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這個叫劉月的女醫生的確很出色,皮膚細白,個子高挑,笑的時候嘴角有漂亮的酒窩。我們在交林路吃大理海稍魚,猴子麵前的碗總是滿的,這個劉月不停往他碗裏夾菜。我們聊醫院黑幕,說醫生的迴扣有多高,聊醫療體製改革如何失敗了。這個女醫生並不因為自己是醫生就對我們批判醫生的話題有所保留。她非常坦誠。我也拿過紅包啊,怎麽能不拿?但是拿了紅包你得替病人做好手術服務好啊。對吧?我們有的醫生不是這麽幹的,拿了錢草菅人命。她顯得很氣憤。說起來的案例令我們驚訝:一個醫生主動向一個腫瘤病人索要手術紅包,但最終病人死在手術台上,家屬找他理論,他反而把家屬推上被告席。

    太黑了!猴子說。你說這幫穿著白大褂的人渣良心都被狗吃了?

    連有償服務的醫德都沒有了。沒了底線。她說。沉重地搖頭。

    她大方,開朗,看起來很真實。不太像昆明女人。

    這天的聚會是以她喝醉收場的。我們在文化巷一家毗鄰擁擠的藍白紅的酒吧裏喝紅酒。隨後又要了一瓶芝華士,加了不少冰塊和紅茶。劉月說這是她比較喜歡的洋酒和喝法,喝過之後對其他酒也就喪失了興趣。微醉的猴子那天的表現有點傻,他試圖延著我們的話題持續向前,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總在某個關鍵地方突然拐彎。

    我女兒4歲,很懂事。劉月沒有隱瞞自己的經曆。我現在教她小提琴,請了專門的家教,每周2節課。

    話題似乎更沉重了。一個人帶女兒,很累吧?我說。

    劉月笑笑。你說呢?她反問我。好在女兒成長得非常健康。她好象並不羨慕其他同學有爸爸什麽的。她也從來不問。因為我在她3歲時候就非常鄭重地告訴她,你爸爸離開我們了。我們得好好過給他看。我女兒真的懂很多東西。我很欣慰。她從小就知道,她爸爸是因為背叛離開的,而我們必須堅強地迎接這種背叛。她已經知道生活中的殘酷。

    她那麽小就得接受殘酷,那對孩子是不是不公平?猴子端著酒杯,他對芝華士表示出極大興趣。

    什麽才算公平呢?給她再找一個爸爸?趁她還沒長大之前?

    可以考慮啊。我說。

    她看看我。不,有的東西,女人必須麵對和接受。而且必須是獨自接受。你們不會懂的。女人不容許再犯錯誤。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她又看看猴子。意圖非常明顯。

    猴子感覺自己喝醉了。她女兒我見過,非常可愛。簡直是太可愛了。他對我說。

    所以,我覺得如果我能從頭開始,我不會要求這個男人必須負擔什麽,因為沒有他我們同樣可以過得很好。我希望他用心,但是不會勉強。我不勉強他。

    我看看猴子,又看看她。猴子似乎有點懵,或者說在裝懵。難道他不喜歡如此直接可愛的劉月?劉月的臉上已經潮紅湧現。她搖晃著手裏的酒杯,把它舉到燈下,眯起一隻眼睛。女人不能再犯同樣的錯。她說。我有時候非常恨男人。沒有責任感,沒有廉恥,好色,不堅定,難以拒絕誘惑……她給男人下了一連串恐怖的注腳之後敘述了她的故事。她在6年前嫁給一個做醫療器材的男人。他們的戀愛始於他的一次上門推銷,當時她是藥房主任助理,她接待了他。本來,按照她的標準,這樣的男人是她最不屑於搭理的,滿身銅臭滿嘴假話。但是男人隨後就不停約她。他覺得她很漂亮,氣質出眾,他非要約到她不可。

    她是因為工作關係才不得不接受他邀請的,隨後發現這個沉默的男人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麽壞。她漸漸動心是因為他一直很體貼,話也不多,甚至,在走出醫院那種沉悶壓抑的環境之後他變得很拘謹。這才是真實的他。在她的幫助下他的生意一直做得不錯,他最後給她雙份的迴扣,外加一封情書。他在信裏說,他想娶她。

