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鬧鬧的黑市,農民賣菜賣糧還清生產隊欠賬,修繕了自己家的房子添置了自行車,扯上幾丈機織花布,就等著年底殺豬娶媳婦辦婚宴。


    眼看著農村都過上好日子,掙工資的城裏人坐不住了,別的不說,肚子裏缺的油水總該補上吧?自打過完年,多久沒吃過大米白麵了?以前是沒有,現在隻是缺錢。


    家裏孩子鬧著要餅幹雞蛋糕,老婆看著別人的新衣裳也眼饞,雖然勒緊褲腰帶存錢,可是工資就那麽多,到底是不夠。


    黑市漸漸多了來賣東西的城裏人,花瓶字畫金銀玉器,翡翠鐲子瑪瑙碗……


    不管識不識字有沒有錢,國人都知道老東西值錢,古玩行可是傳承了幾千年的。嘲笑人家不識貨,什麽宋朝官窯的瓷盤喂貓元朝翡翠槽子飲馬……那都是古董販子杜撰出來的。石碑拉迴去擋豬圈倒是有可能,光燦燦的瓷器玉石金銀誰會不稀罕?


    葉青這陣子下班就來逛,不存著撿漏的心思,純粹就是喜歡,看到中意的就買迴來。


    幾天下來,花出去一百多塊,家裏飯桌換上織錦桌布,裝蒜頭的容器換成瑪瑙碗,泡鹹菜的大缸換成青花瓷。


    花架子上水仙花盆換上絳釉海缽,窗台上擺著玉石筆山,碧璽紙鎮,玳瑁筆筒……


    地上桌上還堆著玉紋觀音瓶,胭脂鳳頭壺,仕女碗,八卦爐,蓮花洗,葵花瓶,青釉六方洗,白釉瓜棱罐……


    周末徐友亮過來,一進屋都驚了!


    滿屋子花花綠綠瓷器玉石,讓他懷疑自己進了古玩店,而且還是專賣贗品的!


    “你從哪弄一堆破爛迴來?”


    葉青仰在沙發上肯黃瓜,不悅撇嘴:“什麽破爛?是古董好不好?街上買的。”


    徐友亮無語凝噎,你家古董滿大街買啊?


    “你知道這是什麽?”徐友亮指著桌上的一個花瓶問。


    葉青掃了眼:“嘉慶胭脂鳳頭壺。”


    “這個呢?”


    “光緒青釉六方洗!”


    “那個呢?”


    “宋代哥窯冰裂玉紋碗!”葉青大言不慚。


    徐友亮險些一口老血吐出來,算了算了,喜歡就買吧,反正工資沒幾個錢,不做衣裳也是亂花。


    想想還是胸悶氣短,徐友亮掏出香煙點著,順手拿了一隻豇紅彩釉梅花圓洗放茶幾上,彈煙灰。


    “徐友亮!知道你拿的是什麽嗎?”葉青心疼大喊。


    “知道啊。”徐友亮答的雲淡風輕。


    “神馬?”


    “國營陶瓷廠生產的煙灰缸。”


    葉青一怔,拿起來圓洗往底下一瞅,頓時錯愕!幹笑著放迴茶幾:“專門給你買的,你抽哈!抽!煙灰別掉外麵哦。”


    徐友亮白眼。


    葉青吐舌,古董鑒定這東西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學的,那是長年累月把玩真貨精品練出來的。口口相受世代家傳,其中的真章絕不會外泄出去。


    一等藏家,二等販子,三等騙子,四等專家。


    真正大藏家神龍見首不見尾,身份永遠是個謎,深諳處世之道。不管外麵如何改天換日都永遠處立於安全位置,拿得到自然有本事護得住。


    古董販子也稱半個行家,雖然口舌招搖常常蒙混牟利,但是手上功夫眼裏真章也不是白給的。他們這行高風險,全部身家押下去,看準了一夜暴富,看走眼就瞬息間妻離子散傾家蕩產,由不得你不下功夫。


    所謂騙子也就是做贗品的手藝人,從春秋戰國的和氏璧開始,贗品行家就跟大藏家較著勁的比手藝和眼力。宋仿唐,清仿明,民國的敢仿戰國……不了解真品怎麽做得出好贗品?


    文物專家整天對著墓坑裏直接挖出來的古物研究,他們精通的是著書立傳研究曆史人文,讓他們品鑒真假那純粹是作秀。


    葉青也就過過幹癮,她自然知道市麵上掏不出什麽真正好東西,就算再過幾年,毀掉的也不見得有多少真品,珍品更不會。


    不過這些東西也不是毫無用處,再往後幾十年的怪狀若讓徐友亮有幸看到,那才叫瞠目咋舌。


    再看煙灰缸,葉青不禁有些心疼,要是想辦法把底上的國營陶瓷廠戳子弄掉,以後帶去鑒寶多好?沒準兒專家一高興說個幾百上千萬,拿去送人多有麵子?


