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等人,廠委找一礦借了四輛大卡,整整七輛車半夜時分又一次從後門出發了。


    這次去的是湖南境內的幾家瓷器廠。


    一天一夜長途跋涉,車隊終於停下來,葉青還好,除了雙腿發軟外倒沒別的症狀,那幾車老頭可都累得不輕,任大姐都吐了。


    “怎麽樣?怎麽樣?好點沒?”


    “任大姐,吃話梅!”


    “周礦長!毛巾。”


    葉青跑來跑去照顧眾人。


    蔣書記也累的夠嗆:“這次跑的遠,大家辛苦啦!”


    出發之前計劃過,這次要大批量進貨,省內僅有的幾家工廠很難滿足需要,一不做二不休,大家一商量,幹脆跑來鄰省的瓷都。


    過日子離不開鍋碗瓢盆,鐵鍋倒騰過兩迴,一礦那邊也照樣抄襲,市場基本飽和了,剩下的就是碗碟,這東西誰家也得備上十幾個。


    上次一車很快就售賣兌換完,大家決定搞次大的,湖南這邊今年遭受了冰雹凍雨,日子也不好過。


    蔣書記決定,把業務發展到跨省。


    大家休整片刻,留下十幾人看車,廠委的一眾人便進了這家瓷器廠。


    葉青暈暈乎乎跟著大家一路走著,抬眼不住打量四周。


    規模不算太大的瓷器廠,古樹,古井,青磚牆,夜色中好一派幽靜閑適的景象。


    廠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十幾個人翹首以盼。


    “哎呀!新南市的蔣書記?”矮矮胖胖幹部模樣的人迎了上來,親切握手。


    電話裏早就聯係好,蔣書記禮貌迴握,雙方寒暄後陸續進屋。


    唯獨葉青,盯著門上的牌子震驚了!


    生活離不開瓷器,可是精美瓷器從來就不供普通民眾消費,市麵難以見到,也是後世收藏界的寵兒。


    葉青看過無數次瓷器展覽,薄如紙,白如玉,色如虹,聲如磬……號稱紅色/官窯,唯一比明清古董還要值錢的現代瓷器!自己居然身處它的原產地!還是後世最有名的那個廠!


    蔣書記!您可真能找地方!


    談判很順利,簽好協議馬上開始裝車。


    一捆捆稻草編織麻繩固定住杯碗盤碟,茶壺花瓶,大家夥粗手粗腳的往車上扔。


    他們選購的都是粗瓷器皿,針對普通消費者,上麵的圖案也都是百姓喜聞樂見的題材,價格便宜,質量麽……抗摔。


    葉青笑眯眯湊過去:“廠長,我打算私人買幾件結婚用的花瓶啥的,您這兒還有好看點兒的花色麽?”


    廠長早就樂的眉開眼笑,見葉青提要求趕緊滿足。


    “那誰……老張!你帶著葉幹事去庫裏挑幾件細瓷。”


    葉青忙不迭跟著老張過去。


    大門打開,偌大倉庫,木頭架子上一件件精美藝術品,牡丹彩釉,鏤空花枝,借著朦朧夜色流光溢彩,讓葉青頭暈目眩。


    “葉幹事,您選吧,都是好瓷,專門進京的。”老張說。


    葉青連連擺手:“不要這個,太貴重了!我可買不起,有沒有便宜的?”


    老張笑:“您別客氣,看中啥就拿吧,一兩件的話……不收錢也行。”


    葉青堅決推辭:“不行不行,你幫我找找有沒有便宜的,我多買幾件,農村親戚多,萬一讓小孩子砸了摔了也可惜不是?糟踐了!”


    老張沉思一會兒:“這樣啊!葉幹事要是隻圖擺個樣子,那我帶你去報廢品庫選吧?花裏胡哨的啥樣子都有,大部分都能用,就是釉色不齊,瓷胎不均啥的小毛病,反正過陣子都要砸的,您去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正中葉青下懷,等的就是這個!忙點頭,跟著老張去廢棄品堆存倉庫。


    路上葉青往外掏點心:“張師傅,您看,這次來的匆忙也沒時間去家裏看看,幾包點心給孩子捎迴去,我一點心意……”


    老張推辭幾下,到底執拗不過葉青,感激收下,裝進手提包裏。


    推開倉庫,老張拎過來煤油燈道:“葉幹事,隨便拿吧!多少都行!反正過兩天都得砸了,您隨便挑,過會兒我去跟廠長說,保證一分錢也不收您的!”


    “哎!”葉青歡喜答應。


    偌大倉庫,成摞的木托盤堆積成山,昏黃煤油燈下,裏麵薄胎細瓷釉色光澤五光十色!葉青暈暈乎乎,隻覺得自己找到巨大寶藏!