    我怎麽可能就這麽動心呢?不可能。她說。我們就這樣僵持了一段時間。後來他調往地州,我突然開始想他。因為他突然沒了音信。沒有電話,沒有聯絡。他似乎消失了。我開始學習遺忘,但經常把他寫給我的信找出來仔細看。甚至已經會背誦其中一些表述得還算精彩的句子。比如相遇的緣分是最美的、你是相遇這個緣分中最美的部分等等。是的,我突然開始思考我是不是錯過了一個很重要的男人……

    按理說劉月這樣的女人是不愁沒人追的,但是劉月始終心高氣傲。本單位的不要,收入太低人太醜不要,性格不好更不要……她給自己訂了太多標準。原本一直以為這個男人同樣在她計劃標準之下。但是她顯然對他動心了。現在會寫情書的男人還有多少?

    3個月後他的突然出現讓她措手不及。他像第一次出現那樣麵帶微笑來到藥房,對她說,劉醫生,你好。我們有業務可以談談嗎?

    她見到他時一陣衝動。他辦完事仍然邀請她吃飯。她答應了,很爽快,並且嚐試著跟他開玩笑。你一定跑到大理找你心上人去了吧?她說。男人笑了。她看不出這樣的笑容裏到底隱藏著什麽。他看起來沒怎麽變,就是黑了點。在大理、麗江那樣的高海拔地區黑一點沒什麽不對。他應該很辛苦。她想。但他決口不提在地州的出差生活,隻是一個勁說迴來真好,實在太好了。為什麽?她不解。他看著她,很深情地看著。因為我每天都能見到你了。

    那一刻我臉紅了。我絕對臉紅了。我覺得很幸福。我轉過去看著窗外,看著餐館外麵熙來攘往的人群,突然覺得一切是那麽不可思議。你說原本兩個根本不認識的人,像大街上那些人,擦肩而過的芸芸眾生,怎麽就能坐在一起吃飯、聊天、互訴衷腸的呢?怎麽可能呢?

    當時劉月說不出話。她不知道怎樣應付這句大膽的表白。男人什麽都沒說,他從包裏掏出一個更小的包,交給劉月。迴去看看,看了你就懂了。不,現在不能看。

    我迴到家之後急不可待地打開它。是情書,一封封排列整齊、全部用中國郵政那種白色普通信封封好並貼了郵票的情書。足足99封――也就是說,這個男人出差之後幾乎每天都在給我寫信。我捧著這些信,簡直不敢相信。隨後,淚水突然湧出來。

    這是一個男人處心積慮的伎倆。哪個女人能對此不動心?劉月第二天給他打了電話。他似乎一直在等這個電話。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吧。劉月說。

    劉月喝得不少了。但她談興不減。現在這個叫老夫子的酒吧隻剩下我們這桌人。空蕩蕩的店麵裏流動的pop搖滾顯得孤孤單單。我們5個月後結婚,然後有孩子,然後有一天我出差了,迴來的時候看見他和另外一個女人。就是這樣。我當時居然非常清醒。好吧,我走。我低頭收拾東西就走。

    他們在床上?我說。

    沙發上,抱在一起,衣衫不整。兩個畜生。

    劉月的沉默像黑洞一樣可怕。她表情平靜得接近一種透明的幸福,似乎在訴說別人的情史。我走出來,去孩子奶奶家把孩子接出來。我隻有迴娘家。第二天我提出離婚。他立即答應了。我一直表現得很幹脆,又幹脆又利落。第二天見麵時他非常不解。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委屈,似乎做了虧心事之後仍然期待我的原諒。或者是羞於麵對我。但他似乎不想做太多解釋,而我也不屑於問他――這讓他很慌亂。我那麽鎮定,讓他六神無主。你不問問我事情的原委?他說。我說,還用得著問嗎?事實已經明擺著,沒有必要了解為什麽發生。事實還不夠?他半天沒吭聲。我對你一直是非常認真的,不然不會有家,有孩子。他說。他這麽說,實在顯得太無恥。我叫起來,你知道你有老婆孩子還這麽做?

