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空中斜掛著一輪纖細的上弦月。


    軍營裏彌漫著一股大戰前夕特有的壓抑感,即便是百戰餘生的老兵,說話時也刻意放輕了聲音。風裏帶有一股海邊特有的鹹濕氣,連平日吵鬧不停的蟲鳴都沒了動靜。


    三個風格迥異的女子麵向大海並肩坐在營地的木柵欄上。


    中間坐著的是一聲不吭的荊釵,微微揚著頭。麵具下有一雙泉水般清澈的眼眸,清冷的眼神與點點繁星交相輝映,猜不出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麽。在她身後十餘丈的陰影裏,初心靜靜地凝望著他,目光一刻都不曾從她的身上挪開。


    坐在左側的是一身軍裝的綠蘿,同樣的默不作聲。目光中沒有焦點,直直地望向遠處深邃的海麵,兩根手指無意識的轉動著白皙手腕上的鐲子。


    右邊坐著的是嬌豔似火的綺卉,見兩女都坐在這發呆,也跑過來湊熱鬧。攀比心作祟,看到綠蘿在這,她在過來之前還專程迴營帳塗抹了胭脂。


    然而僅僅坐了沒一小會,綺卉就奈不住寂寞了。對荊釵道“荊姑娘,你才剛剛動過刀子。不能在這吹風,會生病的。”


    荊釵依然是那副出神的樣子,連睫毛都不曾顫抖一下。


    她身後的初心卻突然出聲道“她說:沒關係,她的身子沒那麽孱弱,謝謝你的關心。”


    綺卉被初心嚇了一跳,沒想到身後居然還不聲不響地站著個大男人,忍不住迴頭對著陰影白了一眼,有點摸不清這對怪人的脾性。


    隨後目光又落到綠蘿的鐲子上,不由怪腔怪調道“喲,師弟把鐲子還給綠姑娘了呀?當時重新布置空間陣紋,我還熬了一夜做推衍呢。不知道裏麵的東西有沒有一起還你?”


    綠蘿從遠處收迴視線,低頭看了看鐲子。淡然道“有勞綺卉師姐關心了,無名還我鐲子的時候可能有些粗心,遺漏了點女人家用的物件兒,後來我也都討要迴來了。”


    綺卉覺得這話怎麽聽怎麽不是個味兒,酸溜溜道“我可當不起師姐這個稱唿,綠姐姐怕是比小妹要大上不少吧?”


    綠蘿隔著荊釵把目光投向綺卉,媚眼如畫,連大營裏的篝火都被瞬間被奪去了光彩,輕聲笑道“如些甚好,那做姐姐的就要多多照顧你這個小妹妹才是了。”


    綺卉鼓了鼓腮幫子,重新換迴了笑臉,開心道“那小妹就先謝過姐姐了。”說完,將脖子上掛的紅繩往外扯了扯,取出夾在雙峰溝壑之間的一塊小巧金牌在手中摩挲。笑道“無名這家夥雖然心粗,手卻巧得很呢。妹妹對他雕琢的牡丹甚是喜愛,迴頭也讓他給你做一塊吧。”


    綠蘿目光在金牌上停留了片刻,搖頭拒絕道“不用了,我和那家夥經曆過幾場生死,早就有所默契了。再說整天抬頭不


    見低頭見的,想要的話隨時讓他做一個就行了。”


    身後的初心突然插嘴道“好漂亮,我也想要一塊。可以嗎?”


    綠蘿和綺卉齊齊迴頭望向初心。


    初心摸了摸鼻子,無辜地道“是荊釵說的。”


    二人又一齊望向木樁一樣抬頭數星星的荊釵,實在想不明白這倆人到底是怎麽溝通交流的。


    第二天大清早,相熟的數人圍在一張桌上吃早飯。


    大家都沒急著動筷子,眼巴巴地盯著荊釵,在好奇這位麵具小妹是怎麽吃飯的。無名和初心更是私下裏用十兩銀子打賭,她到底是瓜子臉還是小圓臉。


    綺卉把蔥油餅推到荊釵麵前,殷切道“荊姑娘,你正是該補身子的時候,多吃一點。”


    綠蘿把一碗蛋花湯輕輕放到荊釵麵前,笑容和煦的道“餅太幹了,喝點湯。”


    荊釵淡淡地點了下頭,身形出現了一瞬間的模糊。


    待到眾人看清後,荊釵的兩手並攏放在大腿上,恬靜地坐著。麵前隻剩下了一個空蕩蕩的湯碗,大餅也蹤跡全無。


    初心抿著嘴,強忍著笑意道“她說,謝謝大家,認識你們真好。”


    無名眼角抽了半天,忍不住傳音給初心道“我靠,你說這妞一天隻能發動三次超速度,不會全用在吃飯上了吧?”


