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張都類似獎狀,一張是房屋所有權證,一張是自留地使用證,內容都差不多,上麵有大紅公章和市長簽章。


    葉青也不在意,這時期農村的房子能不能留住可不憑這些,隨時都可能成為廢紙,後世爭議打房產官司的那叫一個亂。


    像張老漢這樣,災荒年間花八十斤紅薯買房的人並不多,真金白銀的掏錢給自家買房的更是少之又少,葉青覺得給他一千塊錢值!


    老隊長和人商議:“要不兩張都寫上?”


    鄉裏的辦事人員想了想,居然點頭同意了!


    又是好幾份協議按手印,在鄉會記那兒交了三十二塊錢的契稅,生產隊拿了存根,手續辦好,這房子目前就算是葉青的啦。


    “張大叔,中午了,我請客咱們一起吃個飯,您也一起?”葉青跟張老漢客套。


    張老漢捂著錢袋子忙擺手:“不了不了,俺們要去市裏一趟,你們吃!”


    張家幾個兒子早就迫不及待,跟著他們爹離開。


    鄉裏的一家小飯館,葉青要了兩盤豬頭肉,兩盤羊雜,十斤肉包子,兩斤燒酒,請老隊長楊連長和謝會計吃飯。


    婦女主任薑大嬸沒跟著過來,葉青特意多叫個一份待會兒給她捎迴去。


    “今天麻煩大家了,我以茶代酒謝謝諸位,等我對象過來,一定讓他陪你們多喝幾杯。”葉青敬酒。


    楊連長放下酒杯笑道:“葉同誌對象是那家廠子的?”


    葉青也笑:“和你一樣。”


    “民兵連長?”


    “公安!”葉青比劃個開槍的手勢,和你一樣都是拿槍的。


    楊連長一怔,幹笑著沒說話。


    老隊長笑道:“葉同誌這麽年輕就在廠委做幹事,不簡單啊!住進我們村就是一家人,也後礦上招工可得想著咱們老鄉親。”


    葉青點頭:“隻要礦上招收農業戶口,我絕對跟領導建議先考慮市郊區的鄉親。”


    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


    下午迴到臨西村,葉青不急著去看房,在村子裏閑逛。


    依山傍水,樹萌成陰,一片片青瓦白牆就像在水墨畫裏一樣。


    和北京的四合院不同,沒有整齊對稱,也不皆是坐北朝南,更不講究四平八穩。


    皖南的四合院麵水背山,繞著湖邊河邊蜿蜒而建,青石板小路順著地勢彎彎曲曲。


    院落是屋子套屋子的迴字型,多是兩層三層的樓屋,飛簷白牆石雕木雕牌樓……就連粉牆上的標語都寫得清逸俊雅。


    葉青沉醉的不得了。


    “葉同誌,辦完手續沒?你來看房啊?”路上正好碰到薑嬸。


    “薑嬸,辦完了,我們在鄉裏順道吃了午飯,想著你沒去,特意給你單點了帶迴來。”葉青遞上兩個麻油紙包,裏麵是一包豬頭肉和二斤包子。


    薑嬸接過笑道:“葉同誌好生客氣!剛我還尋思幫你收拾收拾房子呢!”


    葉青笑:“那就麻煩嬸子了,咱們這就過去?”


    葉青是真不客氣。


    薑嬸微怔下,馬上痛快答應:“行,你等著,我再去叫幾個人來,咱們一塊兒!”


    葉青跟著沿路走,路過薑嬸家見她進去把飯菜放入吊籃,高高的掛在梁上。葉青站在門外打量,大門裏麵就是堂屋,木頭梁依稀能看到描紅雕刻。紅木的桌椅,雕花的門扇,雖然陳舊汙漬但是無一不精美。


    屋內一道突兀的土坯牆,應該是原先的一間屋子隔成了兩家。


    屋子裏左右兩個窄窄樓梯,房子像是三層結構,從外麵能看見最頂上飛簷下的小閣樓,四扇花窗大敞著。


    不大一會兒,薑嬸噔噔下樓,身後還跟著兩個婦女。


    “都是咱們村的,我家鄰居。”薑嬸介紹。


    葉青暈,鄰居怎麽從你家樓上下來啦?


    路上又叫了兩個姑娘一個小媳婦,叫人時候薑嬸就站在門外喊一聲,樓上緊挨著的兩個窗戶先後打開,探出頭應聲,不一會兒卻從前麵後麵不同的大門裏出來。


    看的葉青直眼暈,樓道戰啊!估計住這村裏在自己家迷路都不是稀罕事。


    邊走邊欣賞各式徽派建築,葉青目不暇接。生產隊的辦公地點就設在祠堂,裏麵古色古香的建築葉青上午見過,繞過繼續往前走,穿過一座牌坊,人煙就稀少了。


    “那房子離著地頭遠,老張家買下沒住過,前頭老沈家也早就搬城裏,十來年沒住過人了,可不好打掃。”薑嬸說。


    葉青點頭:“麻煩嬸子了,還有幾位嫂子妹妹,辛苦啊!”