    劉月不再說了,隻是沉默著喝酒。一個始亂終棄的故事。問題是她仍然保留著男人寫給她的幾十封情書。它們似乎不是他寫的,而是另外一個什麽人。她保留著,似乎僅僅因為迷戀保留本身。他怎麽說變就變了?你應該問問原因。猴子的問題聽起來很傻。

    男人經不起什麽誘惑。劉月說。都是動物,隻要有女人可以給他幹他一定照幹不誤。女人不一樣,她會覺得髒。後來我又見過他,我真的覺得他肮髒,非常肮髒。想起我和他曾經做愛,接吻,我就覺得惡心,我會非常痛恨和厭惡自己。

    劉月講完自己的故事之後我提議我們該走了。猴子送她迴家。但在深夜12點左右他仍然給我打來電話――他們居然在她家附近的盤龍江邊坐著,坐在街心花園,沐浴著微涼的晚風,訴說彼此的傷心舊事。李果,你有沒有聽見盤龍江流淌的聲音,嘩嘩聲,你聽啊。猴子顯得很激動,我估計他把手機伸向了河麵,果然,河流的聲音低沉綿長,但手機裏聽不真切。聽到了?

    聽到。我說。

    劉月剛才吐了,吐我一身。還好,我們現在很幹淨,坐在這裏探討了半天男人和女人。我很累。猴子說。她好象睡了,就睡草坪上。我呆會背她迴家。

    怎麽樣?要是覺得她不錯就試試吧。我說。

    不知道。我不知道。兩個受傷的人能在一起嗎?猴子壓低聲音。

    可以試試。她這人很坦率。

    太坦率了不好。她把自己搞得太偉大,太完整。事情可能不是這樣的,李果,你有沒有想過,一個能給一個女人寫幾十封情書的人敢於輕易背叛?萬一是她背叛了他呢?

    猴子的話讓我一楞。我從床上下來,想到廚房找點吃的,突然覺得饑餓難忍。冰箱裏還是空空如也,餐櫃裏連一包方便麵都沒有。到處是過期的食物。下水道似乎又堵住了。現在沒有人能給我送外賣了。好容易在餐櫃一角找到半袋香腸,還不知道有沒有過期。

    是啊,沒準。

    就是,女人能輕易相信嗎?

    我把電話夾在下巴和肩膀之間,兩手撕開香腸的油膩膩的包裝袋。靠,拜托你別那麽大聲!萬一她根本沒睡,她會殺了你,把你推進盤龍江淹死。

    我離她30米遠吧。聽不見。她現在躺在草坪上,睡得很死。

    我聽見猴子朝她走過去。他沒有掛上電話。我聽見他拍她的臉,親愛的,你睡了嗎?他說。

    他們發展得很快。那天淩晨他把她送迴去之後就睡在她家裏小床上,次日清晨她醒來時他依然睡著。但他聽見她去洗了澡,很清醒地刷牙,收拾垃圾。然後她進來了,走進這個房間,穿著睡衣鑽進猴子的被窩。

    第一次非常順利。她的下體早就濕透了。猴子的愛撫沒有持續多長時間,隨後有點暈暈地進入。她的叫聲很大。這下把猴子宿醉的頭腦完全叫醒了。他徹底清醒之後做得更加賣力。這是個經驗豐富的女人,當然。他沒有遭遇一點障礙,反而覺得遇到一個不錯的搭檔。做完之後他瞪大眼睛看著她,打量她的裸體。她沒有一絲羞澀,不停撫摩他的臉。短暫的空白多少讓猴子覺得尷尬。他起身去洗澡,洗完迴來又做了一次,這一次更加勢不可擋。猴子一邊動作,一邊琢磨,這個已經孕育出3歲孩子的漂亮的身體實在太少見了。她依然圓潤豐滿皮膚細膩。他非常陶醉,陶醉而幸福。

    之後他們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猴子起身抽煙,起身喝水,起身問她:我能不能看看他給你寫的那些情書?我隻想看看那些信的樣子,不看內容。好嗎?

    劉月慵懶地直起身。一遝信,就這樣一遝。她伸手比畫著,這有什麽好看的?

    我是不是刺激你了,讓你迴憶那些傷心事?

    她哈哈大笑。沒關係。我說了,我覺得寫信的人是另外的什麽男人。不是他。

    她赤裸著走下來,走到客廳裏,從電視櫃下麵抽屜裏拿出一隻木盒。她拿出厚厚一遝信。用一根橡皮筋捆著。她舉起來在他眼前晃動。就是這些。她說。

    你會怎麽處置?留一輩子?