    徐友亮抽完煙稍稍冷靜了些,隻怪這一屋子太過眼花繚亂,再仔細一看,也並非全都是破爛,還真有幾件不錯的。


    “這支琺琅彩瓶不錯,是乾隆年間的東西。”徐友亮終於發現一件心水的。


    葉青讚許,暗暗佩服他的好眼力,卻並不解釋瓶子的來路,說出田婆婆肯定又招他一通嘮叨。


    “這件鐵腳紫口的八方大洗倒像是宋代的,不過成色一般,就算是真的也不太值錢,你怎麽放茶幾底下啊?”徐友亮問。


    葉青笑嘻嘻地扔了個黃瓜把進去:“垃圾桶。”


    又遭徐友亮到一記白眼。


    吃完早飯開始幹活兒,兩人把這些“古董”洗刷幹淨,挨個往多寶閣上擺。


    整一麵的多寶閣既是隔斷也是展示牆,月洞門兩邊都是大大小小造型奇特的格子,高低參差,錯落有致。


    “把那個長頸梅花瓶給我。”徐友亮站在椅子上喊。


    細長的格子就放高頸窄瓶。


    “白釉瓜楞灌擺那裏!”葉青指點。


    四方格子擺扁圓器物。


    每個格子下麵都有個活動的叵形卡槽,有些薄胎瓷器輕的風吹能倒,器物擺上去,撥動卡槽箍緊,穩固不會晃動。


    都擺好,牆上又掛了幅水墨山水的豎軸畫,一番收拾下來,這屋子徹底變了樣。


    從古玩贗品店變雅致閨房!


    葉青站在外間看煥然一新的多寶閣,驚歎地說不出話來。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衣著家具哪樣也不嫌精致。


    起初葉青看這個多寶閣在兩邊牆裏起結構,以為是專門為這個房間定做的,如今才驚覺,原來整個房間都是為它做背景的!


    以前後麵掛著紗簾,架子上都空著,葉青除了知道架子是小葉紫檀的木料,也看不出什麽好歹。


    現在紗簾拿掉,架子上擺滿東西,多寶閣瞬間活了過來,格子的錯落排序才是它的精妙之處!


    之前看不出來,擺上東西猶如畫龍點睛般,一下子就靈動了!


    葉青甚至覺得,這架多寶閣就算是擺上搪瓷缸塑料漱口杯恐怕也會如此的流光溢彩,因為兩個窗戶的位置完全就是為給它配合光線的!


    後麵窗戶是背景底光,側麵窗戶斜射柔光,一團團光暈中,一架子疏密有度錯落有致的贗品竟然各個都似稀世珍品!


    徐友亮也怔怔看了許久:“這才是真正的好東西……”


    吃過晚飯外麵天還大亮著,徐友亮非要帶葉青去長長眼,葉青自然求之不得。


    黑市上別人顧著買玉米麵大米白麵和各色蔬菜禽蛋,徐友亮拉著葉青鑽胡同,堵住躲躲閃閃要跑的人。


    葉青扶額,來黑市你居然穿警服!


    徐友亮花了十七塊錢買了兩隻玉石鐲子,一隻玻璃底飄綠,一隻糯種帶紫,兩隻都戴在葉青腕子上。


    “可惜不是一對。”徐友亮略有遺憾。


    再逛,徐友亮又看中一把象牙骨扇,兩塊錢買下來送給葉青。


    到處是討價劃價聲,黑市成了夜市。


    晚上徐友亮走後,葉青在房間把玩象牙骨扇,突然覺得一陣心悸,扇和散同音,真不吉利!揮手將扇子收進空間最深處。


    葉青想想又覺好笑,自己怎麽也迷信起來了?戀愛果真降低智商。


    轉天早晨吃過飯沒什麽事,兩人坐沙發上喝茶看報紙。


    葉青還想去黑市,徐友亮說什麽也不答應。


    “在家也是閑著啊?我隻看看,我不買,真的不買!”葉青癡纏。


    徐友亮才不上當,昨晚她也這麽說的。


    “不去!”


    “去嘛去嘛!”葉青膩歪。


    徐友亮舉著報紙在沙發上左閃右閃,一時不防備,被葉青撲倒。


    溫香軟糯的身子,隔著背心能感受到凹凸玲瓏曲線,裸/露肌膚貼在一起像是被烙鐵燙到一樣。


    徐友亮像被打了麻醉劑,一下子就癱軟在那裏,一動不動。


    “葉青……你,起,起來。”


    “就不!”


