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縣公安局,早春天氣幹冷,火爐上燒著開水,屋子裏煙霧繚繞。


    徐友亮帽子扔桌上,風紀扣敞著,仰在椅子上一根接一根抽煙。


    “咳咳”蕭隊長嗆的幹咳幾聲:“小徐,最近你煙癮可見長啊!一天得大半包吧?”


    自從大年初一徐友亮陰著臉從外麵迴來,快一個月了,就沒見他臉上晴過,整天不是皺眉頭就是玩命抽煙,看著讓人揪心。


    蕭隊長搖頭,想起上迴那個葉青過來時候的情景,兩人也不知道鬧了什麽矛盾,好家夥!上來就是一巴掌!那可是老爺們兒的臉啊!說打就打,什麽脾氣這是?兩人說結婚都說小半年了,從國慶推到元旦,又推到農曆年底,拖到現在還是沒結成,到底還結不結啊?


    劉局也點了一顆煙:“小徐,和小葉吵架了吧?要不這樣,你讓她過來一趟,我給她做做思想工作,都要結婚了,能有什麽大不了的矛盾?”


    他心裏現在是一百二十個不滿意葉青!那天當他麵甩徐友亮耳光,看得他火起,這個小姑娘實在太驕縱了!


    劉局五十多歲,雖然平時上班和這個幾人沒大沒小,但在他心裏看徐友亮就跟自己兒子一樣。盼著他結婚生子找個賢惠的媳婦過日子,那個葉青除了長得漂亮,其他還真沒什麽可取之處!


    這麽長時間,徐友亮一趟趟往新南跑,一趟趟的瓜果蔬菜往那邊送,節衣縮食給她買這個買那個,怎麽就不見她來惠安一趟?


    結婚這麽大的事,徐友亮一個人東奔西跑盡心準備,什麽都替她著想,連嫁妝都打點好給她寄過去,現在她倒拿喬不肯嫁了?不知好歹!


    劉局壓著一肚子火氣沒把話說的太過,誰讓徐友亮喜歡呢?年輕男人就是注重外表,找媳婦哪能隻看臉蛋兒?就算要找漂亮的,溫柔懂事的漂亮姑娘惠安縣沒有嗎?


    “小徐,你倒是說說,葉同誌為什麽還不同意結婚?她跟你提什麽條件了嗎?”老王關心問。


    現在城裏小姑娘結婚要手表要縫紉機,這些東西雖然難搞,但也不是買不來,那個葉青看著是個愛穿愛打扮的,弄不好問題就出在這些東西上。


    蕭隊長也忙說:“對對,她提什麽條件?你說說看,咱們給你想想辦法,都滿足她!”


    劉局壓住火氣點頭:“小徐,你說出來,有困難大家一起解決,別悶在心裏。”


    徐友亮掐滅了煙,終於開口:“你們不用操心,我沒事!”


    蕭隊長一聽就急了:“什麽叫沒事?你整天魂不守舍的也叫沒事?準備結婚都這麽長時間了,你也老大不小的,要麽結婚要麽散夥!她這樣拖著你到底想幹啥?”


    劉局皺眉:“處對象跟幹革命一樣,不成功就繼續努力!還能在一棵樹上吊死?道不同不相為謀,實在不行就快刀斬亂麻,斷了重新找一個!”


    老王叫好:“對!不行就散!反正小徐不吃虧!”


    徐友亮衝老王瞪眼:“瞎說什麽?我倆清清白白的!什麽都沒!”


    老王忙擺手求饒:“沒沒……當我什麽都沒說。”


    蕭隊長笑:“那更簡單了,不合適就分手唄?以前你嫂子給你介紹的姑娘,不是看過兩場電影後覺得不合適就不處了?”


    那小姑娘長得也不差,人勤快會過日子,通情達理人也懂事,比那個葉青可強多了。誰知道這小子死活看不上,害得人家姑娘往他家跑了小半年,話裏話外的意思讓給再說和說和,愁的他老婆不行,直到聽說徐友亮和別人搞上才不來。


    老王半真半假玩笑道:“黃幹事到現在都還沒處對象,沒準還惦記著小徐呢,要不你們倆再試試?”