    這是我做女人的驕傲,而不是恥辱。為什麽不保留?我已經很久沒有把它們拿出來讀了。

    要不這樣,現在,我讀給你聽。猴子說,並望著她。

    她蹲在地上,腹部有明顯的贅褶。臀部形狀卻相當完美。她猶豫著。猴子倚在門邊,抱著雙手。我讀給你聽吧。我實在好奇,非常好奇。他說。答應我吧。

    而她,現在覺得這些信變成了誘捕一段嶄新感情的重要砝碼。但是她樂意這樣。好吧。她說,隨手從那遝信裏抽出兩封,輕輕拍打著,把細細的塵土吹掉。猴子看見信封上用工整的楷書寫著劉月的醫院、科室和姓名。信沒有封口。他取出信紙。是最普通的薄薄的道林白色信紙,在地州任何一家文具店都能買到。她重新迴到床上,而他聰明地選擇了窗口邊的沙發。他展開信。那一刻突然有點莫名的激動。信紙發出清脆的沙沙聲,仿佛一個女孩從鞋子裏往外抖出沙礫。

    劉月,我現在,是在大理祥雲縣一個破舊的小賓館裏給你寫信。周圍很吵,舞廳裏的聲音很大。但是我的心很安靜,像大理路邊偶然遇見的湖水一樣清澈寧靜。我想,這種時候給你寫信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今天的工作非常順利,我的業務已經滲透到了這個縣。縣衛生局的領導給了很大支持,我請他們吃了晚飯,我們都喝多了。喝多了,我就會想你。非常想你。(猴子抬頭看看劉月,她仰臥在床上,目光似乎望著天花板。信並不長,可是讀它的時候他覺得它很長,從祥雲縣一路飄來,像一隻碩大的風箏。)我想你的時候不知道該怎麽辦,是立刻迴昆明呢,還是給你打電話?還是寫信讓我覺得塌實。今晚可能還得陪他們去ktv,不知道多晚才能迴來。祥雲的海稍魚非常好吃,我想,如果有空帶你來嚐一嚐一就太好了。

    你現在在幹嗎?睡了?看電視?還是在單位?我在猜你的現在的樣子,是不是懶懶的,很放鬆?心情應該很好吧?但願你每天都有好心情。無論如何,無論我在哪裏,我最大的心願就是你每一天都幸福開心。好了,就到這裏吧,明天我該去賓川了。

    猴子把這封信疊好,重新塞進信封,再把第二封信抽出來。他看見劉月換了一個姿勢,趴在床上,兩臂張開,從被子下露出的小腿豐滿筆直。這封信就是在賓川寫的。內容同樣講述了他這一天來的遭遇,描述了賓川的街景,信不長。但是言辭懇切。讀完之後他們很久沒有說話。猴子起身時她還是一動不動趴在那裏。

    是個好男人。他湊到床邊說。我實在沒法想象這個天天給你寫情書的家夥最後居然能背叛你。

    劉月還是一聲不吭。長發傾瀉下來遮住了她的臉。猴子撫摸著她光滑的脊背,這讓他身體裏的情欲之流再次翻湧。接著他輕輕把她烏黑的發絲撩起來。他發現她哭了。淚水已經打濕了枕頭。

    轉眼就到了秋天。薄荷在一個星期六的早晨起床之後突然決定迴宜良。我很長時間沒有迴去了,就知道每天跟你廝混,靠,沒前途!

    窗外,一樓那個退休老頭家種在院子裏的高大緬桂開出了燦爛的白色花朵。夜裏一旦下雨,次日清晨樓道門口就鋪滿了雪白的花瓣,花香四處飄散。有時候鄰居的貓不時串到我的窗台上,非常警惕神秘地向內窺伺,隨後又大搖大擺地轉身走開。昆明的秋天居然開始多雨,不,是幹旱夏季中的雨水全部積攢到了秋天。我們在周末的早晨總是把音響放得過大,一直賴到中午才纏綿地起床,隨後在靠窗的小沙發上喝牛奶吃早餐。薄荷的確陪伴了我太多的周末,而且好幾次專注地守在球場邊看著我和一幫朋友踢球。她幾乎完全變成我的了,我的東西,我的物品。我下場時她走過來,用紙巾用力擦掉我臉上的臭汗。

    我明天迴來。她說。薄荷一旦主意一定就很難讓她反悔。她收拾了屋子,給我煮了一碗麵,把髒衣服全部扔進洗衣機。就是那天早上冰箱開始漏水的。你冰箱不行了。她跑進臥室推推我。今天找個人來修一修。聽見嗎?

