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衣猜到羅汝才,也存了萬一青夜被羅汝才掠走還活著的心思,所以多次差人去滎陽裏裏外外的打聽。甚至不惜花費重金買通了羅汝才賬下多名校官。


    可惜,因為青夜用的是化名,而且又化妝成為了一個醜婦的原因,終究是再次緣鏘一麵。


    日子一天天過去。


    天氣也越來越熱。


    這日,南陽城外的驛道上旌旗蔽日,三千人的儀仗隊,帶著一眾車馬急匆匆的進城,車隊行過,地上留下了深達一指的輪痕,有經驗的胥吏看了以後暗暗吃驚。


    能留下這麽深的痕跡,說明車子裏拉的東西不是金子就是銀子,絕對不可能是石頭。可如果是銀子的話,這麽長的車隊,得有多少銀子啊?


    威風凜凜的儀仗讓人不寒而栗,最前頭是一輛豪華的馬車,南陽街頭的小商小販看到之後無不迴避,生怕衝撞了什麽貴人。


    與此同時,南陽唐王府中走出一位被眾人簇擁著,身材高大留著花白胡須的老者。他一臉笑嗬嗬的,在儀仗隊到了王府門口的時候就哈哈大笑。


    馬車中下來一位體型肥碩的官員,隻見他頭戴烏紗帽,身上穿著緋紅色的團領官服,胸前三寸大的團花,補為錦雞,花犀束帶,白底黑靴,這一著眼便是朝廷二品大員。


    “見過唐王殿下!”車上走下來的是張鳳翼,看著從唐王府裏笑嗬嗬的走出來的老唐王,趕緊上前行禮。


    唐王是洪武年間封的藩王,第一代親王乃是太祖皇帝的第二十三個兒子朱桱,根據大明禮製,諸藩王儀仗降皇帝一等。


    老朱家的王爺那也是君,張鳳翼即便是當朝一品那也是臣。


    臣子見了君,自然是要行禮的。


    “張大尚書遠道而來,就不用虛禮了,走,去府裏坐!”唐王很是熱情的將張鳳翼請到府中,自有下人安排一眾儀仗隊伍。


    張鳳翼問道:“敢問殿下,諸將都到了麽?”


    “到了,到了!”唐王笑嗬嗬的,點頭迴應。


    “有勞殿下著人帶臣去,國事急迫!”


    “哦!”唐王眼中精光一閃,隨即點頭道:“本王知道,國事為重,你且去吧。”又朝旁邊一扭頭:“朱七,帶張大人速去秋園。”


    “是,王爺!”


    唐王府有春夏秋冬四個園子,每個園子裏種了不同的植物,據說一年四季皆可聞到花香,如今已經到了夏末,秋園便專門辟出來留給眾人議事。


    當然,議事隻是用唐王府的地兒,唐王府的人包括唐王自己在內是沒有資格參與的。


    張鳳翼是最後一個到來,等他到秋園金閣的時候,眾人都已經齊齊的列好了隊,站在閣樓下迎接。


    “諸位,虛禮就不用了,進屋吧,國事要緊!”


    金閣的一樓頗為寬敞,就像是一個獨立的大廳。在大廳的最前麵掛著一幅最新的大明地圖,周圍設置了一圈座椅。


    張鳳翼坐在首位,諸將一個個挨著坐定,最後陳奇瑜從容上台,手中拿著劍鞘往那地圖上一指,道:“大人,如今咱們已經探聽清楚,川陝賊軍大多嘯聚這幾個地方,按照陛下的意思,畢其功於一役,難!”


    張鳳翼的眼睛微微一眯,狹長如刀的眼縫中閃過一絲厲芒,死死的盯在那地圖上。


    這地圖他不是第一次看了,在來的路上,一直都在琢磨。


    盯了一會之後,又稍微一動目光,落在了在座的眾將身上。


    按道理來說,今日與會的以張鳳翼為尊,在座的各位無論職務高低,全都隸屬於兵部領導之下,而且今日商討的,又是針對流賊如何實現畢其功於一役的法子。


    張鳳翼毫無疑問的成了諸將之首。


    除了上麵站著的陳奇瑜外,今日到這裏的重量級人物還有河南總兵元默、湖廣巡撫盧象升、胡廣總兵唐暉、三邊總督洪承疇、山西總兵曹文詔、陝西總兵練國事,其餘賀人龍、唐通、楊正芳等數十人皆在列。


    “國家糜爛至廝,皆高迎祥等三十六營流匪所致,朝廷將你們聚集到一處,便是商議如何一舉滅之,難?難又如何?”張鳳翼眉梢一翹:“你陳奇瑜掛名兵部左侍郎,總督五省軍務,不就是為了調集五省之力,盡可能一仗而定麽?”


    “諸位都是跟這些賊軍打過交道的,自然都知道他們的套路。”陳奇瑜皺著眉頭道:“說實話,朝廷軍隊和這些流匪比起來,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咱們能帶著一千官兵打一萬流匪,也可以帶著一萬官兵打十萬流賊。可賊兵不死啊,打散了又如何?那些草頭王振臂一唿,旬日之間便又能嘯聚數萬之眾。說到底根子上還是老天作怪,若是五省無大旱,若是百姓有田可耕,有糧可食,誰又會揭竿而起?