    縣委的幹事黃蕊,大學生,幹部家庭出身,人長得那叫一個漂亮!一米六八的個頭兒,要模樣有模樣,要氣質有氣質,端莊大方,和一米八五的徐友亮站一起,那叫一個般配!


    當時兩人前後腳分配來,是縣委大院公認的一對金童玉女。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黃蕊對徐友亮有意思,隔三差五的借書借報紙往跟前湊。偏就徐友亮不冷不淡的不給人家迴應,要是這倆人在一起,還有那個葉青什麽事?


    聽他們調侃,劉局心情舒服多了,小徐長得精神,單身一個人沒有拖累,工資高糧食高,什麽漂亮小姑娘娶不著?


    至於他和那個葉青發展到什麽程度,反正男同誌在這上麵不受影響。她要是敢來惠安鬧事,詆毀徐友亮生活作風,自己隨便動動手就能壓製住,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小徐,你嫂子她娘家表妹還好幾個沒對象的,要不要再給你介紹個?到時候咱們做親戚。”蕭隊長玩笑。


    老王忙說:“我愛人她們宣傳隊好些個小姑娘呢!小徐喜歡什麽樣的?葉同誌那樣的也有……”


    徐友亮又一眼瞪過去,嚇得老王忙住口。


    劉局笑道:“都別急,做事要有始有終,什麽時候跟那邊交代清楚了再找也不遲,別弄得拖泥帶水!”


    ……


    晚上下班,徐友亮心不在焉,迴到宿舍鎖好門拉上窗簾,打開寫字台上的台燈。


    拉開抽屜,日記本下麵是疊放整齊的一遝紙片。紅色軟包中華煙盒拆開夾在書裏壓平整,一張張的摞起來,總共十二張,閑著沒事總要翻一翻。


    日記本裏貼了厚厚一遝車票,旁邊各種枯燥乏味的場景記錄。沒有任何心理描述,也沒有任何感性詞匯,隻有自己能看懂寫的是什麽。百看不厭,每看一次那些情景好像又都重新經曆一遍。


    徐友亮點著煙怔神,想不明白和她怎麽就走到今天這一步。


    翻開看了無數次的日記,從第一次去新南開始看起。


    那天她穿著舊棉衣,頭發蓬亂的在人群中擠著排隊,左衝右擋搶購大白菜,那麽一大麻袋扛在瘦弱肩膀上,讓人看著心疼。


    見到他後的欣喜不是假的,有意無意的和他親近,毫不避諱的關上門和他獨處……證明她也喜歡他。


    果然,她先主動示愛了,從新南寄衣服過來挑明心意,他壓抑住狂喜,拍了電報過去迴應。


    漫長等待,誰知道竟再沒動靜了。


    姑娘家矜持?等著他主動?


    於是他又一次去了新南市,沒有找她,自己一個人悄悄偵察。


    發現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和小洋樓的那群鄰居已經打得火熱,尤其是資本家田玉茹和那個賬房。


    穿的漂亮了,人也越來越美,跟她交好的幾個礦區工人有三個未婚男青年。順著線索摸下去,這才得知她在礦上認親的鬧劇,頓時哭笑不得。


    那哪是要認親?分明就是擺了圈套過河拆橋,什麽千裏尋親,隻是她辦戶口的借口吧?


    想起辦遷出證時候她送的“錦旗”,年紀輕輕跟誰學的這一套?行賄?她那點小心思誰還看不出來?他那時候在她心裏是什麽角色?被利用的傻瓜?施展美人計的對象?


    翻找檔案,找老吳套話,猜測她口音聯係到當地公安局查詢,竟然查不到半點有關她的蛛絲馬跡,難不成從天上掉下來的?


    再想想,估計以前不叫這名字,養父也不姓葉,恐怕還是四處漂泊居無定所那種。


    仍舊不甘心,一次次悄悄過去新南跟蹤偵察。


    除了吃就是穿,整天傻樂嗬沒心沒肺的樣子。紮在人堆裏排隊搶糧食,油票鹽票分不清,被人偷走半袋紅薯幹沒察覺,掉了錢也不知道……她怎麽活下來的?


