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蘇錦難得做了夢,夢見的是大姐,她夢見大姐還是那樣美,站在一樹紅梅下麵,那樣溫婉地對著自己笑,向自己招手,蘇錦忍不住要走過去,想看清楚大姐的模樣。


    當她走到大姐眼前的時候,她伸出手來,輕輕摸著蘇錦的臉笑道:“杏兒,你來看我了?”


    蘇錦瞬間泣不成聲:“姐姐,你迴來了?”


    她點頭:“嗯,我來看看你,看看你過得好嗎?還有玉書哥哥,我聽說你們要成親了?”


    蘇錦抱著她,依然不能問心無愧,她哭著道歉:“姐姐,對不起,是我的錯。”


    她輕輕摸摸蘇錦的頭,笑著安慰她:“真是個傻丫頭,玉書哥哥不是都跟你說清楚了嘛,怎麽還這樣說呢?”


    蘇錦抬起頭來看著她:‘可是姐姐真的不怪我嗎?’


    她輕輕歎了口氣:“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了,比你想象的要早得多,你這個小丫頭,從小是我看著長大的,有什麽心思能瞞得過我呢。那個時候,我以為我也喜歡他,但即便是這樣,我也不怪你,玉書哥哥對我們很好,你喜歡他也很正常。後來,我發現他的眼睛裏沒有我,他對我很好,他照顧我,每次來家中都幫我帶梅花,但我有時候也想嚐一嚐他偷偷帶給你的糖。”


    蘇錦隻能一直說“對不起”,無論如何,都是她傷害了一直最疼愛自己的姐姐。


    她笑著拍拍蘇錦的背安撫她:“不過那都是過去了,後來我就遇見了另一個人,我才知道,原來當初我那一點小小的不開心原來是出於嫉妒,我嫉妒自己的妹妹得到了比我更多的喜歡。原來,我對玉書哥哥並不是那種喜歡,我把他當哥哥,當親人,卻不是喜歡的人。與另一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覺得那是鮮活的我,我很開心,經常開懷大笑,叫母親看見了,一定會訓斥我沒有規矩。”說到這裏,她輕輕笑了笑,真是有點想念母親啊。“可是他的身份一點兒都不光鮮,即便我沒有婚約,母親也不會同意我嫁給這樣一個人的。我悄悄去見他,很多次借著去上香的機會,我與他在寺後的山坡上見麵,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膽子忽然變大了,母親不讓我做的,我幾乎都做了。那個時候的我想著,大不了事情敗露,玉書哥哥來退婚,正好也成全了你們,而我,既然都已經私定終身了,母親那麽疼我,就算生氣,也會答應讓我嫁給他的。”


    蘇錦驚訝於大姐的大膽,也心疼她當時的煎熬,隻是她既然已經想清楚了,為何最後又選了那樣一條路呢:“可是姐姐,你為什麽最後還是離開了我?”蘇錦哭著問她。


    她忽然低下了頭,眼中的淚水靜靜滴落:“你是知道我的,在母親麵前,我向來膽子小,這是天大的事,我一拖再拖,到了成親前夜也沒敢告訴母親。那一夜真長,也真短啊,我就那麽坐著,坐了一夜,看著外麵的天漸漸亮起來,陽光透進了窗子,我知道,再過一會兒,就會有人進來了,我讓她們幫我穿上了嫁衣,是你幫著我繡的那件,然後支開了她們。剪刀劃破我的手腕的那一刻,看著流出來的鮮血,我其實有點後悔,我很舍不得,舍不得母親,也舍不得你這個小丫頭,我都能想到當母親聽聞噩耗的時候,一定會難過得瘋掉,但是我太為難了,我不能帶著別人的孩子出嫁,我也不敢告訴母親實情,隻能以死來結束我的痛苦。”


    蘇錦緊緊地抱著她,放聲大哭:“姐姐你為什麽這麽傻,大夫人畢竟還是疼你的,為什麽要丟下我?”蘇錦很委屈,她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委屈終於有了宣泄的出口,即便是在李玉書麵前,她也沒有這樣放肆地宣泄過自己的情緒,但是在大姐麵前,她輕而易舉地就把自己一直以來藏在心底的委屈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姐姐走後,她很少會這麽放聲痛哭了,她以為以後自己都要做一個堅強地不會落淚的人了。


    “我也不想丟下你的。”她輕輕安撫著蘇錦:“隻是我也很為難,杏兒會理解我的,對不對?”