    反正都是要砸碎的,那就裝吧!


    葉青不客氣揮揮小手,一堆兩堆,三堆五堆……


    最後抱著一對彩釉梅花瓶和六隻青釉如意碗出來。


    “就選了這幾件啊?咋不多拿點?”老張遺憾。


    葉青幹笑:“夠了,夠了!”


    路上老張絮絮叨叨:“這梅花瓶啊啥毛病都沒有,就是要燒出來兩隻一摸一樣的,燒了砸,砸了燒……要我說,這不是也沒啥區別麽?”


    葉青低頭看兩隻梅花瓶,手繪花紋,枝枝蔓蔓毫無分別,也搞不清楚到底怎麽就不合格了。


    兩人到了廠辦公室門前,葉青作勢非要給錢,胖廠長說啥都不要,都是不合格產品,早晚要砸,哪好意思收人錢啊!


    蔣書記笑道:“我們葉幹事快結婚了,這是給自己選嫁妝呢。”


    胖長長一聽忙說:“那就算我們廠給葉幹事的隨禮!”


    葉青一看,再客氣也不合適了,忙道謝。


    上了車大家去另一家,任大姐舉著梅花瓶愛不釋手:“這對瓶子可真好看!對著燈都能透見人影,咋做出來的這是?真講究!”


    “任大姐,瓶子給你吧!年底二姑娘結婚也用得上。”葉青說。


    任大姐忙搖頭:“別別!你留著結婚用!給她幹啥啊!”


    “我還有碗呢!”葉青歡喜道。


    六隻薄胎小碗一個花色,都是薄胎燒製,潔白如玉,除了碗底釉珠厚重點外,什麽缺陷都沒有。


    葉青不由非說硬把兩隻梅花瓶塞給任大姐,弄得任大姐不知說啥好。


    “小葉,這……這多不合適啊?”


    葉青嬉皮笑臉:“有什麽不合適的?反正我也沒花錢!”


    蔣書記笑:“拿著吧!這邊最不缺就是瓷器,待會兒到下個廠子,我給紅棉也買幾件,小葉,你們姐倆關係最好,幫著她挑挑啊?”


    “哎!沒問題!”葉青痛快答應。


    任大姐也釋懷。


    到了下一家瓷器廠,談判過後,蔣書記把外麵押車的人都叫進來。


    “老廠長,你們報廢品倉庫那些瓷器,便宜點兒賣我們幾件行不?小年輕們等著結婚,沒啥錢又都想弄幾件瓷器擺設,你看……”


    老廠長胸脯拍得山響:“多大點兒事!去!隨便你們挑!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一分錢不收!”


    蔣書記連忙道謝,招唿大家跟著進倉庫。


    王大壯何二勇也興奮,漂亮瓷器誰不稀罕啊?報廢品咋的?人家不說,外行人根本看不出哪兒不合格。


    倉庫開了大燈,各種裝瓷器的木托盤大木箱堆的跟小山一樣,老廠長出去,地方留給他們慢慢選。


    “小葉!你看看這個壇子!啊?不破不缺,醃鹹菜多好!”任大姐驚唿。


    “哈哈哈……任大姐!”葉青笑的直不起腰。


    蔣書記大笑:“老任!你給閨女陪嫁鹹菜壇子啊?好歹也得蜜罐子不是?”


    大夥兒哄笑。


    任大姐也笑,挑來選去,找出兩隻一摸一樣的帶蓋綠釉瓷罐,剛放一邊,又看見一隻南瓜糖盒,忙翻找看有沒有一樣的再湊一對。


    王大壯給他爸選了一隻彩釉茶壺。


    “葉妹子!快看我選的茶壺咋樣?”


    葉青過來細看:“不錯!再配齊一套六隻茶杯就更完美啦!茶碟茶盤茶洗都要!給你麻袋,裝!”


    “快找,快找!要一摸一樣的啊!你們看見這個花色都給我!”王大壯喊。


    周礦長在巴拉碗碟小瓷勺,家裏子孫滿堂,盤子碗那是說摔就摔!


    “小葉!給我看看這套青花的碟子咋樣?”


    葉青跑過來看兩眼:“漂亮!就是薄胎的!一磕就破,一破就碎到底!您老還是多選些備用的吧,呶!袋子給您用!”


    周礦長接過編織袋點點頭,容易破那就多挑點吧。


    孟礦長愛筆墨書法,零零碎碎挑的全是筆筒紙鎮和筆洗。


    “小葉!這件菊紋筆洗燒花了啊!水墨筆筒也糊了一塊,遺憾遺憾……”


    葉青扶額:“我的孟礦長!這些都是殘次品啊!您要是不拯救他們,明後天說不準可就都粉身碎骨啦!”


