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大事終於完成,文震孟喜滋滋的迴到文淵閣,連走在路上的時候心裏都在“浪裏個浪”的哼著,愜意的很。


    入了文淵閣之後,將外麵的內閣司直郎張俊喊過來,道:“張俊,你去將這十五份鐵路聖旨送與戶科給事中趙偉男,這鐵路唱賣的事情從今日起就歸他們太倉庫管了。”


    “是,文閣老!”


    張俊恭恭敬敬的接過聖旨,一路突突突的跑了出去。


    文震孟心裏正在得意,忽然聽隔壁號房裏傳來一陣哈哈大笑之聲。


    這是哪裏,是文淵閣啊。


    是閣臣辦公的地方,誰這麽大膽子敢在這裏撒野?


    文震孟皺了皺眉頭,起身出了自己的號子,就往隔壁走去。


    文淵閣是閣臣辦公的地方,但也不是那種開放式的辦公室,這大殿被隔開,分成了幾個部分:一是大廳,二是司直郎們集體的辦公和居住小房間,第三就是閣臣們辦公的地方。


    而閣臣們辦公所在又被隔開,相當於是每個閣臣都有自己獨立的辦公室。


    文震孟走出辦公室,晃悠悠的來到旁邊閔洪學的號房邊,因為哈哈大笑之聲就是從這間辦公室傳出來的。


    閔洪學的房間是開著門,文震孟走到門邊的時候被嚇了一跳。


    隻見左都禦史陳於廷和吏部尚書閔洪學各自坐在辦公桌一邊,二人哈哈大笑不說,關鍵是在門口的位置還拴著一條體型駭人的大狼狗。


    閔洪學原來混都察院的,是一把手左都禦史,陳於廷相當於是閔洪學的副手。後來閔洪學攀上了前內閣首輔溫體仁的高枝,被安排成了吏部天官,這陳於廷自然而然的就坐上了都察院一把手的位置。閔洪學和陳於廷二人私人關係也極好,要不然也不會閔洪學剛走,陳於廷就上位。


    閔洪學這個人,平時有個不太正常的愛好:好狗。


    陳於廷投其所好,這次得了一條從遼東過來的獒犬,正好送到內閣來給閔洪學觀看,二人說說笑笑不免聲音就大了那麽一些,將文震孟給驚動了。


    文震孟皺了皺眉頭,看著門口的那條獒犬甚是兇猛,一時之間也不敢過去,隻是很不善的道:“閔大人,這文淵閣在皇城之中,是我等閣臣的辦公所在,怎麽放這類兇犬過來?”


    其實文震孟這句話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告訴閔洪學,這裏是皇宮的前院,你這麽幹萬一被禦史抓住不往死裏彈劾你。卻忘了閔洪學原來是都察院一把手這件事了。


    可聽在閔洪學耳中文震孟的話就不那麽順了,他想著:我老朋友好不容易來一次,你這話裏話外是說陳於廷不是閣臣,就沒資格來文淵閣了。


    還罵他是狗?


    同為內閣閣臣,其實內部並非鐵板一塊。閔洪學是通過攀附原來的內閣首輔溫體仁上位,後來能做到內閣閣臣的位子還多虧皇帝二次廷推;劉宗周和文震孟都是大儒,二人算是誌同道合,整天談論孔孟;孫承宗是實幹家,每天想的是如何平定關外和陝地的叛亂;徐光啟年事已高,又熱衷西學,這個首輔的位子本就是個幌子,因為他平時不問事。


    所以內閣看似五個人,其實分成了四個不同的派別。


    閔洪學自然不會將文震孟這等腐儒放在眼裏,立即反唇相譏道:“文大人是否太過武斷了?誰說這是兇犬,剛剛本官還在和陳大人討論,這畜生它到底,是狼是狗耶?”


    是狼是狗?


    是狼是狗?


    侍郎……是狗?


    文震孟聽了閔洪學的話,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因為他除了是內閣的閣臣之外,還兼著禮部左侍郎的官職,閔洪學這句話差不多是當著他的麵罵他是狗卻又讓他無可奈何。


    不過,文震孟終究是大儒,辦事能力一般,可反應能力確實不是蓋的。


    他冷笑一聲,看了看閔洪學道:“是狼是狗,是狼是狗?閔大人若是分不清的話,本官倒是可以幫你分辨一二!”


    “哦?”閔洪學一笑:“文大人請指教。”


    文震孟左手撚指成花,掐著頜下的花白胡須,笑道:“這個自然是很好分辨的,要看這畜生的尾巴。”


    “尾巴?”陳於廷和閔洪學都是一愣。


    “對,尾巴!”文震孟道:“尾巴下垂的是狼,上豎的是狗,所謂下垂是狼,上豎為狗。”


    這……


    閔洪學頓時麵皮通紅。


    上豎為狗!


    上豎為狗!


    尚書……為狗!


    要說在座的三人,文震孟是禮部侍郎,陳於廷是都察院左都禦史,就他閔洪學是個吏部尚書,這豈不是反過來又被罵了一遭。


    陳於廷看著自己的好友受辱,情急之下就要幫著解圍,稍一思索道:“文侍郎這個法子不好,其實想要分辨這是狼是狗,還有個最簡單的法子。”


    “什麽法子?”文震孟怡然不懼的接招,心裏已經在琢磨怎麽對付這個禦史了。


    陳於廷道:“分辨是狼是狗,還要看這畜生的食性,俗話說的好,狼行千裏吃肉,狗行千裏吃屎,所以可以概括為八個字,吃肉吃屎,是狼是狗!”


