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點,公安局各間緊閉的屋門陸續打開,迴家的迴家,拿著飯盆的準備去食堂打飯。


    徐友亮收拾好出來,準備下班。


    就在此時,一間屋子裏突然衝出個嬌小人影,渾身沾滿血跡,瘋了似地往大街上跑。


    “攔住她!”


    “抓人!”


    “別放走她!”


    公安局一片騷亂,緊挨著不遠的街道上的人群開始慌張。


    還沒明白怎麽迴事,兩個穿製服的公安已經追上來將四處亂撞的女人抓住,四五個公安守在一旁押著她往迴走。


    看熱鬧的一看抓到的是個女的,身量矮矮的沒什麽危險,都紛紛圍過來。


    “她怎麽渾身都是血啊?犯啥案子啦?”


    “殺人了吧?是不是外麵有了野男人,合夥把自家男人給砍啦?”


    去年出過這樣的案件,整個縣城都傳的沸沸揚揚,那陣子晚上小孩和女人都不敢出門。


    “哎呦!這不是何家的二丫麽?你這孩子犯啥傻事啦?”有人認出來是何淑敏,湊上來詢問。


    “還真是老何家閨女!這一臉血糊糊的剛才都沒看清楚,不會真是殺人了吧?”


    周圍議論紛紛,何淑敏傻子般眼神發直,大太陽底下不住地渾身發抖冷顫,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大一會兒,縣委婦聯的女幹部接到電話匆匆趕到,徐友亮跟她耳語幾句,女幹部點點頭,讓手下幾個工作人員將何淑敏接過,扭著她胳膊壓製住,一行人先行離開。


    何淑敏被帶到縣委的一個小房間,屋門落鎖,她蹲在牆角一動不動,忍不住的還在渾身打顫。


    中午有人送飯進來,還打了一盆水,拿了一條舊毛巾讓她洗漱。


    何淑敏早就麻木,顫動伸開手,看著上麵幹枯的血跡,渾身又是一個冷顫。


    在兩個女幹部的勸說下,何淑敏終於把手臉擦洗幹淨,看著一大盆血水端出去,飯盒裏早就涼了的紅米粥她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


    下午五點鍾時候,何淑敏被帶到一間會議室,裏麵還有其他人在,有婦聯的幾個女幹部,還有後勤處的人,食堂的宋師傅也在。


    “姑父!”何淑敏叫一聲。


    宋師傅嫌棄的別過頭,沒理她。


    大會議室進深很長,幾個縣委的人都在後門位置坐著,隔著老遠,最前麵的一張桌子後麵,坐著三個穿製服的公安。


    “徐大哥!”何淑敏激動大喊。


    徐友亮麵無表情點點頭,示意她坐下。


    何淑敏傻愣愣的坐在桌子對麵的椅子上,望著對麵坐著的三個公安,眼神直發愣。


    “小何,今天上午你進去那間屋子後都發生了什麽?”徐友亮問。


    另兩名公安都麵色嚴肅的盯著她,攤開記事本,手裏拿著筆準備隨時記錄。


    何淑敏一陣慌亂,哽咽著哭了出來:“徐大哥!裏麵……裏麵有死人!”


    “怎麽死的?”年輕公安問。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是我殺的!不是我……”何淑敏用力搖頭,想甩去那些恐怖記憶,卻越想越害怕,抽搭著哭個不停。


    徐友亮皺眉:“小何,你不要慌張,沒人說是你殺的,下午市醫院來人檢查過,已經證實是咬舌自盡。”


    舌頭……何淑敏想起那個軟乎乎的觸感,剛放下的心又一次打了個冷顫。


    “裏麵的人就是周阿貴。”徐友亮平靜道。


    何淑敏目瞪口呆,張大嘴巴驚得說不出話來。


    中年公安問道:“你和周阿貴什麽關係?”


