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天,沒有風扇空調,一把大蒲扇就是葉青防暑降溫的工具。


    天氣越發的熱,人們臉上卻都帶著笑意。看著早稻和春小麥在田地裏綠油油的抽著穗子,似乎馬上就能變成碗裏的大米飯和白麵。


    今年雨水足,莊稼長得也好,老天該讓人過上好日子了吧?


    今天周末,昨晚下了一夜的雨,葉青以為徐友亮這周不會過來,誰知道早晨七點剛過,準時的敲門聲。


    葉青欣喜,忙去開門。


    “人家還以為你不來了呢!”聲音嗲的自己都忍不住哆嗦了下。


    徐友亮笑,閃身進來關上門。


    見腳下放著一雙嶄新的男士藍色塑料拖鞋,徐友亮唇角又是上揚,沒說話換上,帽子摘下來掛衣架,手裏的大包扔給葉青,自己去洗手間。


    “我的涼鞋做好啦?還有一雙拖鞋!”葉青驚唿。


    白色千層底,一雙淺藍色牛仔布料的鞋麵鞋帶都鎖著白邊,另一雙深藍色的鎖著紅邊,手工精細,一針一線都密實均勻。


    歡喜穿上試試,左看右看都滿意,貼服舒適,葉青愛不釋腳,最喜歡的還是那雙紅色繡花拖鞋。


    葉青在大包裏翻,幾個新鮮甜瓜,幾把長豇豆,兩個西紅柿兩個土豆,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電子元件。


    “徐友亮,你帶的是什麽?”葉青喊。


    洗漱間裏徐友亮喊:“你別給我弄亂,那是組裝收音機的。”


    從裏麵出來,涼水洗過人也清爽些,徐友亮再看葉青時候似乎能稍稍穩住心神。


    圓潤的膀子,精致的鎖骨,再往下……不能再看了!換個角度從下看,纖細的腳踝,雪白的小腿,再往上……又不能看了!讓人都不知道眼神該往哪放好!


    算了算了,反正最遲國慶節就結婚,徐友亮深吸一口氣,豁出去,把自己的製服襯衣也脫了。


    襯衣掛上衣架,裏麵就一件白背心。


    徐友亮坐到沙發上眼睛迴避,故作漫不經心問:“你怎麽穿起土布了?”


    “不好看麽?”葉青站到他跟前展示,白色小上衣,藍色短褲是從李玉坤那拿的布料,土布不稀罕,誰也不小氣。


    “咳咳,好看……”


    徐友亮鬱悶,就不能做長點?褲子那麽短,上衣就吊著兩根帶子,扯一下就能掉下來似得……還大咧咧的展示,人家想不看都不行。


    “我……我下次給你弄點布票來,你,你別舍不得用……”


    我幹嘛舍不得?葉青納悶,突然直起身拍額說道:“差點忘了,我給你也做了短褲。”


    說著打開多寶閣下麵櫥櫃。


    “嘩啦”又是內衣外衣散了一地。


    徐友亮扶額不忍直視,心想領了結婚證得趕緊先用指標買個大衣櫃。


    葉青一通翻找,終於把一條半大藍色土布短褲翻出來,扔給徐友亮。


    “這是什麽?”徐友亮舉著不長不短的半截褲子皺眉。


    “家居褲,我做了好幾條,給你帶迴去宿舍穿,快換上,和我的一樣,情侶款。”