    後來看到她到處轉悠看招工,還在礦上報了名,趴在牆上認真填寫報名表的樣子讓人心酸,這是沒錢了吧?


    迴去後總是心神不寧,鬼迷心竅的寫了封表白信寄過去,以為她會順杆爬過來投奔,誰知道又是石沉大海!


    再次過去時候才知道原來她已經在礦區上班,還是廠委要培養的接班人,瞧那副小人得誌的傻樣,想想就好笑。


    一天兩天……七十二天,日子越發的煎熬,她怎麽想的?打算在礦上嫁個工人?還是年紀太小沒開竅?沒有親人護著,不知道給自己找個依靠麽?


    又一次去省城看信,結果她跑來北澤,千裏迢迢的背著鍋連夜坐車趕過來,非親非故的人也值得她這麽上心?恐怕是給自己留後路吧?


    裝傻充愣小聰明有餘,膽子也大,還不是一般的大。敢孤身一人坐他的車走夜路,敢在他這個年輕男人的宿舍借宿。太缺心眼!荒郊野外,深夜大雨天孤男寡女……她就不怕他起歹意?還是對他十足信任?


    挑明了跟她說處對象,她又在裝傻充愣!還言辭挑逗讓他追求,膽子太大了……


    不能再留她一個人在外麵,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


    他還沒開始行動,誰知道她表白信卻來了,寫的亂七八糟前言不搭後語,讓人哭笑不得。


    什麽身高一米六五膚白貌美三圍標準,聽話乖巧善解人意……大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


    後麵的內容卻讓他心疼不已,姑姑嘲諷她吃白食,舅媽罵她是爹媽不要的拖油瓶,還有表弟表姐什麽人都欺負她……


    哪來的這堆親戚?都是養父那邊的?收養了扔到親戚家寄養?雖說日子不好過,這麽一小丫頭能吃得了多少?給口飯就能養活,何必要刻薄她呢?


    徐友亮仔細折好薄薄的兩張信紙放迴原處夾好,又點了一根煙,吞吐間盯著煙霧愣神,想起自己在部隊寄住時候的情景。


    那時候曾叔還在炮兵團,曾嬸帶著幾個孩子過來隨軍,宿舍住不下,曾叔就帶著他們搬到一棟二層小樓,一家人吃住一起。


    十來歲的他絲毫沒有寄人籬下的自覺,也不管人家才是曾叔的親兒子親侄子,惹他不高興了舉拳頭就打。幾個半大小子整天把家裏鬧的雞飛狗跳,曾嬸沒少告狀。


    曾叔不但沒指責,還給他講戰略戰術,教給他怎麽把人打哭了再安撫住。要麽不打,要打就往狠裏打,關鍵是要讓對方挨了打還心服口服。


    屢試不爽,劉局家的幾個小子都被他教訓的服服帖帖,當時還在部隊當通訊兵的蕭隊長也沒少被他捉弄,現在怎麽就搞不定個女人呢?


    徐友亮煩躁,合上日記本,放抽屜鎖好,洗漱過熄燈睡覺。


    閉上眼睛,腦海中又是葉青細致嫩白的樣子,那晚所有細節都記憶猶新,夢裏又一次陷入旖旎場景……


    一夜筋疲力盡,天光大亮,徐友亮起床後懊惱盯著被單,氣急敗壞的撕扯下來,團了團扔到衣盆裏。


    洗漱過去食堂吃早飯,周末無所事事,徐友亮歎口氣,端著衣盆去水房。


    縣委大院的家屬區比原先公安局的宿舍樓人多,地方也大,周末水房裏擠滿了人。


    長水泥池子,兩排十幾個水籠頭,盡是家庭婦女和年輕女同誌在洗涮。


    徐友亮隨手把衣盆扔到池子裏排隊,自己走到窗戶前靠著牆吸煙。


    早春天氣,外麵樹上的枯枝茬剛剛長出新芽,日頭正好,仍是幹冷,新南市估計要暖和些……


    不知過了多久,嘰嘰喳喳的聲音總算消停。


    徐友亮抬頭一看,水房裏就剩三五個女同誌在洗衣服,水籠頭都空了出來,隻有自己那盆孤零零在一邊放著。徐友亮掐了煙挽起袖子,準備動手。


    “徐……徐同誌,我幫你洗吧……”


    蚊子哼哼般的聲音,徐友亮皺眉,低頭看跟他說話的人。


    兩根麻花辮,灰藍色的舊罩衫打著補丁,腦袋垂到胸前也不抬頭看他,兩隻手使勁攪著衣角,耳朵通紅。


    徐友亮輕笑:“那多不好意思?”