    孟礦長遺憾點點頭:“那我就收了吧!”


    葉青笑:“來來來,給您麻袋,多拿幾件拎迴去慢慢研究。”


    何二勇還沒搞對象,可是盼著結婚呢!選的都是成對花瓶。


    “葉妹子!我這個還是配不上!”


    葉青一看,他身後林林總總擺了十幾個挑好的花瓶,從紅底金梅到黃底牡丹,硬是沒一對一樣的。


    “都裝起來!到時候這個送娘家舅媽,那個送她二姨,你們新房就一溜擺十二隻,各種顏色,那才叫漂亮!”


    何二勇傻笑撓頭。


    蔣書記直樂,反正不嫌多,他給蔣紅棉選的也挑了一大排。葉青知道好姐妹喜好,吵吵嚷嚷的又幫她選了十幾件。


    粗瓷耐用,細瓷怕碰,要仔細嗬護才行。


    大家拿了牆角的稻草,仔細把自己選的心愛珍品小心裹好,又用麻繩一道道纏緊,這才一人一麻袋拎了出去。


    蔣書記客氣:“老廠長!你看我們都拿了這麽多,您說個價錢吧?我們給錢……”


    老廠長虎著臉:“小蔣你跟我客氣啥?你們礦上不稀罕煤,我們也不稀罕瓷器,都拿走!拿走拿走!”


    蔣書記笑嗬嗬道:“那就承您情了,我記下啦!”


    皆大歡喜!


    一群人趁著夜色趕路,都還在談論今天的收獲。


    不知不覺就兩天一夜,終於到達北澤省。


    “瓷器下鄉啦!”


    一聲吆喝走村莊串鄉。


    村民看見嶄新的粗瓷器皿也是喜歡,就要過年了,娶媳婦生孫子添丁進口,飯碗也是大物件。


    “俺要倆年年有餘的!”


    “五穀豐登的大碗再給拿一個。”


    “領/袖照片的茶壺咋換的?”


    ……


    畢竟不如鐵鍋價高,零零碎碎兌換,整整三天時間才裝滿七大卡車糧食。


    一行人披星戴月趕迴礦上。


    孫耳勺早就在門口等著啦,看到滿滿幾車糧食險些驚唿出來。


    “孫耳勺,接著!”周礦長扔下半扇豬肉。


    “哎!我這就去燉肉!”


    “孫耳勺,接著!”蔣書記扔下半袋大米。


    “哎!我給大家悶白米飯!”


    “耳勺師傅,接著!”葉青扔下一袋子青菜,


    “哎哎哎!都做給你們吃!”


    大家哄笑。


    冬日半夜,食堂一派熱鬧景象。


    吃過飯才剛半夜四點,大家散夥迴家休息。


    王大壯借了礦上的排子車,把幾人采購的瓷器小心連麻袋裝好推著,何二勇和葉青在後麵小心扶著,三個人說說笑笑迴了小洋樓。


    到房間鎖好門,葉青洗漱好坐到沙發,把今天收獲挨個擺出來欣賞,最外麵的一批擺出來已經滿滿一屋子!樂的葉青傻笑不止。


    一覺睡到轉天下午,葉青起來去上班。


    廠委人人都喜氣洋洋,這次去了大半數人,除了七車糧食,最開心的就是瓷器收獲。


    周礦長端著青花三才杯喝茶,孟礦長正在擺弄雨過天晴的筆筒。


    沒去的幾位也拿到禮物,或是青花小碟,或是青釉碗,或是鏤花茶盞、紫釉煙灰缸……


    廠委霎時跟古玩市場似得,人人都在品鑒瓷器。


    當他們看見葉青抱著個青花瓷的大壇子進來,都止不住好奇。


    “咦?小葉,沒見你拿這件啊?”


    “這件不錯!有明清風格!”


    “這是老任要拿的那個鹹菜缸吧?”


    葉青無語:“諸位領導,這個是我家的鹹菜壇子!肉絲醃黃豆能吃啦!”


    大家紛紛拿了飯盆,葉青將鹹菜分發幹淨。


    快下班時候蔣書記來了,端著個印有偉人語錄的蓋碗進來,笑嗬嗬的找周礦長蹭茶葉。


    任大姐端著個蜜蠟色細瓷杯喝糖水,不一會兒,年紀大的兩位礦長也過來,人終於齊了。


    大燈打開,門鎖上,廠委又連夜開會。


    “大家對這次的糧食分配都啥意見?挨個說說吧。”蔣書記語氣輕鬆,手裏有糧心中不慌,就是能沉得住氣。


    大家你一言他一語的討論,晚上九點多才把細則確定下來。


    “咕嚕”“咕嚕嚕……”肚子早就叫成一片。


    周礦長吧唧吧唧嘴:“昨晚的燉肉好像沒吃完……”


    孟礦長眨眨眼:“讓孫耳勺那老小子都給吃了吧?”