    葉青去洗甜瓜,徐友亮看著褲子很無奈,瞥了眼洗漱間方向,還是迅速解開皮帶脫掉長褲,利索換上。


    葉青出來,看徐友亮一身打扮。白色跨欄背心,皺巴巴藍色老土布大短褲外加拖鞋,居家的樣子怎麽看怎麽滑稽,笑的直不起腰來。


    “別笑啦,吃飯!”徐友亮瞪葉青。


    還是油條混沌,撥到小碗,放好調羹,徐友亮找到香油瓶子點了幾滴,又撒上胡椒粉。


    房間早就換上白紗窗簾,昨晚剛下過雨,風吹紗簾高高揚起,陣陣青禾的香氣飄散進來。


    “吳叔吳嬸有捎話過來嗎?”葉青吞咽著問。


    “沒有。”徐友亮說。


    他還沒準備齊結婚用的東西,自然沒跟葉青提結婚的日期,老吳那些話也不好現在當麵說。


    吃過飯葉青泡茶,徐友亮洗過碗,收拾好方桌把一堆電子元件挪過來。


    房間裏寂靜無聲,窗外有蟬鳴,葉青躺沙發上沙沙翻報紙,那邊徐友亮專心組裝收音機。


    “熱啊!”葉青一嗓子打破沉默。


    “心靜自然涼。”徐友亮頭也沒抬。


    葉青放下報紙過來,隔著椅子,胳膊搭道徐友亮肩上。雪白柔嫩的胳膊,兩條蛇似得盤在脖子上,粉頰貼著青色胡茬蹭了蹭,若隱若無的香氣直往鼻孔裏鑽。


    “你熱不熱啊?”葉青嗲聲細語。


    徐友亮頓時滿頭大汗:“熱……”


    葉青滿意鬆開,搖著蒲扇迴到沙發上,拖著長腔道:“心靜自然涼……”


    屋裏又呆不住了,徐友亮氣惱放下組裝一半的收音機,非要去逛公園。


    “你傻了啊?大太陽曬著,逛什麽公園?不去!”葉青堅決反對。


    “那就去看電影。”徐友亮無奈。


    “電影院又沒冷氣。”葉青抱怨。


    徐友亮瞪她:“又不是大光明,哪來的個個都有冷氣機?”


    葉青心念一動,馬上拿起報紙說道:“上海上映新電影了,謝晉導演的,咱們去大光明吹冷氣看電影好不好?”


    徐友亮白她一眼:“瘋了你!”說完到底不在堅持,坐下來繼續組裝收音機。


    中午葉青嫌熱不肯去做飯,徐友亮隻好自己動手,蒸米飯,炒了帶過來的豇豆角,西紅柿做了個蛋花湯。


    “葉青,平時沒在家做飯嗎?怎麽你的油總也不見少?”徐友亮打著蛋朝屋裏問。


    葉青躺在沙發上偷偷咋舌:“平時吃食堂,你來時我才舍得炒菜。”


    徐友亮微微感動,又發愁起辦婚禮的油票肉票,那些都是當月有效,自己的提出來讓食堂給攢著,月底倒個時間差置換成新的。


    每月四兩油票半斤肉票,剛攢了倆月,到國慶還是沒多少。不年不節的農村也不殺豬,這樣不行!還得繼續搜刮劉局蕭隊老王他們的……


    惠安縣幾人又是噴嚏連天。


    “葉青,開飯!”


    吃過飯葉青照常去沙發歪著喝茶看報紙,徐友亮一直搗鼓他帶來的收音機零件。


    下午悶熱,兩人待在屋子裏沒出去。


    傍晚天氣涼爽些,葉青換上一身老土布套裝,又跟徐友亮出去吃飯。


    靚藍純素色,什麽裝飾都沒有,上身寬鬆的斜襟七分袖小褂,精致同色的小盤扣。下麵低腰齊膝百褶短裙,中間露出一小節裏麵的白色內衫,腳下就是今天新拿到的涼鞋。


    純棉老土布容易起皺,平時都過水在陽台用衣架掛著,隨穿隨摘。隻要不坐下,穿身上基本能保持平整一天。


    馬路上乘涼的人不少。


    “咦?新開了一家餃子館!”葉青指著前麵。


    “過去看看。”徐友亮說。


    門前早已是長長的隊伍,人群議論紛紛。


    “不年不節的吃什麽餃子啊?”


    “這家店不收糧票!”


    “純羊肉餡九塊五一斤!我的老天爺啊!這都夠買十斤羊肉外加十好幾斤白麵啦!“


    “這不是坑人嗎?”


    “黑店!”


    “別瞎說,是國營餃子館!”


    “就是!沒票去哪兒買羊肉白麵?還不是吃不上?小氣勁兒!”


