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車行駛的慢,迴到新南礦區已經是淩晨四點多鍾了。


    大半夜,蔣書記去宿舍砸門,把正在熟睡的食堂師傅拎來。


    “開夥做飯!”


    大師傅睡的迷迷糊糊,還不大清醒,看了一圈食堂後廚房站著的二十幾號人,猶豫道:“蔣書記,這月三十一天,還差好幾天才月底呐!糧食可丁可卯的,今天給你們做了,明天……”


    孟礦長上去就給胖師傅彈了個腦喯:“孫耳勺,讓你做就做,哪來的廢話啊?書記的話也不聽?”


    食堂大師傅姓孫,平時愛琢磨怎麽省糧食,一盆菜怎麽能多賣出幾份,於是發明了飯勺割邊法,成效顯著,眼看著偌大的飯勺一圈圈縮小,大家夥氣得直罵娘,給他起外號叫孫耳勺。


    孫耳勺急赤白臉:“大家夥的口糧交給我管,那是信任!誰說也不行!這是原則。”


    “嘿!這老小子也會講原則啦?”周礦長大手拍下去。


    大家夥都笑。


    葉青指著他身後道:“耳勺師傅,看你後麵,我們今天吃那個,不動你手裏的口糧!”


    孫耳勺詫異迴頭,見身後三輛大卡車裝的滿滿都是大口袋,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是什麽,好奇走過去,扒上車。


    “玉米!紅薯!麥子!小米!……這個是磨好的白麵!”


    不愧是食堂大師傅,隔著麻袋就摸出來裏麵是什麽。


    “嗬嗬,能給我們做點兒了吧?我們這群人風餐露宿都兩天沒著家了。”蔣書記笑道。


    孫耳勺扛著半袋子白麵跳下車,興奮道:“能做能做!我給你們烙大餅擀麵條!”心裏早就明白這是怎麽一迴事了,礦區的功臣啊!


    外麵是黑乎乎的大晚上,食堂開了燈,兩張桌子拚起來,二十幾個人圍坐在一起,臉上都帶著笑意,秋天的夜裏格外溫暖。


    “保密守則都清楚了吧?”蔣書記問。


    十幾個臨時抽調的車間工人都鄭重點頭。


    蔣書記臉上帶笑:“這次辛苦你們了,等廠委把分配方案確定下來,論功行賞,你們都有獎勵!”


    熱烈鼓掌。


    “噓!”


    一群人都壓抑著笑意。


    “烙餅來嘍!”


    “麵條湯來嘍!”


    孫耳勺笑臉盈盈的一趟趟往外端吃的。


    大家深吸了一口氣,麥香!油香!蔥花熗鍋的香!


    稀裏唿嚕,吧唧吧唧聲不絕於耳。


    “孫耳勺!給我一頭蒜!”


    “孫耳勺!拿點兒辣子!”


    “耳勺師傅,我要醋!”


    太餓了!兩天沒怎麽吃,困了就在車上打個盹,葉青吃了大半張烙餅,麵湯裏澆了小半瓶醋,連吃了三碗!


    吃完飯已經快六點,黎明天色,朝霞滿天,紅日蓄勢待升。


    糧食卸車放到一間廢棄倉庫鎖好大門,礦上有的是地方,大早晨神不知鬼不覺的誰也不會發覺。


    “暫時不要走漏消息,等我們研究好分配方案再分給大家。”蔣書記囑咐孫耳勺。


    孫耳勺自然連連答應,拍胸脯保證。


    十幾個車間工人放假一天迴去補覺。


    蔣書記孟礦長周礦長一看,反正天也不早了,現在迴去也睡不著,趁著興奮勁兒挨家敲門。


    早晨七點,辦公室陽光透過大玻璃窗,廠委成員全部到齊。


    “先讓老任給大家匯報下這次的收獲吧!”蔣書記泡了一杯濃茶,滿臉帶笑。


    任大姐站起來,清清嗓子。


    “紅薯七噸零八百二十公斤,玉米三噸零九百六十公斤,玉米麵一噸零一百斤,黃豆九百斤,綠豆七百斤,麥子一噸零二百斤,白麵二百斤……”


    沒去的十幾個全部震驚。


    “北澤農村真有這麽多存糧?真的賣給你們啦?”趙礦長不可置信。


    蔣書記笑道:“我們幾個又不是土匪,還能是搶來的啊?”


    大家都笑。


    手裏握著糧食,大家頓時都輕鬆下來,開始研究分配方案。


    “一礦那邊一萬來人,跟咱們二礦差不多人數,這次的糧食……給他們還是不給?”孟礦長左右為難。


    兩個礦區雖然跟親兄弟一樣,但畢竟各自為政,廠委工會都有各自獨立的領導班子。


    “不給的話,這邊吃那邊看著不合適,瞞是瞞不住……”任大姐發愁。


    兩個礦挨著,一礦的職工來二礦供銷社買東西,二礦的去一礦澡堂洗澡……這都是常事,多得是兩夫妻分別在兩個礦上班。


    周礦長橫眉豎眼:“咱們冒著風險擔驚受怕弄迴來的,憑啥分給他們啊?想吃飽自己想轍去!”