    姑娘抬起頭,臉頰通紅:“沒……沒關係,這不是男人幹的活兒,還是我洗吧……”


    徐友亮歪頭盯著她問:“你是哪個單位的?我怎麽沒見過你?”


    姑娘臉又紅了下:“我……我在食堂上班。”


    “叫什麽名字?”


    “何淑敏……”


    徐友亮笑笑:“何淑敏同誌,謝謝你好意,不過……要是讓你對象知道你幫我洗被單……不合適吧?”


    何淑敏急道:“我沒對象!”說完又害羞低下頭。


    “哦……那就有勞了,給你洗衣粉,搓幹淨點,多漂洗幾遍,水盆裏一點泡沫都不許帶,記住沒?”徐友亮說。


    何淑敏忙點頭:“都記住了,搓幹淨,多漂洗幾遍,水盆裏一點泡沫都不帶。”


    徐友亮笑笑:“真聰明。”


    何淑敏臉又紅了。


    徐友亮扔下衣盆迴了宿舍,插好門拉上窗簾繼續看日記。


    收到葉青表白信那天是周五下午,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控製不住的狂喜和激動,請了假就跑去省城車站。


    那天是小周末,周六還要上班。


    早晨七點到站,一路跟著她去了國營早點鋪,見她掏出自帶的饅頭隻要了一碗三分錢的鹹豆花,一邊吃還一邊眼饞地盯著別人碗裏的餛飩。


    看得他好笑,這隻饞貓,怎麽就把日子過成這樣?工資一個人花居然熬不到月底?真的隻剩八毛錢啦?真不讓人省心!


    然後又看她跟沒事人似得跑去上班,下車間動員宣傳,跟工人理直氣壯叫板,聽得他直頭疼,她可真會得罪人,缺心眼啊!


    中午換好衣服現身,她眼裏的驚喜又是毫不遮掩,扯住他胳膊就去了食堂,大大方方把自己介紹給一桌人,那三個未婚男人也在內。


    看她有樣學樣和自己共用碗筷,同桌人驚詫的目光讓他覺得好笑,這個笨蛋還挺容易教的,慢慢來……


    再一次正式踏入閨房,裏麵的情景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她居然獨自跑到黑市買了一堆違禁的破木頭,還找到魯能做了一屋不合時宜的家具,膽子太大了!不過看她忙裏忙外殷勤的樣子,這些事暫且都可以押後不提,他顧不上多想其它。


    轉天早晨,又是終生難忘的場景,貼身的乳白小衫緊箍著凹凸玲瓏,起起伏伏的柔軟曲線竟然令他難以自持……


    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轉瞬即逝,返迴時火車到站那一刻,他就開始盼著下一個周末。


    徐友亮細細迴想剛交往時候葉青的舉動,她故意把衣服泡在盆裏讓他洗,偷懶不擦地等著他收拾。然後躲在一旁像隻偷著腥的貓一樣,以為奸計得逞得意偷笑……


    這個傻子,還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不覺到了中午,窗外大喇叭傳來惱人的聲音,徐友亮驚醒,該吃午飯了。


    收好日記本,徐友亮鎖上門出來,端著飯盆去食堂排隊打飯。


    今天食堂做的是綠豆雜麵條,白菜炸醬的鹵,徐友亮坐下翻動筷子,看到碗底的兩個荷包蛋突然就是一怔。再抬頭,看到窗口裏麵衝自己含羞微笑的女同誌覺得有點眼熟,好像是幫忙洗衣服的那位,心下釋然,不客氣的大口開吃。


    “周末沒出去啊?”有人坐到對麵。


    徐友亮抬頭:“黃幹事吃飯?”