    ……


    高價飯店,半年前上海就有,沒想到新南市也開起來,居然賣的是餃子!


    葉青費解,高價菜除了不收糧票價格奇貴外,還有就是高檔食材或有名氣的招牌。


    像上海的國際飯店錦江飯店,北京的全聚德貴賓樓,那裏的大師傅和特色菜什麽時候都堪當得起高價,新南市的普通餃子館這是要鬧哪樣?


    “我去排號。”徐友亮見葉青眼神都直了,不用問就去要號。


    葉青不反對,等徐友亮迴來攬住他胳膊跟著排隊。


    直到晚上七點多,天色見黑才輪到他們倆。


    “純肉丸賣光啦!隻剩豬肉大蔥的你們吃不吃?”服務員在櫃台窗口瞪著眼衝他們喊。


    對視一眼,葉青點頭,徐友亮馬上掏錢結賬,一斤餃子六塊五毛錢,滿滿兩大碗端到桌子上。


    小碟子倒了醋,葉青夾起一個嚐了嚐,肉少蔥多,味道也平常。


    “真不值,下次不來了!”


    徐友亮笑:“誰讓你饞的?省裏也開了家不要糧票的羊肉湯飯館,比這兒的味道好,下次咱們去吃。”


    葉青忙不迭點頭,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北澤那個省會。


    餃子吃完,碗碟照樣還得自己送迴去。


    從飯店出來,兩人又去供銷社,出來時各舉著一根一分錢的大冰磚在街上手拉手散步。


    “先把結婚證領了吧。”徐友亮說。


    葉青差點沒咬到舌頭:“什麽?”


    “要先寫申請,你不會寫吧?那我一塊寫了。”徐友亮很體貼。


    葉青直發暈,這是問題的關鍵嗎?


    “太快了吧?現在就結婚?”


    “不快,國慶節前能準備齊結婚就不錯了,我們局和縣委的同事,還有省裏那邊……應該三十幾人,至少要準備四桌,憑結婚證供應的糖果肯定不夠,要再買幾斤高價糖果,還有大衣櫃……”


    “等等,停!”葉青頭暈腦脹:“徐友亮,你覺得我們現在了解的夠深麽?”


    徐友亮堅定點頭:“結了婚能更好了解。”而且更深入。


    葉青無語,萬一了解清楚不合適怎麽辦?這才交往多久啊?異地戀她不怕,真要是可以和自己共度後半生的人,隔著銀河係她都不怕。可是她怕離婚,怕小孩子和自己當初一樣,成了父母都想甩掉的累贅。


    “不好!太倉促了!”葉青反對。


    徐友亮也很無奈,東西都還沒著落,領證簡單,結婚的確是有點倉促。


    “那好吧,我就是提一下,你覺得太快那就多等倆月再說。”


    葉青瞪他一眼,倆月?


    送葉青迴家,徐友亮去招待所。


    轉天一早,八點多鍾葉青正在好夢,外麵哐哐敲門聲。


    “葉青!有羊肉餃子吃啦!”


    徐友亮端著飯盒興衝衝進來,找碟子倒醋,昨晚半夜三多鍾就去排隊,終於讓他買到了。


    “哦。”葉青哈欠連天,強撐著洗臉漱口來吃早飯。


    收拾完,徐友亮繼續擺弄收音機,午飯在家隨意吃一頓,下午時候終於裝好。


    調整好頻率,斷斷續續的歌聲傳來。


    “夏季到來綠滿窗,大姑娘漂泊到長江……江南江北風光好,怎比輕紗起高粱……”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高樓倚美酒,幾家流落在街頭……”


    “襟上一朵花啊,花兒就是他,他呀他呀他呀……我愛他!”


    久違的聲音,好開心啊!


    葉青又唱又笑,勾著徐友亮脖子左搖右晃。


    “哐當……哐當……”半夜的火車裏,徐友亮仍在恍惚。


    蘭麝香氣,柔白胳膊,纖細的腰肢,還有時不時蹭過來的兩團綿軟……


    徐友亮迷迷糊糊想到百草堂美女蛇,還有聊齋裏的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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