    蘇錦點頭,姐姐在做決定之前,那一夜的痛苦掙紮,她都能感覺到,可恨當時的自己沒有任何察覺。每次她有心事,姐姐總是能第一時間發現,然後給她安慰,等到姐姐出了這麽大的事,她卻還是一無所知,蘇錦不能原諒自己。


    “我當初一走了之,留下一堆爛攤子給你和玉書哥哥收拾,對不住他,如今你們兩個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替你,也替他高興,記得告訴他。”


    蘇錦認真點頭,姐姐還是那樣,處處為別人著想。


    “我離開最舍不得的就是你和母親,如今看到你過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隻是,不知道母親如今怎樣了?”她說的時候有些落寞。母親生她養她,對她寄予厚望,她卻做了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事情,惹得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是她不孝,如今隻希望母親還過的好,自己也算稍微安心了。


    “是我不好,當初偷偷跑了出來,後來也不敢迴去,沒有見過母親他們。”蘇錦也有些愧疚,她是有些自私和不懂事了,家中本就人少,大姐驟然離世,對母親和大夫人來說都是巨大的打擊,但是在他們需要人陪伴的時候,自己卻偷偷逃了出來,自此再沒有迴去過,若論起不孝,她才是不孝的那個人。


    她聽到蘇錦的話顯得更落寞了,看來是不能知道母親的現狀了。


    蘇錦不忍心看她失望,連忙說道:‘不過姐姐你放心,我很快就迴揚州,去看母親她們,等看過了她們,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她輕輕揉了揉蘇錦的頭發,又笑了起來:“好!”


    蘇錦看著她傻笑,她覺得有姐姐的感覺真好,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姐姐對她這樣笑了。


    可是就在她傻笑的時候,姐姐忽然變得模糊了起來,蘇錦大驚:“姐姐,你怎麽了?”


    她這次卻沒有迴答她,隻是變得越來越透明,好像馬上機會變成一縷輕煙飛散。


    蘇錦想拉住她的手,卻發現自己什麽也沒有抓住,她很著急:“姐姐,姐姐!”


    可是依然沒有迴答,蘇錦急得哭了出來,她又一次被姐姐拋棄了。


    但是即便她哭得再兇,姐姐也不會輕輕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告訴她不要哭了,那個溫柔的人和懷抱,終究一去不複返了。


    蘇錦覺得心中空了很大一塊,這種感覺在大姐剛去世的時候尤其強烈,大概是這些日子事情太多,她覺得這種感覺慢慢消退了,但是現在它又來了,一種窒息的感覺仿佛要將自己淹沒,她一邊長大了嘴巴想要唿吸,一邊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就在她覺得這種痛苦要將自己淹沒的時候,她聽到了一個聲音:“姑娘,姑娘你醒醒。”


    但是她覺得這個聲音好遠,她聽到了,但是她不能從這種痛苦中掙脫出來。


    直到另一個聲音也響起“錦兒,你怎麽了?快醒醒。”


    蘇錦聽到了,聽得很清晰,但是她醒不過來,她覺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埋葬在這裏。


    直到她感覺到一雙臂膀將自己抱了起來,他將自己抱在懷裏,叫著她的名字:“錦兒,快醒醒,別嚇我。”


    蘇錦感受到他的力量,努力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臉焦急的李玉書。


    他看到蘇錦睜開雙眼的瞬間,鬆了口氣的同時臉上帶了欣喜:“錦兒,你快嚇死我了。”他將蘇錦緊緊抱在懷裏不肯鬆手。


    蘇錦輕輕抬手也迴抱了他,他的懷抱像姐姐的懷抱一樣溫暖。


    等他平複了情緒,蘇錦才告訴他,自己夢到了姐姐。


    李玉書聽完她的講述,摸摸她的臉笑道:‘梅兒一點兒也沒有怪你,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蘇錦點頭:“但是我想迴揚州一趟,替姐姐看看夫人,也看看母親。”


    李玉書點頭表示同意:“確實該迴去看看。”


    蘇錦有些為難地提議:“但是,我怕大夫人知道我們的事受到刺激,所以我想,自己迴去看她。”