    黃蕊矜持點頭:“是啊,周末在宿舍看書,不知不覺就到中午了,險些錯過時間,今天的麵條還不錯,咱們食堂做的炸醬最地道。”


    徐友亮笑笑,繼續埋頭吃麵。


    “你怎麽最近周末都不出門了?”黃蕊問。


    “誰跟你說我周末一定要出門?”徐友亮反問。


    黃蕊笑笑沒答話。


    沉默一會兒,黃蕊又問:“你省城圖書館的借閱證能不能借我用?我想找本英國古典文學。”


    徐友亮點頭:“可以。”


    “那太好了!你什麽時候方便?我找你去拿。”黃蕊雀躍。


    “我下午在宿舍。”


    “你最近還去省城麽?我一個人走路去省城不太/安全……你們局自行車能外借麽?”


    “不能。”徐友亮道。


    “那怎麽辦?我答應了以前導師要寫一篇關於中世紀歐洲詩歌題材的論文,現在要找素材,可是咱們縣委的圖書有限,我想盡快找時間去趟省城……”


    徐友亮吃著麵心不在焉,女人都愛呱噪?葉青好像有時候也話多,不僅嘮叨,還連說帶比劃,扒在他身上又蹭又摸。又是蹙眉又是嘟嘴,前麵說完後麵又否定,然後她自己又樂的前仰後合,真是讓人又氣又笑。


    “徐友亮……你笑什麽?”黃蕊問。


    徐友亮恍惚,刹那間錯覺以為葉青在叫自己,醒過神才發覺是對麵的黃蕊。


    “沒什麽,黃幹事學識真淵博。”徐友亮笑道。


    黃蕊被那個笑容晃的一怔,頓時心神不寧。


    洗涮好飯盆,徐友亮迴宿舍繼續看日記。


    交往的時間越久他越覺得情行似乎不太對,她不寫信不查崗不追問,讓他覺得自己不像是和她在處對象,而是關係一般的男女同事。


    越來越嚴重的危機感,他幾次故意流露出對其他女同誌的好感和好奇,她居然毫不在意!


    他開始不斷地插手她生活的方方麵麵,糧票,蔬菜,布票,紅糖……看電影逛馬路。一次次努力越來越細致的體貼,終於看到她眼裏越來越強烈的依賴,讓他長長鬆了口氣。


    接下來的日子卻令他有些惱火。


    他做了這麽多,她始終理所應當的坦然接受,他說的話卻一次次被她忽略忘記,而她的喜好卻不許他半分忽視。


    她不喜歡吃甜膩膩的蛋糕,第一次勉強嚐了嚐,第二次幹脆不吃,他故意買了第三次,結果她發脾氣了。


    這些臭毛病都得給他改過來!而且一定要讓她改的服服帖帖徹徹底底!


    還沒等他行動,那天,她主動湊上來,兩人第一次突破防線近距離觸摸。


    柔軟香甜的嘴唇,火熱的舌尖,動作有些生澀,手下也沒什麽章法,卻引得他燒起熊熊大火……


    起了個頭她就開始閉著眼睛享受,他反客為主,翻身壓倒一遍遍吻到她缺氧窒息。還是一幅理所應當坦然接受的樣子,嗯,這一點暫且就不用改了,很好……


    他沿著後背摸到她的……她的……全身都軟綿綿,骨頭呢?那個地方會不會更軟?她嚴防死守,抓住他手腕,不允許他下一步動作。


    到了晚上,到底還是被他突破了又一道防線,摸到令人心馳神往的兩團綿軟,滋味是怎麽個*!


