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沒多久,假山後麵突然走出兩人,女人確實病重,整個人都倚靠著黑袍人的扶抱,緩緩走向季青燕他們。


    正好烏雲散開,朦朧月光照下來,看見她一張慘白中透著枯黃的臉。


    “瘴氣侵蝕,精氣將耗盡,油盡燈枯之兆。”季青燕盯著緩緩走過來已是氣喘籲籲的女子,緩緩說道。


    這樣一個將死病人,竟然還讓元神離體這麽遠,想必也是加速病情導致油盡燈枯的原因吧。


    “姑娘你是高人,求你救救內子。”黑袍人本來還很冷漠,聽了季青燕一席判定突然聲音有些顫抖,扶著女子就給季青燕跪下了。


    “……”季青燕一陣無語撇嘴,對古人喜歡下跪這個行為很難接受。她雖來到這世界幾個月了,但她一直生活在農家,農家沒這麽多破規矩。


    “那要看你們為惡之心到了哪種地步了,若能迴頭是岸,也還有生機,若……心是黑的,那就迴天無術了。”


    季青燕讓他們起身,卻故意說道。說到底還是要看他們是否犯下過大罪孽。


    她不知道在道門眼中如何看待大自然生靈,但在天師家族,眾生等級品種雖然豐富,但生命都有權利,能伸手時確實不會袖手旁觀。


    看這女子模樣,能這樣撐過一年都算長壽了。


    “我夫婦隱居梅林,十多年來不問世事,一心逍遙餘生,誰知有天突然來了個道士,卻邪惡得很……”


    這次黑袍人所有傲氣都收斂起來,隻想誠懇救得高人相助,因此說起事因毫不隱瞞,也聽得季青燕皺眉不已。


    在季青燕的追問下,黑袍人也講述了他們夫婦的事情。


    原來這黑袍人果真就是林家上代家主林春華,二十多年前就將家主大權交與長子繼承,自己一心悟道修仙、在梅林苑居住。


    梅林苑本來就是他年輕時修的別莊,但主宅與別莊就隔著半座鎮子,都是背靠梅林,家中誰會特地跑來別莊小住?


    當然家中人也不敢,至於原因隻有當家掌權之人才知。如今林春華誠實道來,自是實情。這座梅林苑就是為他懷中將死的女子修的。


    這個女子並不是凡人,而是梅林中一棵成精的梅樹,叫梅仙娘,是林春華爺爺時代在京城老家種下的。


    那時梅仙娘隻是一棵有靈氣的梅樹,尚未成形,頂多就是一棵樹精。


    後來林家舉族搬往長梅鎮這邊,恰巧這座山是塊風水寶地,當然也是林春華爺爺請風水師看過的,能旺後人。


    林春華爺爺便買下這一大片種了無數梅樹,家中梅園裏的上百棵梅樹也全部移種過來,當時頗費了些心思和精力。


    梅仙娘自然也過來了,恰巧就種在一座清靜院子裏。後來林春華出生,梅仙娘剛剛修出人形,聽著小孩子哇哇啼哭好奇地跑去看,小孩子看見了她,竟咯咯地笑了起來。


    聽說那是林春華第一次笑出聲。


    很小的時候林春華是看得見梅仙娘的,梅仙娘發現後也很開心,覺得有了朋友。但隨著年紀漸長,林春華看不見梅仙娘了,也將她遺忘。


    長大後的林春華照著父輩的安排娶妻、生子、接掌家業,直到四十年前的那個年關。


    大雪封山,林家所有人都在忙年,他剛從外麵迴家便溫了酒去清淨之地賞梅,頗有“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意思。


    小院中隻有一株梅花樹,樹下一名粉衣少女正開心起舞,模樣清冷,舞姿卻春意盎然、生機勃勃,仿佛她有無盡的喜悅待與人分享,令人看了也跟著高興起來。


    林春華並不知道她是誰,看裝扮隻當是家中哪一房的妹子。因此也不驚擾,就坐在軒窗下默默欣賞。


    酒冷人微醺,清風拂窗而來,少女嬌笑的容顏近在眼前,隻聽她道:“呀!你都長這麽大啦!”


    這是他們久別後的第一次重逢,也是他在“看不見”之後重新“看見”。


    從此兩情相悅、無話不談,過了年就不顧家人反對以平妻之禮娶了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子,也開始了悟道修仙的日子。


    林家主的前世今生充滿了故事性,聽得曾鷹感慨不已,就連小白都睜大了眼睛,好幾次想開口說話,但還是忍下了。


    ……後來,修仙得來人形的梅仙娘生活在人群中有些不適應,尤其大宅院裏人心叵測,根本不適合她這種單純善良的女子。


    即使林春華百般維護,仍是令她吃了不少苦頭,最後身為主母也育有兩子的發妻甚至以她多年未育為由,幾次要給他塞通房丫頭。


    這麽多年來,他在遇著她之前尚有兩個通房,遇到她之後就不再沾染別的女人半分,自然不會接受發妻的安排。


    就是以前那兩個通房也早趁年輕打發出去嫁人了。發妻是沒辦法送走的,不然他也想送走了事。


    但最後他不想委屈自己最愛的女人,仍是以平妻娶迴,卻也令她吃了不少苦頭,不如從前在梅林中生活快樂。


    梅仙娘的本尊雖然在小院中,但她已經脫離本尊化形而出,是可以四處走動的,他將那座小院作為他們婚後生活之地,在家時常陪她走出那座小院去後麵梅林中玩耍。


    林家主宅就有一半座落在梅林之中,而梅林更廣闊得覆蓋了大半座長梅鎮。當然,長梅鎮本來就是圍繞著這座梅林而形成的。


    因此,就出現了鎮中有林、林中有鎮的局麵。而占據最廣的當然還是林家。梅林本來就是林家產業。


    梅仙娘的小院出去就是梅林,這也是她在林家生活最大的快樂之源。


    可是百多年來,她發現修成人形的隻有她一個,同伴裏最厲害的也就是能自己移動、發出人生、變幻些小術法罷了。


    為了讓梅仙娘擺脫主宅不開心的生活,林春華建了梅林苑,聲明是為梅仙娘這個妻子而建,其他人不準去打擾。


    從此梅仙娘的生活變得幸福起來。


    年華漸逝,林春華發現自己的模樣不再變化,隨著兒孫成長、發妻漸老,他卻依然是四十多歲時的模樣,這個現象不隻他、林家許多人都發現了。


    當他迴到主宅時,可令許多人尷尬了,尤其是那已顯富態、鬢染霜華的發妻,看向他和梅仙娘的目光裏充滿了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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