    我還想再睡。下午有比賽。周末,沒有任何事情比痛痛快快上球場踢流一身大汗更帶勁的了。我們這幫朋友聚在一起已經踢了4、5年,從風華正茂不惜體力一直踢到今天的節奏放緩。我準備60歲再退役,否則人生還有更多的樂趣嗎?每周都有球賽,除了下雨。有時一場,有時兩場。

    我靠,你就睡吧你個豬!我走了。啊?你乖乖的。麵煮好了,我擱冰箱裏,不然呆會就粘了。你起來自己熱一熱。她湊過來用力親親我的臉。很舒服。走了。她說。

    我聽見她穿鞋,出門,門鎖撞擊的哐當聲。她走之後我卻再也沒睡著。難得的清淨,我想。我緩緩起來洗漱,把navana開得巨大無比。整個屋子都在震顫。很快,樓下的退休教師果然找上門來,喂,小李同誌,能把你音響關小嗎?他站在門口,一幅寬邊高度近視眼鏡背後的目光怯生生的。每次都這樣――這個身材委瑣駝背的老教師總是對我和風細雨,每次都認真而膽怯地商量音量能不能再小些。我答應他說沒問題,衝進臥室把它關小。他很滿意,笑吟吟地下樓。

    我從冰箱裏找出那碗鹵麵。做得很不錯。在微波爐裏熱了兩分鍾後端著它迴到客廳,把電視打開,進臥室關了音響。我不知道薄荷什麽時候學會了做飯做菜,她一直諱莫如深。我猜是住在第一個男朋友家裏學的。那時她開始嚐試學習怎樣做一個好女人。

    吃完麵,突然覺得房間很空。這是頭一次沒有薄荷的周末。我自認為自己不是一個無法忍受孤獨的男人。再說,這是3個月來第一次讓我完整地獨處。我試著重新享受它。下午的球在交通學校踢的,大勝,我進了三球。接著時間迅速滑入黃昏,電視並不好看。我有點懵了。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最後又疲憊地窩進沙發。薄荷為什麽沒來電話?

    10多的時候電話終於響起來。狗屁作家,想我了吧?她咯咯笑著。我剛從舅舅家迴來,舅舅家離我家很近。我把我小表弟帶過來玩。他親我一臉口水。

    電話裏一陣忙亂,聲音嘈雜。估計她那個小表弟像我那樣狠狠地占了她的便宜。你在幹嘛?看電視?寫東西?比賽贏了嗎?沒我也能進球了?

    我們像是分開了一個星期。我告訴她今天都做了什麽,怎麽做的。尤其是那三粒進球的細節。

    想我了?

    不想。

    敢!那我迴來把你閹掉。

    憑什麽!我沒做虧心事,沒跟別的女人上床。

    你想,沒那個膽吧?去啊,反正今天我不在家。你有大把的時間。好,我這就打電話,否則長夜漫漫,太寂寞了。

    去啊。你死定了,我靠,明天迴來一定把你閹掉。我會細細檢查你!

    第二天下午我就動了去宜良接她的念頭。沒有確切地址,沒有準確方向,隻要照準了前進就行。就這麽辦。我一邊數落自己幼稚一邊急不可待衝向白馬61路車站,坐到小西門找到潘家灣長途客運站。到宜良的車票5元。在車站大約等了10分鍾,車子開動時是下午3點,司機告訴我,4點多就能到達宜良。大約5點,我應該可以看到嗔目結舌的薄荷了。這是一條陌生的長途高速路,但窗外風景不錯,大片的綠色在山脊中間蜿蜒彌漫,隨後是開闊的原野以及昆明突然放晴的藍天,它在山野的映襯下出奇的深邃,雲南高原特有的白色雲朵猶如突起的山巒直插天空,陽光撲朔的輪廓在白雲周圍渙散的金色細線令人著迷,就像幾句不經意的打情罵俏和纏綿的耳語。

    達到宜良城中心時我徹底迷失了方向。我在一家巨大的蛋糕店門口站住了,撥打了薄荷電話。

    你怎麽樣?

    剛睡醒。從中午睡到現在。舒服啊。她的聲音非常慵懶。

    起床吧,我迷路了,你得給我指引方向。

    你迷失在花從中了吧?我靠,說,昨晚到底泡紐了沒?

    泡了,所以出不來了,得靠你領我出來。快!

