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城坐落於蒼山佛頂峰和五指山之間的緩坡上,西靠蒼山,東鄰洱海,隻有南北兩麵城牆。


    東麵的洱海和西邊的蒼山,是太和城的天然屏障。


    這是太和城的外城。


    整座城池由外城和內城組成,內城是金剛城,也是南詔王宮的所在地。


    出了金剛城西門,就是連綿不絕的蒼山。


    蒼山不隻是一座山,而是雲嶺山脈南端的主峰,屬橫斷山係,橫跨西南數千裏。


    “咻——泠泠!”


    坐在一顆百年大樹下,李錦龍揮舞一下橫刀,望著刀刃上刺眼的豁口和那刀背上已經凝固的血漬,怔怔失神,臉上浮現極為複雜的神色。


    從昨夜三更開始,這柄橫刀就是他囚籠逃生的唯一依仗,燒毀麗妃宮,率眾殺出西門,一路之上死在這柄橫刀下的守城甲士不下百人,全都是一刀斃命,宛如一支離弦之箭披堅執銳,帶領五百囚徒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從銅牆鐵壁般的金剛城中衝殺出來。


    出城後,一行五百囚徒片刻不敢停留,一鼓作氣衝進山林,奔跑三十餘裏,直到精疲力竭,才癱軟在林中歇息。


    此時已是午後。暖暖的陽光從樹梢西邊斜照進來,撒在一個個籲籲喘息的囚徒身上,讓他們昏昏欲睡。那殘破髒汙的囚服已被汗水浸透,在陽光照射下溢出一縷縷霧氣,與林間枯黃的樹葉交相輝映,呈現出難以名狀的色彩。


    此刻,還能堅持不倒下,尚有餘力的隻有李錦龍和王天運。他二人背靠大樹癱坐在樹下,攤開雙腿,一邊貪婪的唿吸著,一邊眯著眼睛仰望斜陽下的天空。


    “唿———活著真好!”喘息半晌,王天運長噓一口氣,唏噓感歎道。


    一聲輕歎打斷了李錦龍的思緒,將他從失神發愣中拉迴來,迴歸現狀,正視自己將要麵臨的陌生的生存環境。


    陌生,沒錯,確實很陌生。


    陌生的山林,陌生的地域,陌生的時代,陌生的人和事,這一切的一切對李錦龍來說都是陌生的,因為他的腦海裏除了自己的記憶和幾縷記憶殘片,剩下的全是空白。


    沒有家,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甚至李錦龍都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姓甚名誰。


    逃出太和城又能怎樣,李錦龍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


    事實上,如果不是南詔王皮羅閣對囚徒們起了殺心,李錦龍壓根沒打算逃離太和城。


    換言之,倘若南詔王沒有卸磨殺驢之心,李錦龍還真有在太和城安身立命的打算。


    畢竟,這裏山清水秀,東臨煙波浩淼的洱海,西邊是白雪皚皚的雪山,北邊是巍峨高聳的山川,南邊是鬱鬱蔥蔥的雨林。


    作為曾經的地產大亨,李錦龍豈能看不出這是最理想的宜居之地?


    而且,他已經認出這裏就是後世的旅遊勝地,此時的氣候環境比後世更好,在這裏安家無疑是明智的選擇。


    隻可惜······


    當下,這裏名義上隸屬於大唐,實際上卻是割據自立,完全是一個獨立王國。而他李錦龍則是大唐子民,在這裏他隻是個地位低賤、毫無自由和人權,隨時都有性命之危的奴隸。


    憑自己一身武藝和超越千年的知識、閱曆,李錦龍相信自己即使是奴隸也能脫穎而出,在南詔謀得一席之地,安身立命沒有問題。然而,南詔國對大唐帝國的對立和仇視,卻讓他沒有選擇,迴歸大唐是他唯一的出路。


    隻是,迴到大唐之後他又能去哪兒呢,哪裏才是他的家?


    通過王天運之前的講述,李錦龍知道如今的大唐帝國正值鼎盛時期,國泰民安,四海承平,各州縣人口都有極其詳盡的統計,並有專屬署衙負責管理,要想憑空安插一個戶口可不容易。


    需要準備很多東西,諸如:擔保人,家族沿襲族譜(相當於戶口簿,比戶口本還詳細),落戶地(接收單位),落戶金,稅賦繳納情況,房產土地造冊······等等,缺一不可,之後還有各種名目的核查,極其繁瑣。


    這種現象就像後世的外來勞工想在一線城市落戶一樣,除了腰纏萬貫的土豪,普通人想要落戶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繁榮昌盛的大唐帝國也是如此。這裏雖然沒有高科技,但各州縣管理人口的官差可不少,豪門大戶他們不敢登門,但對付平民百姓卻有層出不窮的手段。


    年代不同,但人性相同。


    管理者與被管者之間永遠都有矛盾存在,不管國家如何昌盛,卻總有藏汙納垢的角落。


    要想躲過官府的清查,隻有三個途徑:一是隱居深山做獵人,自給自足;二是投身官宦世家或縉紳土豪做奴仆,入奴籍,成為大戶人家的奴隸,任打任罵任憑處罰;三是從軍,自願成為長征健兒,遠赴邊疆鎮守邊關或隨軍遠征。


    但是,從軍也需要戶籍,除非有人擔保舉薦,比如王天運迴到大唐後推舉他從軍或直接將他編入親兵衛隊。


    廝殺一夜,身負上百條人命,太和城他是待不下去了,可是迴歸大唐之後他仍是無根的浮萍,又能去哪裏呢?