    “沒關係!我和他沒關係!”何淑敏驚恐搖頭,開始不停掉眼淚,抽搭著哭了起來。


    兩名公安都不再問話,麵無表情的看著她。


    徐友亮無奈搖搖頭:“小何,知道為什麽在這裏問你話麽?”


    何淑敏滿臉眼淚,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徐友亮。


    徐友亮聲音溫和:“你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以後還要結婚嫁人,真要是把你送到預審室關幾天……對你名聲不好!所以隻在這裏找你了解情況。婦聯的同誌都在,你姑父也在,他們都在後麵看著,你不要有顧慮,兩位同誌問什麽你就說什麽,認真迴答,聽清楚了麽?”


    何淑敏再一次淚眼迷蒙,不住點頭道:“徐大哥!我……我都聽你的!”


    寬敞的會議室,明亮的燈光,身後有自己熟悉的親人,又有一心為她著想的徐大哥,何淑敏慢慢踏實下來,上午的恐怖陰晦漸漸平複。


    “你跟周阿貴什麽關係?”中年公安再次詢問。


    何淑敏小聲道:“他是我大姨的兒子……”


    “是誰讓你來看他的?”


    何淑敏猶豫下,還是低聲答道:“我媽……”


    “上次見到你大姨是什麽時候?”


    何淑敏一怔,目光躲閃了一下:“縣裏遊街時候……”


    “除了那次,你還見過她麽?”


    “沒有!”何淑敏馬上迴答。


    兩個公安都不說話,眼神望向徐友亮。


    徐友亮盯著何淑敏冷聲:“小何!我再提醒你一次,周家母子的舉動一直有人監視,他們什麽時候出門見過什麽人都有記錄!你要是還想隱瞞的話我也幫不了你,自己到審訊室去說!”


    何淑敏嚇得一激靈,眼神害怕的望向徐友亮,不住的點頭。


    年輕公安繼續問:“上次她去你家是什麽時候?”


    何淑敏垂著頭小聲:“上周五……”


    “見的誰?”


    “我媽……”


    “都說什麽了?”


    “大姨說要給周家留個後,我媽說外麵有逃荒過來的姑娘,後來給了她一塊布料……”


    “什麽樣的布料?哪來的?”


    “紅底豎條紋,我姑姑給的……”


    “周家還在縣城住著時候,你經常去走親戚麽?”


    “沒有!那時候我還小,我哥和我姐經常去……”


    “他們在縣城都幹什麽?”


    “姨夫帶著我哥下館子吃飯,大姨給我姐買衣服……”


    “你哥哥在什麽單位?”


    “木器廠……”


    “平時和他交好來往的都有誰?”


    “他們廠子的蘇老三,老王,李大頭……”


    “你姐夫在村裏都和什麽人來往?”


    “他們村的賴頭強,王麻子,村東的老光棍……”


    ……


    何淑敏問一句答一句,徐友亮麵帶笑容靜靜聽著,另外兩個公安邊問邊不停寫著記錄。


    會議室後麵的人聽不見問什麽,隻能看見兩個公安在不停問話,對麵的何淑敏垂著頭一一作答。


    問話一直持續到晚上七點多鍾,兩名公安問的差不多了,停下筆看向徐友亮。


    “小何迴家休息吧,不要多想,有什麽問題我們再找你了解情況。”徐友亮安撫,站起來準備離開。


    “徐大哥,曾大哥他……他什麽時候過來?”何淑敏小聲問。


    “他迴部隊了啊,你找他有事?”徐友亮好笑。


    “沒……沒有!”何淑敏忙否認,暗暗攥緊手腕上的手表。


    徐友亮笑笑:“沒事就趕緊迴去吧!”


    何淑敏迷茫點頭,一整天都像是在做夢一樣,到現在也沒明白是怎麽一迴事。


    迷迷糊糊站起來朝外走,何淑敏路過門口時看見姑父陰著臉站在哪裏,忙過去招唿。


    “姑父……”


    宋師傅嫌棄的別過頭,沒有吭聲。


    剛要走開的兩個公安突然停住,看向宋師傅問道:“你就是何淑敏的姑父?”