    幾人笑著忙說不礙事。


    葉青的房子在村頭,屋後遠處是綿延的青山,大門臨水而開,窄窄的青石河堤一路到門前台階。


    遠山近水,和鬧市一步之遙,好位置好風水!


    高高的門樓飛簷立柱,大門不見,幾捆子刺槐堵著門口。


    “大門讓老張頭拆走安自己家了,有主的房子沒人謔謔,你放心,裏麵沒有髒東西!”薑嬸說。


    小心翼翼搬開刺槐,葉青眼尖看見裏麵夾著一張黃表紙,上麵畫著朱砂符文。


    跟薑嬸一起來的胖嫂子飛快撿起來,揉成一團裝進褲兜,幹笑道:“老張頭讓俺寫的,擋,擋煞滴……”


    薑嬸指著胖嫂子鼻子低聲罵道:“這叫封建迷信知道不?虧得你還是我侄媳婦,一點都不進步,你看你,讓葉同誌看著多不好!”


    葉青笑笑,湊過來低聲道:“自家人!我啥都沒看見!”


    胖嫂子感激的衝葉青擠了擠眼睛。


    薑嬸扯高了嗓門喊道:“大家夥手腳都利索點兒,別弄壞了地磚,完事割下來的草個人帶迴家,每人記兩個工分!”


    後麵的幾個姑娘媳婦一聽,瞬時熱情高漲,快走幾步都跟了上來。一眾人來到院內,既不認生,也不稀罕打量房子,從背簍裏掏出鐮刀,彎下腰就開始割草。


    院子上麵是遮天的樹蔭,下麵是半人深得雜草,四周高牆飛簷,仿佛把整個世界都隔絕在外。


    葉青一路探尋,早就癡了。


    參差起伏,層樓疊院,抱雨廈連著雕梁走廊,高牆花磚漏窗,木頭樓梯拾階而上,二樓迴廊彎彎繞繞不知怎麽就到了後院。


    鬱鬱森森的喬木纏著藤蔓,曲徑通幽,沿著石板小路走到盡頭又豁然開朗,玲瓏花閣,藕謝魚塘。


    從月洞門出來又是露天的木頭樓梯,直上去,三層半有個涼台繡樓。


    六角飛簷,鏤空花窗,東麵遠眺能望到新南市火車站的鍾樓,西麵看,整個臨西村盡在眼底。


    葉青望著南邊新修的大道頓時驚呆,這座宅院竟然隱隱浮現八抬大轎的格局!


    難怪沈老之前賣掉現在又迫切想贖迴來,今年市裏新修的大道破了原先的困局,這裏從牢獄之災變成升官發財的風水寶地!


    幸好老張一家以前沒住進來,看似慈祥的沈老恐怕也不是什麽善良之輩,葉青暗暗記住這個人,提醒自己以後要小心。


    葉青繞來繞去,上上下下好半天才迴到前院,在自己家迷路的感覺真好啊!


    一連走了好幾遍,葉青才摸清楚一點點構造,地方不是多大,兩進的前後院帶個後花園,兩個迴字連在一起的結構。隻是利用空間高低樓梯的布局,上上下下好像永遠走不到頭似得。


    難道是丈夫怕妻子在家無聊,故意把房子修的這麽複雜?


    葉青越想越開心,等徐友亮過來和他在房子裏玩警察抓小偷,一定有趣!


    “葉同誌,你說你好好的城裏不住,咋就稀罕這破房子呢?”薑嬸見葉青蹦來蹦去的直皺眉。


    葉青笑的眉眼彎彎:“城裏一間屋子要住老少三代呢,怎麽比得上這裏寬敞?”


    胖嫂子搖頭:“那咋能一樣?城裏能上班掙工資,月月領糧票肉票,就是住茅廁也比鄉下好。”


    “葉同誌,聽說你在礦區上班,你們每天都幹啥啊?”另個叫月繡的小姑娘羞澀的問。


    葉青想了想說:“嗯……抓學習搞生產,工友們每天都爭分爭秒的勞動!”


    “比咱們種地累不?”另一個叫嶽英的姑娘問。


    “不累!礦上兩千多女同誌呢,都是你們這般大的姑娘。”


    “她們都穿工作服麽?”


    “也不是,正式工才有,學徒工出師了就能轉正……”


    葉青撿著能說的,跟兩個姑娘幾個大嫂聊得不亦樂乎。


    “薑嬸,咱們村兒有沒有木匠?”葉青問,房子沒有大門,裏麵的門窗也破損不少。


    “有!嶽英她哥就是木匠,一天能掙十個工分呢!”薑嬸說。


    葉青知道工分,但是具體怎麽算就不太清楚了,按天算?要是自己這點活兒他幹上個大半年可怎麽辦?