    那晚是他離開最晚的一次,差點沒趕上火車,卻也是最開心的一次,從沒像那次坐返程車時的愉悅。


    徐友亮迴想起那天細節又覺得/脹難忍,正要自己紓解下,外麵突然傳來敲門聲。


    “誰?”徐友亮聲音懊惱。


    “徐……徐同誌,我,被單晾幹了,我給你送過來……”門外怯怯的聲音。


    徐友亮放好日記鎖上抽屜,係上褲扣,拉開窗簾見外麵陽光刺眼,剛剛下午三點多鍾。


    徐友亮站起身去開門。


    何淑敏怯怯站在外麵,手裏捧著疊的整整齊齊的被單。


    “太謝謝了,還麻煩你送過來。”徐友亮笑的陽光。


    何淑敏臉又紅了:“不……不麻煩,我,我幫你縫上吧?”


    徐友亮略怔下,挑眉笑的越發熱情:“那太好了,我正發愁找誰幫忙呢,快進來!”


    徐友亮把屋門大敞開,棉布門簾掀起來掛門沿上。


    何淑敏低著頭走進來,這還是她頭一次來單身男人的屋子,心跳撲通撲通的。


    縣委大院後麵的北房,挑高明亮,屋子裏水泥地麵光滑幹淨。


    通透的大開間,衝門口生著蜂窩煤爐子,對麵靠牆窗戶下放著寫字台,上麵書本文件都擺放的整整齊齊。


    門口一邊沿著牆放著櫥櫃,上麵的鍋碗瓢盆都是嶄新的,樣樣齊全都還沒拆封。


    洗臉盆架上搭著舊毛巾放著舊臉盆,一旁擱架上摞著新臉盆新毛巾和香皂盒,新牙缸和新牙刷都是成對的,花紋顏色都一摸一樣。


    左首裏間放著一張大床,仔細看是兩張單人床拚起來的,裏麵一半摞著全新的大紅毛毯毛巾被床單……新枕巾也是一對的。


    外麵一半鋪著半新不舊的床單枕巾,單人被子疊的整整齊齊,他平時睡這裏麽?


    何淑敏捧著床單怯怯站在屋裏正當中,不敢往裏走。


    徐友亮抱過棉被胎放床上:“就在這裏縫吧,地方夠麽?屋子太亂,都是我準備結婚的東西……”


    “不亂不亂……”何淑敏忙擺手:“半邊就夠了……”她從不知道單身男人的住處能這麽幹淨,那女人不是一次也沒來過麽?平時都是他自己收拾?


    何淑敏偷眼悄悄打量徐友亮,他今天沒穿製服,淺灰色的羊絨衫露出白襯衣領子,筆直的雙腿把藍色褲子穿的那麽好看。皮鞋擦得一塵不染,人和屋子都讓人覺得幹淨踏實。


    何淑敏心慌意亂鋪好被單,放上棉胎,蹲在地上開始熟練縫起被子。


    徐友亮搖頭笑笑,繼續坐迴寫字台前,拿起一份文件隨意翻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何……淑敏,你在家常做這些?”


    “嗯,七八歲時候我娘就教我拆洗被褥了……”


    徐友亮心想,葉青從小沒有母親,那些親戚恐怕隻會使喚她幹粗活,女孩子該學的都沒教她。


    “你在食堂上班累麽?”徐友亮翻著文件問。


    何淑敏心中一顫:“不累……就是洗菜切菜,一點都不累。”


    “你家兄弟姐妹幾個?”


    “六個,上麵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都成家了,下麵兩個弟弟一個妹妹……”


    兩人正聊著,門外又走過來幾個人。


    “小徐,你果然在宿舍!怎麽大敞著門啊?你……”那人說著話進來,猛地看見裏邊正在縫被子的何淑敏,怔了下。


    徐友亮笑著站起來:“趙科長大駕光臨啊?快坐!黃幹事周幹事請坐。”


    趙洪文尷尬笑笑:“屋裏有客人啊?我們不打擾吧?”


    他老婆周梅使勁掐了他一把:“瞎說什麽呐?黃蕊,來!我們坐。”


    何淑敏拘謹地站起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徐友亮指了指被子笑道:“何同誌好人要做到底,答應了幫我縫棉被不許半路逃脫,剛縫了半截你讓我晚上怎麽睡?”


    何淑敏踏實下心來,蹲下繼續縫。


    “噗嗤”黃蕊笑出聲:“徐友亮你可真缺德!自己偷懶使喚人家給你縫被子!”