    葉青也道:“我讚同周礦長,而且授人魚不如授人漁,同是兩礦兄弟,要不……咱們拉他們一把?”


    拉他們下水,想隔岸觀火坐等便宜沒門!既然親如兄弟,有福同享,有坑也一起跳!


    蔣書記沉思片刻:“就這麽辦!拉兄弟一把!”


    大局定下來,剩下的分配細則就容易得多。


    商討完散會,蔣書記任大姐迴家休息,孟周兩個老頭早就撐不住了,葉青也趕緊迴家補覺。


    留在礦上的人繼續布置工作,趙礦長李礦長押車,車上裝著三噸多紅薯,大張旗鼓的去了一礦。


    一路上引得一礦的職工紛紛旁觀,奔走相告。當然,兩個領導和他們一礦廠委關上門開會談的什麽就不知道了。


    轉天中午時候,二礦這邊職工就聽到風聲,食堂裏交頭接耳。


    “聽說了吧?一礦那邊給大家發紅薯啦!”


    “市裏的救濟吧?”


    “怎麽沒咱們的啊?”


    “不可能!憑啥他們吃讓咱們看著?”


    ……


    雖然沒動靜,但是打飯時候大家都驚詫發現,孫耳勺的飯勺大了一圈兒。


    “哎呦!孫耳勺成孫湯勺啦?”


    “不錯不錯,再把打菜時候半身不遂的毛病改個就更好了……”


    “哎!你們看!今兒是玉米粥!裏麵還有紅薯!”


    以前都是清水菜湯,灌個水飽不擋餓,玉米粥和紅薯那可都是糧食!


    “還是一分錢!不收糧票飯票!”


    大家唿啦一聲全都跑到湯食口。


    孫耳勺忙的腳不沾地,指揮食堂職工分派窗口。


    “主食口先停了!賣粥賣粥!”


    “那邊的一大鍋再搬過來!放這邊放這邊……”


    “換大勺!一次給他們裝滿嘍!”


    ……


    晚上時候就更熱鬧了,食堂的炒白菜絲換成白菜燴餅,價錢不變。


    雜麵煎餅切成小角,放進炒半熟的白菜裏一起悶上,開鍋放上醬油香蔥調味,點上那麽幾滴香油拌勻,一食堂的香味!


    葉青端著飯盒,蓬頭亂發的從菜食口和湯食口擠出來。


    三分錢一份的燴煎餅,既是菜也是主食,一分錢一份的紅薯玉米粥熬的濃稠,飯量小的女同誌隻吃這兩樣就能大半飽!


    弄迴來的糧食都補貼到食堂,沒有往職工手裏發,這也是廠委共同決定的。


    誰都拖家帶口,寧可自己餓著也要給家人吃飽,可是礦區畢竟不是慈善機構,真要是都吃到家屬肚子裏,礦上的活兒誰幹?


    晚上不僅葉青留在食堂吃,平時不來食堂的蔣書記牛大姐,還有廠委那些礦長們都端著飯盒來打湯打菜,笑嗬嗬的蓋好捧著迴家。


    人家端迴家怎麽和親人勻著吃那是自己的事,再往細處追究那就是管得太寬了。


    葉青正吃著,猛的看見裝卸場的小組長正在門口和他媳婦倒騰飯盒,滿滿一飯盒玉米紅薯粥倒進他媳婦碗裏,自己拿著空飯盒又去排隊。


    葉青笑笑,走過去拍了拍他肩膀。


    小組長猛的迴頭,一看是葉青立馬拉下臉,上次命令他禁運時候態度不好,他還都記著呢。


    “葉幹事,你有事?”


    葉青態度溫和,伸手指了指牆上的大字布告:菜食湯食隻售礦場職工,每人限一份。


    小組長臉紅了下:“葉幹事,我媳婦還餓著呢!大男人咋能隻顧自己啊你說是不是?”


    葉青點頭:“我看見你把自己那份給媳婦了,是個好男人好丈夫,你媳婦還在門口等著呢,趕緊迴去吧!”


    每人一份打迴去怎麽分配是自己的事,想做好丈夫好父親都隨便,但不是單位的負擔。


    小組長灰溜溜離開。


    葉青搖搖頭,迴到座位上繼續吃飯,玉米粥已經坨成一團,味道不如剛打出來熱騰騰地好吃了。看看周圍埋頭大吃的工友,葉青想,這樣多少也能進他們肚子點吧?


    這一周過得飛快,明天又到大周末了。


    迴到家,葉青泡了個澡,撲倒早床上,一覺睡到大天亮。


    習慣竟是如此的可怕,葉青不到六點起床,竟然等待熟悉的敲門聲!


