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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三章執著


    薩珊王阿爾達希爾細長深陷的眼睛中閃過一道兇光,手緊緊的捏成一團,那片記載著越國戰船信息的木片“啪”的一聲折為兩段,聽到這聲響,彎著腰站在他麵前的那個密探腿一哆嗦,“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地上。


    阿爾達希爾的唿吸變粗了,這是他要殺人的標誌,密探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汗如雨下,很快身下的黃土就濕了一片。


    “起來,出去吧。”頭頂傳來阿爾達希爾強壓著怒火的聲音,密探如逢大赦,忙不迭的磕了個頭,轉身飛也似的逃了。


    阿爾達希爾看著腳下那一灘汗跡,有些沮喪的低下了頭,攤開手掌,看著那片已經被他捏成碎片的木片,嘟囔了一句:“難道真沒有辦法打聽到越人戰船的秘密嗎?”


    幾個重臣都不敢吭聲,就連最受阿爾達希爾信任的弟弟阿卡茲都閉上了嘴巴。從薩珊王朝建立的那一天起,阿爾達希爾就開始關注周邊的信息,原本越國並沒有進入他的視線,畢竟天竺已經夠遠了,而越國卻還在天竺的外邊,對於薩珊來說,越國的存在對他並沒有什麽影響力,就算亞曆山大打到了恆河,他也隻是控製了天竺的北方而已,依然有大片的土地沒有征服,阿爾達希爾曾經認為,他和越國永遠不會有什麽交集。


    然而這一切很快就被打破了,不是因為越國的使者――泰西封城經常有遙遠的國度派來的使者,這這並不稀奇――而是因為越人的戰船霸占了大海,而漢商壟斷了海上貿易,不管是紅海還是波斯灣,幾乎在一夜之間,所有的貨物幾乎都是漢商販來的。


    他們首先感覺到的就是香料的數量少了,而價格卻漲了,以前香料雖然已經很貴了,但是隻要有錢,還不難買到,但是現在不一樣,現在有錢未必能買到,當然了,能買到的香料也都是上等的香料,你再也別想買到那些便宜的次品。


    和香料一起來的,還有精美絕倫的絲綢,美倫美奐的玻璃器和瓷器,每一樣都是精品,每一樣都能讓人相信這些都是千金難求的寶物,一拿到手上就再也不忍放下,隻能乖乖的掏錢買下。阿爾達希爾是聰明人,在很多人沉迷於漢商帶來的精美商品的時候,他已經覺察到了危機:這樣一來,大量的貨幣將被漢商卷走,用不了多少,薩珊的經濟就會出現問題。


    就在那個時候,阿爾達希爾一麵答應和越人建交通商,一麵開始造船,準備與越人爭奪海上貿易權。第一項很順利,但第二項剛開始進展就被擱淺了,原因是阿爾達希爾發現,他的戰船就是造出來也奪取不了海上霸權,原因很簡單,他的戰船和羅馬戰船差不多,承襲腓尼基人的戰船而來,不論是長度、寬度還是船上裝載的士兵的數量,都不是越人的對手,充其量和那些被越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天竺人差不太多,就算他能招募到優秀的水手,能提高一些戰鬥力,但在越人強大的戰船麵前,他要想取得勝利基本上還是做夢。


    阿爾達希爾停下了造船,他要先打聽一下越人的戰船究竟是什麽樣子之後才再進行仿造和升級,至少要造出和越人差不多的戰船,然後再考慮和越人開戰的問題,為此,他派出了大量的密探,以各種方式與漢商接觸,與上岸消遣的越**人接觸,希望從他們嘴裏打聽出消息來。一開始阿爾達希爾就十分吃驚,越國的戰船大概有五十漢尺左右,相當於一百五十腕尺,比羅馬戰船足足長出一倍,可載千人,別說上麵還有武器,就以這樣的體量,在以衝撞為主要戰術的海戰中,越人的戰船就占了足夠的優勢。