    “葉青姐,你等著,我去叫我哥!”嶽英姑娘說完話,扔下鐮刀就跑,葉青叫都來不及。


    不大一會兒,嶽英迴來時身後跟著個少年,十七八歲的年紀,白淨瘦弱,穿著打補丁的白色老土布汗衫,半截藍褲子,腳上的解放鞋開了洞。


    “這是我哥,嶽峰。”


    嶽峰靦腆又羞澀,站在那裏手腳拘謹。


    葉青沒打算在這處房子做多精致的家私,古樸自然才相稱,但是也不能太粗糙。


    “小嶽師傅你好,我是葉青。”


    村裏人都叫他小木匠,這還是頭一迴有人稱唿他師傅,瞬時臉漲得通紅:“葉同誌,……你好。”


    葉青道:“你先幫我看看,屋子的窗戶扇門扇都補齊要多少木料,用什麽木材合適。”


    嶽峰用力點了點頭,掏出挎包的工具一路測量,很快就不見人影,約莫過了大半個鍾頭才迴來。


    “葉……同誌,窗戶總共少了二十七扇,破了十六扇,門要新作九扇修補七扇,總共要用九個方的料。”


    葉青暗暗讚許,大概多少料她心裏有數,沒想到這少年估算的這麽精準,是個老實人。


    “小嶽師傅覺著用什麽木材合適呢?”葉青繼續試探。


    嶽峰撓撓頭:“原先的窗子都是紫檀木,咱們生產隊有黑酸枝梨木,倒是和這個顏色花紋挺接近的,就是不耐潮,趕上梅雨季就凝水珠子……”


    葉青對他的好感度又上升一大步:“能做的和以前一摸一樣麽?”


    嶽峰誠實地搖了搖頭:“那手藝不是一般人能學的,不過現在有新式做法,外表看不出差別。”


    等到嶽峰從挎包裏掏出自己的小半塊袖珍作品,葉青徹底放下心。


    “整棟房子的窗扇門扇都換新的,你要做多久?”


    嶽峰咬牙道:“十四天!”


    葉青笑了,拍拍他肩膀道:“你不用日夜趕工,慢工出細活,我給你一個月時間。”


    嶽峰紅著臉鄭重點頭。


    用人不疑,葉青對嶽峰很放心,帶著他們兄妹去了生產隊,跟謝會計交代一聲,先買了十個方的木材。


    葉青沒選黑酸枝梨,深色木料除非紫檀,其他木料隻兼形似,裝上效果並不會多理想。


    何況葉青也沒打算弄一屋子青花瓷器水墨字畫去搭配,再裝深色門窗就太沉悶了。


    新製門窗就用淺色水曲柳,價格便宜,顏色清新。


    交了五十三塊九毛的木料錢,裏麵還含著工錢,頭一批木材就全部交給嶽峰。


    生產隊幫著給拉到葉青的宅院,木工活要在雇主的院子現場做,方便隨時調整尺寸。


    已是傍晚時分,院子上空彩霞滿天。


    薑嬸她們已經幫忙拔完雜草,頭頂上的細樹枝葉也用長竹竿綁著鐮刀削去了些。屋裏簷下的灰塵蜘蛛網粗粗打掃過,整個院落越發的清幽整潔。


    院子裏就剩葉青和嶽家兄妹。


    “小嶽師傅,我還要上班不能總在這兒呆著,頭一批木料你先做,等差不多了我再過來買下一批的。記住了,慢工出細活,我不趕時間。”葉青交代。


    嶽峰鄭重點頭。


    葉青從挎包裏掏出五斤糧票四兩肉票遞給嶽峰:“這個你收著,就算是我款待大師傅的開工飯。”


    嶽英驚唿一聲。


    嶽峰一下子怔住,看著糧票神情有些恍惚,原來師傅說的都是真的……


    木匠裏頭分小器作和大木作。


    城裏開鋪子的小器作都有家傳精湛手藝,平時經營著鋪子,達官貴人要做家私或是隱秘暗道都找他們。金條銀元大把大把的收,一趟活兒就夠吃一輩子。


    村裏的大木作走街串巷,門窗桌椅板凳什麽都做,存上小半輩子錢,開個嫁妝鋪或是棺材鋪,再收個小徒弟三年出師,逢年過節也有份孝敬收。


    師傅講過,兵荒馬亂打棺材,太平豐年嫁女兒,不管啥年月,大木作上/門雇主家都款待的豐盛。開工飯講究,手下的活兒做出來也講究,這就是規矩。


    可是現在已經不許吃了,誰家用工就在村裏喊聲:小木匠來家!師傅說的大魚大肉白麵饃自己出師後就從來沒見過。


    嶽峰有些激動,伸出手鄭重接下葉青給的糧票肉票,這是自己頭一迴拿到開工飯,憑手藝賺來的糧票!爹娘知道一定高興!


    “葉青姐,我一定仔細做!你放心。”


    葉青笑:“我放心!拆下來的舊門窗都幫我收好,那個我有用。”都是藝術品!


    嶽峰謹慎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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