    反過來說,若是百姓手中沒有了糧食,賣兒鬻女都不足填飽肚子,那誰還會在乎今日生明日死?所以老大人,哪兒著火往哪兒潑水是不行的,必須想法子將可以著火的柴火給他移走,這樣才能一勞永逸。


    畢其功於一役是可以殺了高迎祥、李自成,可那又如何?今日殺了李自成,百姓不還是沒有口糧麽?明日張自成、劉自成又會起來。就像韭菜一樣,若不連根拔起,一茬一茬的割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的。”


    “陳大人說的有理!”


    “是啊,咱們也沒少和那些賊軍打仗。”練國事苦著臉道:“說句不好聽的話,賊軍中不止有我大明的百姓,還有軍士。朝廷軍餉不及時,將士們無以為生,私逃投賊者也不在少數。”


    看著亂哄哄發言的眾將,張鳳翼冷冷一哼,拍著座椅道:“肅靜,今日張某代表朝廷來此,不是議政來的,是商議軍事的,有什麽不滿的你們可以找內閣說,跟我說有什麽用?”看諸將麵色發苦,張鳳翼又擺了擺手:“你們說的本官都知道,朝廷不是在想法子麽?蘇白衣在修鐵路,一旦鐵路修成,這五省匪患就能從根上斷絕。可現在不是鐵路還沒修成麽,咱們也不能幹等不是?


    再說錢糧,老夫此次來,除了召集諸將商議軍事之外,陛下還令本官給各位帶足了餉銀。想要軍餉,朝廷大力支持,可陛下就要求一樣!”張鳳翼從座位上站起來:“畢其功於一役!”


    “呦,有銀子了?”元默一愣。


    “那感情好!”練國事笑嗬嗬的道:“隻要有銀子,咱們的兵才是兵,張大人說怎麽打都成。”


    “不知大人帶來多少銀子?”陳奇瑜拱手問道。


    從歸德府來到南陽之後,他一直在催促朝廷,如今已經過了一個多月,餉銀總算來了。有銀子就能幹事,沒銀子的話,哪怕你是皇帝,也沒人聽你的。


    所以聽到銀子來了,陳奇瑜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放心吧,足夠你們用的!”張鳳翼一擺手:“現在你們應該擔心下怎麽向陛下交差,都說說吧,這場仗咱們該怎麽打?”


    眾將一陣沉默。


    張鳳翼看沒人主動出來說,便點名道:“曹文詔,你久經沙場,打過韃子,打過建虜,也打過流賊,你說怎麽打?”


    曹文詔是個四十來歲的鐵漢子,朝張鳳翼拱拱手道:“末將率兵打仗沒有問題,但這不知全局卻非我所長,大人讓末將說,末將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洪大人呢?”張鳳翼轉頭朝洪承疇。


    洪承疇想了想道:“如今流匪四散,有的在豫西,有的在川北,有的在湖廣,陝南、山西都有,想要畢其功於一役恐怕很難。除非,將這些草頭王都集中一處!”


    “嗯!”張鳳翼點點頭。


    陳奇瑜盯著地圖看半晌,也點頭道:“洪大人這個法子,我們之前就商討過了,主要有兩個問題難以解決?


    第一,將這些草頭王集中在哪裏比較合適,讓他們既無反抗之力,又無逃跑的可能;第二呢,是如何才能聚集這些草頭王?”


    “趕羊入甕!”一直沉默不語的盧象升將目光從那掛著的地圖上抽迴,看著張鳳翼道:“隻要張大人帶的銀子夠用,咱們細心謀劃,在這所有的流賊外口畫一個圈子,然後逐步將圈子縮小,直至把所有流賊都趕進這甕中,便可一戰全殲。”


    “如何做?”陳奇瑜眼中精光一閃。


    盧象升道:“本官就獻醜了。”說完,從座椅上起來,幾步走到那掛著的地圖上,和陳奇瑜分列地圖兩旁。


    “諸位,我先說說陳大人說的第二個問題,如何聚集這些草頭王。他們不聽咱們的話,咱們自然是要強趕了,諸位久經沙場,想必都知道這些流賊雖然數量眾多,但戰力卻很低,咱們一打就散,散了再聚。這一次,咱們改變策略,隻趕,不打!


    陳大人總督五省軍務,五省各自分區,諸位迴去之後依計而行,畫一個十麵埋伏。東麵由河南元總兵負責,將羅汝才、劉國能三麵圍住,迫其西去;山西由曹將軍負責,你手上有關寧鐵騎,將老迴迴和過天星往南麵驅趕應該也不成問題;陝西有洪大人負責,追襲高迎祥、李自成部,務必圍於秦嶺以南;夏總兵和練總兵鎮守漢中府,逼漢中諸賊順漢江而下,同時防止賊軍趁機西進;本官從襄陽圍竹山,靠神農大山之利,迫四天王和薛紅旗進入均州;至於川北,就靠楊總兵了。如此一來,十麵埋伏,步步緊逼,諸位以為他們會匯集於何處?”


    陳奇瑜的目光一直都在地圖上,聽完盧象升的話之後,一巴掌拍在秦嶺以南的山地,道:“既然漢中他們走不得,那隻有東靠安康、旬陽一帶,或者被逼進入商洛。”


    “十麵埋伏,不錯!”張鳳翼也站了起來,道:“咱們步步緊逼,彼輩相互之間沒有時間互通消息,等數月之後全部進入商洛、安康間的大山中,嘿嘿,他們百萬之眾無處就食,餓也餓死他了,咱們隻需守住各處關隘,便可一戰竟功!”


    “隻是這麽一來.”盧象升麵有憂色:“就苦了安康、商洛兩地的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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