    準備離開的縣委幹部也紛紛停下腳步,駐足觀望。


    宋師傅驚的一怔,忙點頭:“是……不是!她姑姑是我媳婦,我不是她姑父!”


    “噗”年輕公安忍不住笑出聲。


    中年公安皺眉:“你媳婦上個月拿了一塊衣料送到何家,哪來的?”


    宋師傅已經嚇得滿頭冷汗:“是……我姐給她的,省城百貨買的吧?我,我我不清楚!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姐叫什麽名字?哪家單位的?姐夫幹什麽的?”中年公安嚴肅追問。


    宋師傅雙腿打顫,哆嗦地直接說不出話。


    中年公安還要詢問,徐友亮上前攔住,轉頭笑眯眯說:“老宋,現在都七點多了,兩位同誌都還沒吃晚飯,你看看食堂還有什麽吃的,給我們隨便熱點!”


    “好好好……這就去!我去……馬上!”宋師傅如蒙大赦,連連點頭,心裏感激的一塌糊塗,真要是繼續追問下去,還不把家裏親戚都牽扯進來?徐公安真是好人啊!


    徐友亮招唿兩個同事出了會議室。


    何淑敏望著徐友亮的背影,還在怔怔愣神。


    縣委食堂大燈亮著,稀稀拉拉沒幾個人吃飯,早就過了晚飯時間,吃的慢的也陸陸續續離開。


    徐友亮和兩個同事坐在靠窗口的一桌,等著吃飯。


    不大一會兒,宋師傅親自把熱騰騰的飯菜端了出來。


    “來嘍!熱乎乎的湯菜,剛出鍋!先吃著,饅頭馬上就得!”


    三大海碗的清燉羊肉,大半碗肉塊湯汁清澈,上麵飄著翠綠蔥花香菜,鮮嫩誘人!


    再一趟出來,又是一大筐的白麵饅頭,足足十好幾個!


    宋師傅躬身彎腰,賠笑站在桌前。


    徐友亮笑眼眯眯:“辛苦你了老宋,這麽晚還為我們加班。”


    “不辛苦不辛苦,應該的!”宋師傅忙客套。


    徐友亮掏兜拿錢包,另外兩個公安也紛紛掏糧票飯票。


    “不用不用……公安同誌大晚上的加班工作,哪還能讓你們掏糧票吃飯啊?隨便吃,吃吃,嗬嗬……”宋師傅忙推辭,他知道那位黑著臉的中年公安工資低,平時根本舍不得打小炒。


    徐友亮皺眉:“老宋,你這樣就不對了,食堂的飯菜我們怎麽能白吃白喝?”


    宋師傅怔忪:“不是……不是加班晚了麽?沒什麽吧?”


    徐友亮數出六兩糧票一分錢,鄭重放到桌上:“老宋,這是糧票和菜錢,你要是不收我們就不吃了!”


    兩個公安有樣學樣,按著饅頭個數,數出糧票連帶一分錢的菜錢,一並都放到桌上,目光如炬的盯著宋師傅。


    宋師傅滿頭冷汗,連連點頭,戰戰兢兢的收下糧票和錢。


    “大家趁熱吃!”徐友亮笑著招唿。


    兩名公安放了辣子倒了醋,端起碗開始西裏唿嚕。


    “老宋!再來點辣椒!”


    “老宋!給我們加湯!”


    ……


    吃完飯又聊了會兒天,徐友亮迴宿舍時候已經晚上十點鍾。


    打開寫字台上的台燈,點著一顆煙,徐友亮怔怔愣神,突然覺得屋子裏空空蕩蕩的。


    掐了煙,洗漱過躺下休息。


    枕巾上還殘留著發香,黑暗中,徐友亮懷裏抱著棉被,摸索著上麵歪歪扭扭的針線,閉上眼睛深深吸氣……深夜才睡去。


    周五一大早上班,徐友亮神清氣爽,吹著口哨來辦公室。


    老王納悶,一大早就美得冒泡,想啥好事呢?總不會是案情進展吧?那件事不歸地方公安負責,配合行動人交上去就完事,剩下小魚小蝦米不過掃掃尾,他美個啥勁兒?難道給他單獨漲補助啦?


