問著碧如和春紅,“你們聽見有狗叫沒有?吵死本小姐了,快給我打出去!”


    連正眼看都沒看馬婆子一樣。


    馬婆子氣得麵色鐵青。


    這傻子分明是在指桑罵槐,罵她們三個是礙事的狗!


    在宮裏,皇後娘娘都沒有給過她難堪,這個傻子卻罵了她。


    馬婆子哪裏咽得下這口氣?


    冷冷地看著雲暮雪那副逍遙恣意的樣子,她不屑地指了指旁邊的秋雯和夏荷,“王妃,這兩個宮女都比你懂規矩,你要是再不好好學規矩,隻怕騰王殿下就……”


    馬婆子仗著雲暮雪是個傻子,不知道該怎麽反駁,所以張嘴就肆無忌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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