    李玉書這次沒有這麽快點頭。


    蘇錦看他不說話,繼續解釋:“皇上不是派你去西南嗎?你跟我迴揚州會耽誤行程的,從京城迴揚州,我自己之前也不是沒有走過,你放心好了。”


    李玉書依舊不說話,他怎麽能放心呢,當初他也是不放心的,現在就更不放心了。但是她有一點說的不錯,皇上確實催他趕快出發,雖然留了幾天讓他們辦完婚禮,若是再耽擱下去,隻怕皇上會發火。


    蘇錦看他皺著眉頭不說話,伸手拉了他的衣袖,輕輕搖了兩下:“你就答應吧。”


    李玉書看著難得撒嬌的蘇錦,無奈點頭:“那讓珠兒和九兒陪你迴去。”


    “隻要一個就夠了。”蘇錦連忙說道。


    西南此行兇險,怎麽能一個親信都不帶。


    李玉書想了想點頭,算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婚禮是皇上責令禮部幫忙準備的,李玉書在京城沒有長輩幫忙操持,蘇錦更是孤身一人,皇上難得熱心,便遂了他的心願。


    要說慕淩辰為何對這件事如此上心,大概是因為他與默兒有緣無分,難得見到一對彼此有情卻遲遲不肯成親的人,自己得不到的,總希望別人能夠得到吧。


    婚禮簡單,也並不簡陋,沒有父母,向長輩的敬禮便便宜了慕淩辰這個皇帝,想來他這樁媒做的也不算太虧。


    成親那天,李玉書喝了很多酒,誰都攔不住。


    銀杏看著醉得東倒西歪的李玉書站在門口的時候,忍不住皺眉:這李公子怎麽關鍵時候反倒糊塗了,新婚之夜,哪有新郎是醉成這樣的。


    但她最終什麽也沒有說,放他進了房間。


    他剛進來,蘇錦就聞到了撲麵而來的酒氣,蓋頭下的鼻子皺了皺,她沒有動。


    李玉書踉踉蹌蹌地走到了蘇錦跟前,蘇錦感覺到了,她等著他來掀自己的蓋頭,但是等了很久,都沒有動靜,蘇錦皺眉,這人站在自己麵前,盯著戴著蓋頭的自己看什麽呢。


    想了想,蘇錦決定出聲提醒一下:“你在做什麽?”


    正盯著紅蓋頭出神的李玉書聽到蘇錦的聲音,楞了一下,含混不清地說道:‘我看著你真好看。’


    蘇錦苦笑,蓋著蓋頭哪裏看得出來好看了:“看來你是真的喝醉了,蓋頭還沒有掀呢。”


    李玉書搖搖晃晃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覺得蓋著蓋頭的你,真好看。”


    蘇錦徹底無奈了,她從來沒有見過喝醉的李玉書是什麽樣,這次算是讓她開了眼了,原來她喝醉了,像個頭腦不清楚的小孩一樣,胡言亂語,腦子不清不楚。


    麵前的人忽然不說話了,李玉書問她:‘錦兒,你怎麽不說話了?’


    “你先把蓋頭掀了再說話吧。”蘇錦提議。畢竟她覺得如果自己不提這件事,喝醉了的李玉書可能真的會隔著蓋頭跟她說一夜的話。


    李玉書點了點頭,就要伸手去掀。


    蘇錦感受到他的動作,連忙往後躲了躲:‘你去看看桌子上有沒有秤杆。’


    李玉書點頭,轉身去桌子上尋了秤杆迴來,用秤杆輕輕挑起了一直蓋在蘇錦頭上的蓋頭。


    微低著頭的蘇錦就這樣出現在他的眼前,在他挑起蓋頭後,蘇錦輕輕抬頭,看向李玉書,與他的目光相對,果然,他的眼中沒有了往日的清明堅定,如今醉眼朦朧,甚至有些呆滯,蘇錦抿嘴笑了笑,果然是喝傻了。


    李玉書看蘇錦笑了,也傻笑了起來。


    他看著眼前的蘇錦,熟悉又陌生。


    往日的她不施粉黛,一根玉釵盤住長長秀發,那個時候的她已經足夠讓自己心動了。今日的她,頭戴鳳釵,金步搖,滿頭珠翠,更襯得臉嬌小無比,她頭上的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李玉書的心神也跟著它輕輕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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