    初心假裝沒聽到,淡漠道“吃飯吧,萬一一會兒死在戰場上,也不至於空著肚子上路。”


    無名“呸”了口,輕聲罵了聲“晦氣”


    扭過頭去問綺卉“綺師姐,這次怎麽沒見張寒語師姐呀?她在東南戰線上嗎?”


    綺卉搖頭道“她那外公喲,就是那位紋繪院的多德義長老。護女護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堅決不讓她參合這場戰事。這會兒正悶在問鼎閣裏抄經呢,房歌也沒出來,留在山門裏陪她。”


    無名“嘿”了一聲,意外道“沒想到那小子終天鼓起勇氣了。”


    綺卉疑惑道“鼓什麽勇氣?難道他要對張師姐不利?”


    無名翻了個白眼,指了指飯桌道“吃飯,吃飯。”


    荊釵此時歪起頭,直勾勾地看向無名。


    無名下意識的摸了摸臉,好像沒粘什麽東西。然後疑惑地轉過頭望向初心。


    初心翻譯道“她說,你送給綺卉的小金牌很漂亮,能給她也做一塊嗎?”


    不等無名答應,正在小口吃餅的綠蘿像在自言自語一般,頭都沒抬的說了句“不覺麻煩的話就多做一塊。”


    無名忙不迭的點頭應下,隻不過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是這個世界上的女人都不正常了,還是一幫不正常的女人都被他給撞上了。


    飯後休息一個時辰


    大軍開始排陣。


    二十三萬江洲精銳在沿海布陣。密密麻麻,人頭攢動,哪怕登高望遠也


    一眼看不到盡頭。


    旌旗迎風布展,獵獵生風,號角聲連綿不絕。


    大軍最前方並排列著三個軍陣,正中間的一支軍旗上繡有一個殺氣凜然的“破”字。


    無名看著這隻屬於自己的隊伍,胸中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列在隊伍最前方的是十八名龍虎台弟子,每人腰間都懸掛著一個被稱為“嘴炮”的大喇叭。在這些人身後,兩名血山長老帶領五百名皮膚黝黑的壯碩弟子,如石雕一般靜默無聲。


    血山弟子的身後是九鼎山弟子。


    這些九鼎山的弟子因為披掛著八臂刀甲,陣形相對要稀疏許多。在陽光映照之下,波光粼粼的一大片,雪亮刺眼。弟子的中間拱衛著一具魔王傀儡,如同一座猙獰的移動堡壘,八條利足不時在地麵上踩踏兩下。


    在所有的修士列陣之後才是破陣部的普通將士。和往日不同,每人身上都多出了一條麻袋。


    無名騎著旺財,轉過身看了眼身後浩浩蕩蕩的大軍。嘴角一咧,單手持破陣長刀向前一揮。扯起嗓子大喊道“徐徐推進!”


    推進不同於普通行軍。不追求前進速度,而是一種蓄勢。士卒的腳步配合唿吸,每邁出一步氣勢就會旺盛一分,殺氣也更加的濃厚,絲絲縷縷的氣勢匯聚在破陣部的上方。隱隱形成了一柄長刀的虛影,與無名手中的破陣長刀一般無二。


    其他軍陣也都是驕兵悍將,自然在彼此間存著攀比之心。一時之間大軍中竟是接連升起數十道軍勢所凝聚出的虛影。


    這二十多萬大軍是集合了整個江洲的真正精銳。


    孫平麵露異彩,對幹泰華大笑道“有此悍軍,天下皆可去得。”


    幹泰華手捋青須,微微點頭道“便是對上三倍於己的蠻子也有一戰之力,此戰可期呀。”


    江洲大軍這邊還在集結的時候蠻族就已經收到了斥候的報告。早已選好有利地形結陣已待,破天荒地采用了防守陣形。


    重步兵頂在了最前方,大盾支撐在地麵,形成了一麵鐵牆。三排重步兵的身後,築起了星星點點的小土堆,架設著攻城弩和拋石器。


    在陽光照射之下,雙方都視野良好。


    兩軍相隔七八百丈遠的時候,破軍部的氣勢積蓄到了頂點。連長年修心養性的修士都受到了身後士卒的影響,不得不努力去壓抑住衝殺的欲望。


    相距三百丈時,蠻族的攻城器械轟然響起,弩矢和火油罐向江洲部隊傾瀉而來。


    魔王傀儡動了。


    每一次向前彈跳,傀儡都能竄出七八丈遠的距離。在半空中撐起的外掛鱗甲居然像數個小滑翔翼一樣,能夠讓它貼著地麵進行短暫的滑行,僅僅幾步就衝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這種彈跳力和敏捷程度出乎了九鼎山以外所有