    趙礦長點點頭:“我記得還有半袋子紅小米……”


    大家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大笑。


    “走吧!今天開會晚了,就去食堂吃點!”蔣書記開口。


    大家鼓掌歡唿。


    接下來的幾天,食堂打飯的礦工驚奇發現,最近夥食又豐盛了。


    隻是……不要糧票的玉米餅,一毛一個,白麵饅頭和燒餅都是兩毛錢,玉米粥和雜麵燴餅都漲錢了。


    食堂的抗議聲亂成一片。


    “以前都是一分錢一份湯,咋現在五分啦?這還讓不讓工人吃飯啦?”


    孫耳勺扒著窗口喊:“一分錢的白菜湯那不是也賣著了嗎?誰不讓你吃飯了?”


    “雜麵燴餅兩毛一份,這也太黑了吧?以前隻三分錢!”


    “就是!國營飯店白麵炒餅才四毛,那一大盤子……”


    孫耳勺舉著飯勺喊:“虧不虧心啊?咋不說國營飯店的炒餅還收四兩糧票呐?三分錢一份的炒蘿卜絲不是也賣著嗎?”


    ……


    以前是照著食堂定價大夥兒隨便吃,結果都嫌不公平,都認為自己吃得少。現在平價高價一起賣,誰有錢誰舍得買就掏錢吃,反而消停了。


    食堂沒有出現頭一迴那樣人山人海的情況,三毛兩毛看著不多,對於一個月十幾塊錢工資的臨時工學徒工來說也不便宜。


    鄭曉冬又迴歸食堂,有的是工資少卻不在意錢的。工資高的下井礦工也舍得給自己打份高價菜,增補體力。


    日子還在繼續,春節越來越近。


    臘月十九,任大姐的二姑娘選在這天辦婚禮。


    葉青和任大姐要好,當然要參加,李玉坤從來不落下熱鬧,照舊跟葉青搭伴。


    “咦?玉坤姐,你今天有什麽喜事?怎麽這麽高興?”葉青早就注意到她雙頰泛紅眼神光彩,一看就是從心裏高興的樣子。


    李玉坤被人問更是雙眼冒光:“我男人歇探親假,今晚的火車!”


    “真的啊!恭喜你們夫妻團聚!”葉青高興賀喜。


    他們兩夫妻才是牛郎織女的生活,部隊離得遠,一年才歇一次探親假,結婚好幾年了都沒孩子,這日子過的……


    李玉坤臉上的幸福和一點點嬌羞怎麽也遮掩不住,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葉青情緒也被感染。


    礦上任大姐家也是一派喜氣洋洋,二姑娘穿著大紅花棉襖,紅褲子紅圍巾,雙頰通紅的坐在床上。


    葉青隨禮和大家一樣,都是一塊錢,賀禮跟任大姑娘結婚時一樣,也是一對枕巾。


    上午十點多鍾,一陣鞭炮響,新郎家來接親了。


    大馬車係著紅花,鋪著棉褥子,後麵還跟著四五輛自行車。


    大家把新娘子送上車,任大姐兩口子扒著門口揮淚送別女兒,其餘送親的娘家人都浩浩蕩蕩跟在車後。


    婚禮是城鄉結合的風格,在市區安安靜靜趕路,新郎前頭騎自行車,新娘子嬌嬌羞羞坐在馬車上。


    過了幾道牌坊,一進村立馬熱鬧開。


    嗩呐鞭炮齊鳴,小孩子圍過來起哄新人。


    跨馬鞍,邁火盆,東西雖簡陋,該有的過程一樣不缺,看的葉青興致勃勃。


    “葉妹子,怎麽樣?我就說農村結婚熱鬧吧?”李玉坤笑道。


    葉青點頭,老百姓講究婚喪嫁娶,就算年景不好,該有的禮節還是一樣不差,這是表示對新娘子看重的意思。


    中午吃飯,礦上來送親的人和任大姐農村這邊親戚都坐娘家席。


    一大碗豬肉燉山藥,瓜菜團子,炒蘿卜炒菜幹,鹵豬大腸切盤。


    “真不錯!比城裏的婚宴豐盛。”葉青邊吃邊讚歎。


    李玉坤嚼著燉肉道:“迴頭讓你對象也在農村操辦,我去給你送嫁!”


    “嗬嗬……”葉青幹笑。


    “你們到底什麽時候結婚啊?這都多久了?”李玉坤追問。


    “不急,我們還沒準備齊全,到時再說。”葉青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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