    更讓阿爾達希爾鬱悶的是,他派出了大量的密探,就是打聽不到越人武器的情況,最後還派人上了越國的戰船,還是隻遠遠的看到了中型戰船上的弩炮,主力戰船上的武器還是什麽也看不到,他們能看到的隻有甲板上的框架,可以推測出越人的武器就藏在甲板下麵,而要想看到甲板下麵的武器究竟長什麽樣,卻是千難萬難,犧牲了幾個最好的密探,卻依然一無所獲。


    阿爾達希爾不是不想殺人,他已經殺了十來個人,但還是沒有效果,這就說明,不是這些密探無能,而是越人確實守口如瓶。


    一想到這些,阿爾達希爾就非常生氣,得不到越人戰船的秘密,他就無法與越人在海上爭鋒,也就不能奪迴海上的貿易權。他也許可以在陸上稱雄,但是離開了海上貿易,薩珊就和斷了奶的孩子一樣,也許能長大,但是肯定不會非常強壯。


    阿爾達希爾非常生氣,但他卻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他知道在有足夠的實力之前,他不能和越人翻臉,否則的話,一旦越人從海上切斷了商路,薩珊很快就會陷入困境,別說對羅馬作戰了,就是生存都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更可怕的是,如果越人和羅馬人聯起手來,對他重建波斯帝國的大業絕對是一個不小的阻礙。


    阿爾達希爾沉吟良久,在和襖教大祭司商量之後,決定暫時接受越人的調解,和越人進一步搞好關係,看能不能借機了解到一些越人戰船的情況,然後再圖大計。


    阿爾達希爾親筆給孫紹寫了一封措詞優美的信,盛讚孫紹的仁慈,然後表達了希望和孫紹在海上見麵的迫切心情,同時送上兩匹良駒以表敬意。


    ……


    陸遜一手撫著胡須,一手舉著書,就著明亮的燭光看書,也許是因為用眼過度,他現在已經有些眼花了,書不舉高一點,就很難看清字跡,雖然越國書坊出的書一向以“紙白如棉,字大如錢”而著稱。大腹便便的孫秀英坐在對麵,看著變黑的丈夫,滿心歡喜:“這次迴來還走嗎?”


    “不知道。”陸遜伸出手指,在唇邊蘸了些唾沫,翻了一頁書,目光從書頁上瞟過去,看了一眼滿麵含笑的孫秀英,嘴角一挑:“特牧城好嗎?我看還不如仰光呢,更不如新吳城。”


    新吳城是陸遜在喜馬拉雅山南麓建的城,和孫紹的夏宮一樣,是個氣候非常溫和的地方。孫秀英每年夏天都要帶著陸抗到那裏避暑,腹中的孩子就是去年那時懷上的。


    “新吳城是好,可是太冷清了,除了軍人,還是軍人,哪有特牧城熱鬧。”孫秀英笑道:“你看抗兒不也是,一迴到特牧城就喜歡得什麽似的,這些天在幼稚園都不想迴來。”


    “幼稚園能學什麽東西?明天讓他迴來,我自己教。”陸遜不以為然的說道:“周公瑾的女兒那點學問我還不知道?她寫的《新山海經》我每期都看的,文筆也就一般了。”


    “你眼界高,那你怎麽不寫一本書出來讓我看看?”孫秀英笑道,口氣雖然不服,但心裏卻甜滋滋的,她當然覺得陸遜的水平比周玉強,如果陸遜願意親自教陸抗讀書,那當然是最好的。


    “我沒那閑功夫。”陸遜放下書,揉了揉眼睛。孫秀英連忙起身挪了過來,跪坐在陸遜身後,伸出手替他揉捏肩膀,陸遜反手握住她的手,勸道:“讓婢女來就是了,你有身孕,何必勞累。”


    “不行!”孫秀英嗔道:“我就是不讓那些夷女、倭女碰你,你也別想納她們為妾。要是你想納妾,我給你物色幾個好人家的女子。”


    “誰想納妾了。”陸遜笑了笑,鬆開了手。孫秀英輕輕的捏著他的肩窩,幸福毫不掩飾的從眼中流露出來。陸遜就是她眼中的山,她要牢牢的繞住這座山,不能讓別的女人繞了去。一想到此,她就有些責怪弟弟孫紹,好端端的出什麽餿主意,鼓勵男人納妾,現在越國的男人隻要有點本事的,都要娶上一兩個妾。陸遜倒是沒有提過,但是看著別人家一個接一個的生孩子,她其實心裏也很著急,五年前生了陸抗之後,她一直沒懷上,讓急於為陸家增添人口的她心裏火急火燎的。