    葉青壓在結實滾燙的肌肉上突然覺得好舒服,心蕩神漾,想都沒想就吻了下去……


    一陣陣麻酥,葉青飄飄然,渾身軟的化成水。


    初吻啊!好*的滋味,除了那隻上下遊走的大手……


    “不許亂摸!”


    徐友亮大口喘著粗氣,早就什麽都聽不見了。


    葉青掐他腰眼。


    “啊!葉青……幹嘛?”徐友亮雙眼仍是迷離。


    “不許摸我!”


    “你摸我了……”


    “我可以摸,你隻許親!”


    “哦……”


    ……


    晚上臨別時候,那隻大手終於鑽進上衣,摸到想要的。


    “再不走趕不及火車了。”葉青喘著氣說。


    “嗯,要晚了……”徐友亮也喘粗氣。


    說歸說,兩人誰都手下不停。


    “真的晚了!”


    “還有十分鍾,我跑快點!”


    到底還是要走,葉青依依不舍告別,徐友亮轉身跑出去趕火車。


    關上門,空蕩蕩的屋子,葉青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喘勻唿吸,突然肚子傳來咕咕叫聲,這才想起午飯晚飯都沒吃!


    端起桌上的茶壺猛灌涼水,葉青疲憊的栽倒床上,昏睡過去,有情飲水飽啊!


    轉天又到周一,上下班之餘,葉青還是愛跑黑市。


    賣古玩的慢慢減少了,小小新南市存貨並不多,價錢合適的差不多都出清。


    葉青這天在單位卻意外聽來一個大消息。


    “就在郊外,緊挨著北城邊,兩進的大院子,青磚瓦房,要賣啦!”任大姐不無惋惜。


    葉青暈,古玩字畫賣光,這是要賣房產了?


    “誰啊?”


    “二閨女婆家,前兩年從別人手上買下來的獨棟房子,本來說好的結了婚分家另過,現在房子又要賣了,這叫怎麽一迴事!”


    任大姐婆家在農村,這麽多年來丈夫工資沒少貼補親戚,不過任大姐和大伯小叔小姑子關係處的都極好。


    婆家那邊也沒少幫他們,糧食棉花老土布這些東西親戚家沒少往城裏給他們送,就連她家二姑娘都是在農村大伯家長大的。


    鄰村的姑姑給二姑娘說親,介紹的他們村姓張的一戶人家,任二姑娘和張小四一見麵就看對眼。


    起初任大姐有些不願意,可是一想二閨女現在還是農村戶口,在城裏也不好說對象。


    要怪隻能怪當初上戶口時候自己沒走心,還以為先在農村上了戶,啥時候想來城裏再轉過來就行,哪知道後麵這麽嚴?二姑娘如今的戶口還在她農村大伯家。


    見閨女自己也樂意,任大姐沒辦法隻能同意。


    前陣子訂了親,就等年底辦喜事了。


    張家四個兒子,前兩個早就娶了親,孫子孫女好幾個。任二姑娘看上的是張家老四,定親時候商量好的,結婚就分家另過。


    村裏土坯房子一分為二,給老大和老二兩家,獨棟大院子前後院截開,前麵一排留給老三,後麵一排就給老四兩口子,張家父母跟著老四家一起住。


    起初張家大嫂二嫂不同意,都一樣的兒子,憑啥她們住土坯房,兩個小叔子住磚房還多好幾間?在家裏可勁兒的鬧。


    後來村裏幹部出麵調解,說老三有工作,老四兩口子和老人住一起,以後這兩房養老少不了也要多出錢出力。將來侄子侄女還指望三叔四叔,你們大房二房跟著也沾光不是?撕破臉就不好看了……兩妯娌這才消停,到底還是心裏不服。


    任大姐更是愁得慌:“且不說獨棟房子寬敞舒坦,小兩口帶著老人單獨過日子也舒心!這要是賣了,一大家子四個妯娌擠在一處,一個大鍋裏吃飯,鍋沿碰飯勺的……日子能消停?”


    葉青試探:“不如你們這邊湊湊錢,想辦法幫二姑娘買下來?”


    任大姐擺擺手:“你是不知道農村,姑娘嫁進去就是婆家的人,平時多迴幾趟娘家都要看婆婆臉色。不分家錢都歸長輩管,我幫她圖什麽?她將來可是要伺候婆婆的,再說了,那是房子!不是買洗臉盆!”


    葉青聳肩,同樣的子女,父母心中也是有本帳計較。


    既然她不買,自己就不客氣啦!


    找任大姐問清楚地址,不理她追問,葉青第一時間趕過去。


    房子很眼熟,就是剛來新南市見過的那棟院落。


    徽式建築,青瓦白牆高低參差的樓屋大宅院,當初房主八十斤紅薯賣掉救了一家子活命。


    “咦?老大爺,您也來了?打算買迴去?”葉青詫異。


    遇到的正是當初那位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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