    人的預料。一架體重過萬斤的大家夥,動作居然像蝴蝶一樣輕盈。


    燃燒的火油罐不等砸到地上就被傀儡輕柔地接住,長長的勾爪卸掉力量後輪成一個大弧,再將火油罐拋迴到蠻族的陣營中,爆起一片火海。


    魔王傀儡像一名身手矯健的舞者,在兩軍之間展開了一場個人表演。一個個火油罐被行雲流水般扔了迴去,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美感。而射向破軍部的攻城弩矢則大部份被它用外掛鱗甲擋了下來,剩下的漏網之魚被修士以各種手段接下。


    幹泰華驚訝的對程雲子傳音道“程老弟,九鼎山什麽時候有這麽厲害的傀儡了?”


    程雲子遙遙看了眼無名,笑著迴道“剛研製出來不久,還在試用階段。正好拿這些蠻子試試手。”


    相距二百五十丈時,破陣部的勁弩戰車向蠻族的陣前進行了三輪齊射。


    踏腳弩改製的勁弩不足以在這麽遠的距離造成有效殺傷力,但是可以將毒煙送到蠻族的眼皮子底下。哪怕江洲一方正處於下風處,有數名大煉氣期的修士出手,也能將風向強行改向蠻族一方。


    墨綠色的濃煙很重,沒有向高空飄散。而是沉積在一丈左右的高度,貼著地皮向蠻族軍營緩緩流淌。


    蠻族對此顯然已經有了應對的手段,紛紛取出浸了藥水的濕巾罩住口鼻。


    不過無名要的就是這個時間差,兩軍距離拉的更近,勁弩車將濃縮火油直接送進了敵陣裏。


    雖然五百支弩矢釋放出的高溫火焰在這種規模的戰場上顯得有些微不足道,可這次無名在火油裏加了催淚的藥粉,尚未進入射程的擲矛手都被熏的“嘩嘩”流起了眼淚。


    無名嗤笑了一聲,不屑道“捂住鼻子就行了?這幫家夥以為我玩不出新花樣了嗎?誰會總用同一個打法?”


    初心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道“做你的敵人確實挺憋屈的。”


    一百丈


    無名長刀揮出,吼道“前軍出擊!”


    最前麵的十八名龍虎台弟子離開傀儡的掩護,開始了衝鋒。這個距離對他們而言,隻不過是幾次縱躍的事情。


    就在頂在最前方的重步兵握緊盾牌,準備接觸戰的時候。龍虎台弟子手中的嘴炮上,三道陣紋全部亮起。


    “吼吼吼”


    獅吼功被放大十多倍之後發生了質的變化。形成一道道恐怖的衝擊波,沿途的小石子統統被震碎成了砂礫。十八道肉眼可見的扇形波紋向蠻族大陣裏推了進去。


    攔在最前麵的重步兵首當其衝,對於突如其來的聲波攻擊沒有任何的防禦手段,黝黑的鐵牆被生生震出了數個缺口。倒地的重步兵再也沒能爬起身來,盔甲縫隙中不停地滲透出殷紅的鮮血。


    然而這些重步兵的鮮血並沒有流淌到地


    上,而是點點滴滴的飄向了空中。在半空凝結成嬌豔欲滴的冰錐,冰雹般朝其他蠻族士兵的頭上傾瀉下去,隨後再聚集起更多的鮮血冰錐,周而複始。


    是血山的血殺陣!曾把江洲修仙門派殺的聞風喪膽的鮮血大陣,如今終於重現在了世人的麵前。


    數百道駕馭飛行坐騎的巫醫身影出現在在蠻族上空。


    兩名血山長老對視一眼,踏上飛劍迎了上去。


    無名將蜂尾懸在身前,讓金豆跳了上去,然後對漫天的巫醫指了指道“去,幫忙去。”


    包吞天剛要扯著嗓子鬼叫,就被無名給製止住了,不耐煩道“閉嘴,我先前咋教的來著?悶聲才能發大財!”


    地麵上此時也出現了近千名巫醫的身影,圖騰柱支撐起了一道道防護光罩和蠻族一起抵禦血殺陣,同時釋放出了大量的怪物配合蠻族士兵開始了反衝殺。


    無名的麵色不變,長刀再次向前一揮。大吼道“變為魚鱗陣,中軍出擊!”


    早已按捺不住的九鼎山弟子“嘩啦”聲一片,飛撲了上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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