    是狼是狗……是狼是狗……侍郎……是狗!


    又特麽迴來了!


    文震孟手一抖,不經意間拔出了一根花白胡須,疼得直咧嘴。


    這就是文人之間的較量了,一定要分出個高下來。


    文震孟站在閔洪學的號房門口不走,再次將蘭花指放在胡子上,笑嗬嗬的道:“陳大人所說的狼行千裏吃肉,狗行千裏吃屎,其實也不盡然。”


    “請教!”陳於廷拱手。


    “狼行千裏吃肉是沒問題的,至於這狗行千裏吃屎嘛……嗬嗬,在下不敢苟同!”文震孟道:“這狗,是遇肉食肉,遇屎吃屎!”


    陳於廷也麵皮發脹,一時間嘿然不語。


    遇屎吃屎!


    遇屎吃屎!


    禦史……吃屎!


    三人一番針鋒相對,文震孟以一對二尤占上風,不禁暗自得意,袖子一甩留下兩個麵皮漆黑的家夥迴到自己的號房。


    可這種得意還沒持續三分鍾,煩心事又來了。


    內閣司直郎嘟嘟嘟嘟的一陣跑迴來,將手中的十五道聖旨還給文震孟,道:“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什麽事?”文震孟身子一抖。


    “戶科給事中趙偉男趙大人他,他,他……”張俊欲言又止:“他傷著了,恐怕難以完成鐵路股份唱賣重任。”


    “怎麽傷著了?”文震孟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剛剛找到一個接盤俠,怎麽就出事了呢?


    這麽大歲數跑了一上午容易麽我?


    “這樣的。”張俊匯報道:“聽說趙大人上午接到了內閣的差事後,急的不得了,騎馬就去太倉找人商議,沒想到從馬上跌落了下來率領一腳,不巧又被馬踏斷了小腿骨,怕是有段日子不能上差了!”


    “這……”文震孟急道:“太胡鬧了,堂堂文官,鬧事騎馬成何體統?咦,會不會是趙偉男裝傷,你可親眼看到?”


    “迴大人問,應該不會。”張俊道:“下官親眼看到,趙大人慘嚎不絕,地上一攤血跡,太醫院來了三個太醫,斷然不會是裝傷。”


    苦肉計!


    文震孟腮幫子一抖,氣憤的站起來,將十五分聖旨拿在手上,道:“跟我走!”


    “是,大人!”張俊跟在後麵:“文大人要去哪兒,需不需要備車?”


    “備車,去兵部!”文震孟大袖一揮。


    去他娘的賊姥姥,這黑鍋還真是甩不掉了麽?


    這錢可是給你兵部用的,戶部不出麵說得過去,太倉庫大使又傷了,你兵部總不能推脫了吧?


    好,去兵部找張鳳翼這個老家理論理論,最好能將這股份唱賣的事拋給兵部最好。


    不過,張鳳翼可是個老滑頭,須得想個穩妥的法子才好。


    文震孟車輪滾滾,走到兵部衙門一打聽,差點氣的要瘋。


    張鳳翼啊張鳳翼,你特麽真是不愧老滑頭之名。


    這貨竟然在他文震孟拿到股份的同一時間就上書皇帝去宣、大巡邊,已經於今晨早早的出了城,短則半月,長則一月才能迴來。


    “一個月……一個月……”文震孟氣的咬牙切齒:“一個月黃花菜都涼了,陳奇瑜那邊軍情如火,如何能等得到一個月?”


    不過冷靜下來文震孟也就釋然了。


    如果這個時候張鳳翼不躲的話,那就不正常了。看看這位大尚書的過往,儼然就是一段和自身災難戰爭的血淚史。


    天啟二年遼東大戰,明朝丟失了幾乎關外所有的土地,朝廷一怒之下“哢嚓”了無數人的狗頭,可是作為最高軍事長官的遼東巡撫張鳳翼竟然幸免於難,迴家“丁父憂”了。


    天啟四年的時候得罪了皇帝的老師孫承宗,二人掐架掐到了皇帝麵前,就在皇帝即將下旨把張鳳翼投入大獄的時候,老天爺給張大人來了一波神鬼莫測的gank,張大人迴家“丁母憂”了。


    兩次丁憂,救了他兩次性命啊。


    如此一個避禍奇俠,你指望著他坐在家裏等聖旨上門,想多了吧。


    不過,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你這麽大的兵部,尚書走了侍郎還在吧?


    “李邦華呢,讓他出來見我!”文震孟一屁股坐在兵部大堂上,慢悠悠的抿著茶,今天如果不在兵部找個替死鬼,我特麽就不迴去了。


    明朝以左為尊,兵部侍郎有兩個,左侍郎李邦華,右侍郎商周祚。文震孟要點名,肯定要先點李邦華了。


    不一會兒,滿頭大汗如喪考妣的李邦華從衙門裏跑出來,低著頭走到文震孟麵前施禮,文震孟茶杯一推:“孟暗(李邦華字)啊,你們家張大人去宣、大巡視邊防,唱賣股份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啊,盡心盡力,勿出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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