    此次李錦龍之所以身先士卒,率領囚徒們逃出牢籠,除了保全自身性命,更多的是想營救這五百多名漢軍戰俘。


    這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多麽高大上,也不是什麽強烈的愛國情懷,而是······人不能無群。


    當然,他和王天運五人在獄中結下的深厚友情是激發他敢為人先的原動力。


    現在,他就是這五百囚徒的帶頭大哥,何去何從全憑他一句話。


    可是自己的未來又該何去何從,李錦龍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


    “景龍兄弟是第一次殺人吧?”


    歇息半晌,王天運漸漸平複心神,唿吸也平穩起來,扭頭看到李錦龍盯著橫刀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當即,王天運笑著勸慰道:“第一次殺人難免有些不舒服,習慣了就好。習武之人和我們從軍一樣,過得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你不殺人,就會被別人殺死。所以,隻要廝殺起來就不能心慈手軟,殺伐果斷才能活得長久,活得安生。”


    李錦龍神情微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淡淡的笑道:“第一次遇到這種你死我活的廝殺,確實有些不適應。說起來,之前我也遇到過類似的打鬥,那時我帶著一幫兄弟去找迴場子,滿大街追殺別人,最後也隻是毆打對方一頓,並沒有殺人。不過那都是年少輕狂的意氣之舉,現在迴想起來······”


    話音戛然而止,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又提起往事,李錦龍臉色頓變,訕訕一笑,掩飾道:“呃,扯遠了。不知大哥派去跟蹤女首領的人迴來沒有,可曾探到她們的落腳之處?”


    “哦,侯家兄弟剛迴來。他們跟蹤那群娘子軍二十餘裏,沒有探到重要消息,不過卻知道那群娘們沿著山林一路向北逃竄。”


    王天運一邊說著話,一邊目光炯炯地注視李錦龍,眼底流露出幾分疑惑,似是遇到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顯然,李錦龍無意中提到的那番話讓他起疑了。


    看到王天運神色不對,李錦龍同樣疑竇叢生,甚為不解,他隱隱感覺到王天運似乎知道些什麽,或者說王天運早就認識他。


    奈何王天運從不主動提起,李錦龍也不便多問,畢竟他總不能主動詢問王天運:“自己叫什麽名字,家在哪裏,家裏還有哪些人?”這麽白癡的問題怎麽說得出口,自己豈不成了傻子?


    就這樣,李錦龍不問,王天運也不說。一來二去,兩人在牢獄中相處三個多月,李錦龍愣是連自己的身份都沒有搞清楚,以至於他隻能自己琢磨,謀劃未來的出路。


    自己的身世不能問,李錦龍索性將其拋到腦後,將心思全都轉移到目前的處境上,“北邊?王大哥是軍中大將,見多識廣,可知蒼山北麵是何去處?”


    說起正事,王天運立即摒棄雜念,舉目眺望莽莽群山的北邊,道:“北邊原本是浪穹詔、施浪詔等五詔的領地,被皮羅閣兼並之後,五詔便不複存在。


    不過,我之前聽說五詔部落中有很多部族不滿皮羅閣的殘暴統治,帶著家眷撤離原住地,遷移至蒼山深處,後來又重建了一個山寨,名叫‘浪穹寨’,其首領就是白潔夫人。


    浪穹寨極其隱蔽,皮羅閣曾幾次率領大軍進山圍剿,卻始終找不到山寨的位置,最終虎頭蛇尾,隻能無功而返。”


    “嗯?”李錦龍沉吟一聲,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笑道:“這就對了。若是輕易被皮羅閣找到浪穹寨的所在,隻怕他早就一統南詔,哪裏還用得著大興土木建造麗妃宮迎娶白潔夫人?”


    說到這裏,李錦龍神情振奮的站起來,朗聲招唿道:“兄弟們都起來,此地距離太和城隻有三十裏,敵軍隨時都有可能追上來,兇險之地不可久留。兄弟們隨我登上山頂,然後沿著山梁一路向北,那群娘們就在前麵。有道是: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咱們就去浪穹寨打秋風!”


    ******


    【備注,洱海不是海,是河。舊時人們沒見過大海,便誤將洱河稱作“洱海”,這樣的例子很多,就像青海不是海一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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