    說什麽呢。她有點懵。

    我笑了,哈哈大笑。我有禮物送給你,托朋友帶過來了,他現在正在宜良嘉華蛋糕店門口等你。要不你去見見他?實在不行,告訴我你家地址,我讓他過去找你。

    現在薄荷睡意全消了。什麽禮物?我靠,你給我玩捉迷藏?快說!

    你去了就知道。

    你不說我就不去。

    想給你一個驚喜。去吧,乖啊。

    薄荷投降了。她死活不願意說出她家裏地址。你告訴他,我就來。20分鍾吧。

    我轉身在店裏挑了一個印有心型圖案的鮮奶水果蛋糕。小小的,精致玲瓏。但這20分鍾實在太漫長了。實際上我足足等了40分鍾。大約5點30分,我終於看見遠處街頭人群中出現了薄荷飄舞曲卷的長發,她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短袖襯衫,一條墨綠色牛仔褲,高幫皮鞋,挺拔的身材在人群中間相當紮眼。這就是我的女友。這就是我的。是我的。我心底湧起一陣暖流,它在我身體裏肆意衝撞,心髒一陣狂跳。

    我縮到店裏。我看見薄荷走到門口,左顧右盼,皺著眉。隨後她走進店裏。我就站在那裏。不偏不倚。她瞪大了眼睛,頓時滿臉通紅。一隻手捂住了嘴。狗屁!李果,你他媽的想死啊!她走過來緊緊擁抱我。抱得緊緊的,當著蛋糕店裏那麽多陌生的麵孔。

    我們在去往她家的路上瓜分了那隻小巧的鮮奶蛋糕,我們吃得到處都是,臉上、手上、嘴唇上甚至衣領上。當我們抵達市郊那個漂亮的小區門口,沒什麽可吃的我隻好狠狠地抱住她,吻她。彼此把對方嘴唇上的蛋糕屑和奶油舔得幹幹淨淨。我們在小區大門口呆了很久,似乎擔心走進之後將相互丟失。薄荷伸手指著遠處一排橘黃色屋頂:那裏就是我的家。我茫然地點頭。全家人都在。你敢進去?

    為什麽不敢?我又沒幹壞事!

    靠,你還不夠壞?

    不夠。像我這樣老實的男人越來越少了,快絕種了。

    去死吧。那你滾迴昆明。跑宜良幹嗎?

    好吧,我來就是為了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油嘴滑舌。

    我們像兩個中學生那樣手牽手走進小區大門,徑直走向她指過的那排黃色屋頂。兩個坡度很大的轉彎之後,我們走到了那棟樓房前麵。從前有個男的天天晚上跑到這裏來候著,薄荷衝1單元樓道口的空地努努嘴。我實習的時候一個小男生,超喜歡我。簡直像個瘋子。我哈哈大笑。覺得自己也像個瘋子。從薄荷臉上幸福無比的表情來看,她肯定在這樣定義今天的李果。

    她的母親年輕時一定非常漂亮,而且相當賢惠,奶奶84歲了,仍然身體健康。她的父親臉色陰鬱,像個憤青一樣嚴肅,等待發火的機會。家裏非常整潔(這一點我已經在第6章裏交代過)。

    簡單的聊天、對話、看電視。但我分明感到有種東西壓抑地橫亙在半空。我試圖找出答案。薄荷母親忙活半天之後一直在笑,她笑吟吟地把飯菜端上桌,笑吟吟地分發好碗筷,笑吟吟地招唿我們吃飯。薄荷父親的表情恰好同他的妻子形成鮮明對照。他沉默著,坐下,擺出一家之長的架勢。說心裏話,他顯得非常年輕,看上去不超過40歲。動手!他招唿我。酒就不喝了,我們家沒人喝酒。他說。薄荷母親仍然在笑,這個女人用很短的時間做出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火腿、青椒肉絲、皮蛋、苦菜湯、土豆絲、小抄豆腐、鹵雞翅。奶奶默默給自己夾了菜,默默低著頭吃。薄荷母親熱情招唿我不要客氣,並給我夾了幾片火腿。

    不要強迫人家吃。哪兒吃得完?父親發話了。他嗓音低沉,但是語氣很嚴厲。明顯是衝著妻子去的。

    母親笑笑。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都是家裏現成的,沒來得及做更多。父親說,你別介意。多吃點。

    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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