    明知夷女生的兒子不能和她的兒子搶繼承權,對她有利,但是她還是希望陸遜能多幾個真正的漢人子孫,而不是那些雜種。越國的法律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誰都知道,這些雜種以後肯定不能和真正的漢人子孫相提並論的。在陸家的利益和自己的恩寵麵前,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前者。


    “父親!”紮著雙髻的陸抗從外麵跑了進來,氣喘籲籲的站在堂下,小臉通紅通紅的,他看著陸遜,指了指門外,想說什麽,卻隻顧著張大嘴巴喘氣,沒有說出來。


    “怎麽迴事,這麽失態?”陸遜不高興的沉下臉。


    “大……大王來了。”陸抗吃了一驚,臉上的喜色不翼而飛,站直了身子,雙手規規矩矩的拱在胸前,儼然一個小士大夫。陸遜剛剛緩和了臉色,聽說是孫紹來了,也不禁吃了一驚,剛要起身去迎,想了想,卻又坐了迴去,隻是直起了腰,轉身對孫秀英說:“夫人,大王來了,你避一避吧。”


    孫秀英欲言又止,本想說自家兄弟來了,有什麽好避的,可是陸遜就是這脾氣,她也隻能順著,起身拉著陸抗準備進內室去。


    “唉喲喂,三姊,你怎麽看到我就跑啊?這麽大肚子,方便嗎?”身著便裝的孫紹一個箭步衝進了正堂,一把扶住孫秀英笑道:“怎麽,把我當外人了?”


    孫秀英無可奈何的衝著正襟危坐的陸遜擠了擠眼睛,悄聲道:“你們先說話,然後姊姊請你吃飯。”


    “哈哈哈……”孫紹鬆開了孫秀英,一甩前襟,大赤赤的坐在陸遜對麵,笑道:“姊夫好大的家規啊,難道抗兒在幼稚園最得先生誇獎,跟他一比,我家那幾個簡直是野猴子。”


    陸遜麵不改色,整理了一下衣服,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吳大將軍外臣遜,拜見越王殿下。”


    孫紹一愣,臉上的笑容便有些僵。已經走到後壁的孫秀英聽了,也無聲的歎了一口氣,站了片刻,又悄悄的走了。


    孫紹看著伏在地上的陸遜,沉默了片刻,重新露出笑容,嘎嘎一笑,也不叫陸遜起來,抬手招唿道:“敬風,進來吧,先去把咖啡煮上,你阿叔還得跪一會兒呢,他規矩多。”


    陸凱捧著一套煮咖啡的器具進了進來,看著跪在地上的陸遜,拜又不是,不拜又不是,最後隻好捧著器具躬了躬身,也不吭聲,自己走到一旁,生起火,煮上咖啡。孫紹也不吭聲,看著陸凱忙活,好象忘了陸遜還跪在一旁似的,直到陸凱將香氣噴鼻的咖啡煮好,他先取過一杯,然後才示意一頭是汗的陸凱給陸遜端一杯去。


    陸凱無聲的苦笑了一聲,用潔白的豫章瓷盤托著一杯咖啡走到陸遜麵前,跪倒在地,輕聲道:“阿叔,大王賜你咖啡呢。”


    陸遜已經跪得兩腿發麻,腰杆都酸了,兩手禁不住的發顫,卻不肯苟且,還是一板一眼的謝了一聲:“謝大王恩賜。”然後才直起身,接過咖啡,隻是手有些拿捏不住,險些潑在身上,虧得陸凱及時扶住了。


    孫紹有滋有味的品著咖啡,看著陸遜很文雅的小抿了一口,輕聲笑道:“陸大將軍,味道如何?”