    “小徐,明天大周末,葉同誌過來吧?”老王試探。


    徐友亮笑笑:“過來幹嘛?上周住了一禮拜才剛走,這才幾天啊?她那點工資還不夠買車票的。”


    “這不是還有你麽?老爺們兒不能小氣,該給花錢的地方就得花!”劉局趕緊趁機教育,不就是車票錢麽?你給買唄?以前也不知道是誰,周周往新南市跑,你扔到鐵路上的錢還少?


    徐友亮神色得意:“愛來不來吧!過來也是吃吃喝喝就知道花錢。”


    “那就讓小葉早點調過來趕緊結婚,你倆一南一北的來迴折騰不叫個事!多少錢夠過日子啊?”蕭隊長語重心長,心想你就別嘚瑟了!不就是把人拿下了麽?得了便宜還賣乖,不趁著熱乎勁兒趕緊的把婚事辦了,以後有你頭疼時候!


    劉局突然想起什麽:“小徐,咱們縣郵局要開設電報點,正在準備招電報員,小葉幹得了吧?”


    徐友亮趕緊點頭:“幹得了!我教過她,學的還挺不錯!”


    劉局點頭:“那就好,迴頭我跟郵局那邊打聲招唿……”


    中午早早去食堂打飯,端迴來在辦公室吃,一直等到過了午休時間,桌上的電話還是沒響,徐友亮微微有些失落。


    下午去審訊室那邊轉轉,見幾個同事歪著身子伸長脖子,擠在窗戶跟下麵不知道在幹什麽,徐友亮好奇走過去。


    “人都帶來了?問著了麽?”


    幾個年輕公安站直身子,臉上使勁憋著笑,衝徐友亮使眼色。


    “咳咳……問著呢,正在審。”


    徐友亮莫名其妙,沒有急著進去,湊近窗戶細聽,寬敞通風的一間辦公室,窗戶大敞著,裏麵審訊的問話清晰入耳。


    “你和何愛國的媳婦還有什麽來往?”


    “沒有!沒有了公安同誌!那些都是她結婚以前的事,她自願的……”


    “你說不說?別以為我們沒掌握證據!現在是給你機會,坦白從寬!”


    “我說!我說……還有一迴是在苞米地裏……”


    “說清楚細節!”


    “是是!那天我跟她約好了下班見一麵,然後就往城外走,到了苞米地她先進去,我跟著,然後……”


    徐友亮憋著笑站直身,迴頭麵色嚴肅:“不健康思想是社會毒瘤,危害治安!就算是為了工作需要也要端正態度,以批判的眼光看待!”


    幾名年輕公安立刻神情肅穆:“對!批判看待!”


    說完和徐友亮一起站窗戶根底下繼續聽……


    下午六點鍾,屋裏其他三個都下班迴家,徐友亮守著電話遲遲沒動地方。


    一直等到快七點,徐友亮忍不住撥通電話,響了幾聲,有人接聽。


    “葉青?你怎麽還沒下班。”


    “徐友亮,你也沒下班啊?我加班呢!”電話那頭傳來葉青抱怨。


    徐友亮笑的溫和:“葉青,明天周末了……”


    “知道知道!明天我要睡個懶覺,下午還要過來加班,忙死啦!你在幹什麽?忙不忙?”葉青絮絮叨叨。


    “我不忙,我在……”


    “那你趕緊迴宿舍吧!我要忙啦,我掛了啊?”那邊葉青匆匆掛斷電話。


    徐友亮放下話筒,點著煙,好半天都在怔神,猶豫片刻,拿起電話撥通了新南市的另一個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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