    歎口氣,開始收拾屋子裏留下的痕跡。


    洗漱間的刮胡刀,不屬於自己的毛巾牙刷,外間的拖鞋,掛衣架上的男式家居褲……


    零零碎碎一大包,葉青揮揮手都扔到空間最裏麵角落。


    大周末別在家呆著胡思亂想了,什麽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失戀順便失了個身麽?


    恍恍惚惚找了蔣紅棉,兩人去看電影。


    “葉青姐!工資發了!我請你吃龍肉湯!”


    葉青一窒:“……吃別的吧?今天不想吃那個。”


    和那人有關的都不想!


    蔣紅棉歪頭想想,猛的拍手:“吃餃子吧!今天我豁出去啦!六塊五一斤的豬肉大蔥水餃,我請你!”


    葉青又是一窒,遮掩道:“胡鬧!你一月工資才多少錢?不許吃!去國營飯店吧。”


    最後兩人手挽手去了國營飯店,熟悉的場景,熟悉的桌椅,蔣紅棉端了兩份雞蛋炒餅過來。


    “葉青姐快吃!給你筷子。”


    葉青索然無味。


    周一中午,辦公室興致衝衝開完小會,眼看到了午飯時間,大家誰也不肯耽誤,拿好飯盒紛紛離開。


    “叮鈴鈴”電話聲響。


    “喂啊!你誰啊?喂喂?說話啊……”


    任大姐生氣掛斷電話:“誰啊這是?打來三迴啦!接通了也不說話!”


    葉青舉著報紙心不在焉。


    “小葉,還不趕緊去食堂?今天雜麵湯,晚了可就隻剩湯啦!”任大姐好心提醒。


    葉青迴神:“哦,馬上!你先去吧。”


    任大姐走後,辦公室空無一人。


    葉青放下報紙,拿好飯盒準備去吃飯。


    “叮鈴鈴……”


    誰呀?葉青皺眉,不耐煩過去。


    “喂?”


    電話那端沉默,好半天才傳來聲音。


    “葉青……”


    葉青像是被敲了一棍子,穩住心神平靜道:“是我,你有事?”


    “你還好吧?昨天喝紅糖水沒?”電話那端輕聲。


    葉青唿吸一頓,到日子了麽?


    “喂?葉青?你又忘記了是吧?總這麽粗心……不過,那種事也不是萬無一失,時間算不對的話……你記住趕緊來找我,想想辦法,早一兩個月也不是不能遮掩過去……葉青?”


    “啪”葉青掛斷電話,跌坐在椅子上。


    月事時間過啦!


    懷孕了麽?懷孕了麽?葉青在辦公室走來走去煩躁不安!


    這年代未婚生孩子會有什麽後果?掛上兩隻鞋子遊街麽?


    “啊啊啊!”葉青抓頭發大喊。


    去你媽的男女平等!不平等不平等!一樣犯錯,憑什麽女人承擔後果!


    晚上蔣紅棉來找葉青,仍舊執著龍肉湯,葉青不忍掃她興,強撐著一起去。


    昏暗的窄巷,還是那盞煤油燈。


    “老驢頭大爺,我和我姐要兩碗龍肉湯,六個燒餅!”蔣紅棉興衝衝吩咐。


    “好嘞!小姐倆胃口見長啊!嗬嗬。”


    老驢頭通開爐子燒火,大蒲扇忽閃忽閃,鍋裏鮮湯不大一會兒就滾開。


    龍肉湯端過來,在清涼台階上汩汩冒著熱氣,老驢頭遞過燒餅。


    “公安同誌咋好久沒來啦?”


    葉青悶頭道:“他忙。”


    兩人端起碗,蔣紅棉大口喝湯,滋滋有味。


    葉青要過醋瓶,咕嘟嘟倒了小半瓶。


    “葉青姐,你這麽愛吃酸的,將來準生兒子!”


    “額”一聲幹嘔,葉青忙掩嘴。


    “怎麽啦?葉青姐!”


    “沒事沒事,都說啦,吃飯不要講笑話,你看……”


    “哈哈,葉青姐你慢點兒!想吃下月發了工資我還請你!”蔣紅棉玩笑。


    葉青尷尬笑笑。


    晚上迴到小洋樓,葉青在屋子裏急得亂走,怎麽辦?怎麽辦!


    去鄉下宅子躲著麽?村裏胖大嫂會接生,身邊誰照顧?工作怎麽辦?


    實在不行就跟田婆婆老實交代吧!


    十月懷胎,孩子究竟要幾個月才能生出來?葉青扶額。


    穩住穩住!網吧少女廁所都能產子,不就是生個孩子嗎?別怕別怕……


    衣服!要肥大衣服遮掩腹部!


    葉青從空間裏倒騰出所有衣物。


    這個不行!這件也太窄!


    三五個月的肚子究竟要多大?怎麽辦啊!


    “媽媽!你在哪兒?我該怎麽辦啊!”葉青掩麵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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