    “甚佳。”陸遜喝了一小口咖啡,原本有些發白的臉色頓時緩過神來,他吸了一口氣,讚道:“一定是新到的上等貨。”他在天竺作戰的時候,因為要經常熬夜看文件,喝咖啡提神已經是必不可少的,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改變習慣之一。


    “這是羅馬人送來的,是阿克蘇姆(埃塞俄比亞古國)的野生咖啡,據說一年也產不了幾磅。”孫紹放下杯子,壞笑道:“我知道你善品咖啡,所以特地送來與你共品。”


    “多謝大王垂青。”陸遜還是不溫不火,寵辱不驚。


    “不用謝,反正隻此一次。”孫紹笑著擺擺手:“數量有限,我隻能請你嚐嚐味。”


    陸遜眉頭微微一皺,神情卻有些惋惜,剛才一品之下,他已經感覺到了這種咖啡的獨特之處,沒想到卻隻能嚐一次,與其如此,還不如嚐不到呢。隻是他養性功夫堅深,一念之下,頓時覺得自己犯了貪念,連忙在心裏先反省了一次。


    孫紹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裏,隻是淡笑,卻不點破。他將薄杯輕輕的放在案上,沉默了片刻:“大將軍可知道這些瓷杯從何而來,何人監製?”


    陸遜搖搖頭,他雖然不是第一次用這樣精美的瓷杯,也知道這些瓷器是從吳國來,但是從吳國哪裏來,他卻不清楚,更不知道是什麽人監製的,對他來說,是誰監製的與他何關。


    “是子高監製的。”孫紹幽幽的歎了一聲:“子高前日來信,說最後在製瓷方麵又有心得,他正在準備寫一本《豫章瓷藝》,詳細的講述瓷器的燒作技術,現在準備寫三十卷,一年一卷,用三十年的時間寫完。”


    陸遜愕然的抬起頭,直視著孫紹:“為什麽?”


    “人活著,總要找點事做。”孫紹重新拈起咖啡杯子,一邊喝,一邊看著陸遜:“陸大將軍有沒有什麽類似的計劃?”


    陸遜茫然的看著孫紹,不知道孫紹究竟是什麽意思。孫紹看了他一會,笑了,搖搖手,對陸凱使了個眼色。陸凱連忙出了堂,在堂下候著的郎官手中接過一隻錦匣,然後迴到堂上,跪在地上,打開錦匣,從中取出一卷帛書攤在地上,慢慢展開。陸遜眯著眼睛,看著漸漸找開的帛書,凝神看了片刻,這才輕輕的吐了一口氣:“羅馬、薩珊、貴霜、大漢四國地圖?”


    “正是。”陸凱欽佩的看了一眼陸遜,他剛看到這個地圖時,愣是好半天沒會過神來,知道四國大致位置的人不少,但是對他們之中的相對位置這麽清晰的卻非常有限。孫紹應該是知道的,經常護航到紅海的陳海、崔謙和越海應該也是知道的,但是陸遜從來沒有接觸過類似的情報,他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隻能說明他平時對這些已經做了相當多的準備功課。


    孫紹收起了笑容,嚴肅的說道:“薩珊王接受了我的調解,願意四國坐下來談判,這和他的一慣稟性不符。事出反常即為妖,我必須要做好應變的準備。你也知道的,我從來不把希望寄托在外人的肩上。”


    他看著陸遜,其中“外人”兩字咬得特別重,陸遜的眉毛一聳,立刻知道了孫紹的意思,但是他卻沒有吭聲,仿佛什麽也沒有聽到,隻是聚精會神的看著地圖。


    孫紹有些失望,他已經把情況說得這麽清楚,陸遜還是一根筋,當真以為我找不到第二個人來主持這件事嗎?不錯,崔謙他們幾個衝鋒陷陣還行,坐鎮一方也可以,但是象這種夾在薩珊和羅馬之間的事情卻不是他們能處理的,但這並不代表越國找不出合適的人才,象沈玄、象張溫,都是比較合適的人選,他之所以選中陸遜,就是知道他目前還是一個遠遠沒有散出應有光芒的寶石,所以要給他機會,當然了,這裏麵也不可避免的因為相對於其他人來說,他更相信和他有親戚關係的陸遜。


    但是陸遜不領情,那事情就要兩說了,他的確不可能真把這項任務交到一個外人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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