    屋裏氣氛輕鬆,四個人都落座。


    趙洪文剛三十歲就當了縣委組織部的副科長,他老婆周梅和黃蕊是同學,一起分配到縣上的大學生。


    徐友亮遞過一支煙,趙洪文掏出火柴剛要點燃,周梅攔住:“抽什麽抽?你們男人就知道抽煙!嗆死人啦!不許抽!”


    趙洪文沒敢抽,把煙放進口袋尷尬笑笑。


    徐友亮搖頭好笑,葉青就從不管他抽煙,每次還搶著幫他點,花樣百出……


    點燃一支,徐友亮吐出白霧,腦中滿是那次葉青坐在他小腹上,劃火柴給他點煙的情景……


    “咳咳”黃蕊幹咳:“你也少抽點吧,對身體不好。”


    徐友亮置若罔聞。


    屋子裏五個人,何淑敏蹲在床前縫棉被,趙洪文周梅兩口子坐一起說話逗趣,黃蕊坐在徐友亮身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徐友亮,你最近都看什麽書?”黃蕊歪頭問。


    徐友亮舉了舉手裏的文件:“這不正在學習上級精神麽?要求進步。”


    黃蕊笑:“你少來!半天都沒翻頁了,你這哪是進步的態度?”


    徐友亮也笑,放下文件,去櫥櫃拿出瓜子花生給他們吃。


    “何淑敏,過來吃瓜子,待會兒再縫。”徐友亮招唿。


    何淑敏怔了下:“你們吃吧,我還差幾針就縫完了……”


    “過來!”徐友亮命令。


    何淑敏忙不迭放下針線,拘謹的湊過來,抓了一小把瓜子,低頭坐在小凳子上輕輕磕。


    黃蕊眉頭輕蹙:“徐友亮,你答應我的借書證呢?”


    徐友亮拉開另一隻抽屜,從裏麵找出借書證,遞給黃蕊。


    黃蕊笑著接過揣兜裏,站起來四下參觀。


    “你這屋子收拾的真不錯!寫字台哪弄來的?書架也不錯,這麽多書啊?還有古典名著,我喜歡這本……”


    “別動!”徐友亮喝止。


    黃蕊尷尬的停住手,咬著下唇站在書架前。


    徐友亮過去關上門扇:“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


    氣氛瞬時尷尬,周梅碰了碰趙洪文。


    趙洪文反應過來幹笑道:“對對,唯有書和老婆不能他人碰也……”


    徐友亮輕笑,黃蕊也放鬆笑下,嗔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坐迴座位。


    四人繼續說笑,何淑敏縫好棉被告辭,徐友亮連聲道謝,客氣送人出去。


    周梅眼神示意,趙洪文忙說:“小徐,下周大禮拜,你不出去吧?”


    徐友亮想想點頭:“應該不出去,有事?”


    趙洪文笑道:“聽說省城新開了一家驢肉火燒飯館,不收糧票,那火燒做的……絕啦!還有驢肉湯,天上龍肉地上驢肉……咱們去趟打打牙祭?”


    龍肉湯?徐友亮又想起新南市僻靜小巷裏的老驢頭,每次葉青捧著碗吸溜溜喝湯的樣子……小饞貓!


    “好啊!到時一起去。”徐友亮痛快答應。


    周梅鬆了一口氣,和黃蕊打了個眼色,拉著趙洪文告辭離開。


    天色暗下來,徐友亮打開燈,屋門繼續大敞著。


    “有點冷……”黃蕊輕輕抱肩。


    “你不去食堂?”徐友亮拿著飯盆問。


    黃蕊愣了下,馬上道:“這就去,我迴宿舍拿飯盆。”


    “一起?”徐友亮邀請。


    “好!”黃蕊驚喜點頭。


    徐友亮笑笑,等人出去,關了燈鎖好門,和黃蕊去了食堂。


    晚上食堂,人們都注意到往日的冷美人,大學生黃幹事跟著公安局的徐友亮一起來的食堂,兩人坐一桌有說有笑。


    窗口裏的何淑敏怔怔望著他們魂不守舍,好幾次都給人打錯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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