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型蜘蛛腳般的長矛網陣向我的頭頂劈天蓋地而來,我本能地將身軀向後方一個翻騰手指摳入鬆軟的白沙中,想要借倒立的反彈力踢開那張黑壓壓的鐵網。

    哪知左腰的刺傷竟傷及了脾髒,氣脈堅持不住刹那鬆開,我眼看著就筋疲力盡直挺挺地癱軟在地。劍鋒深深埋入沙渦,我還想掙紮著騰起背脊上冷冷地壓上重如千斤的八杆鐵矛,緊咬得嘴唇血肉一片還終是雙膝“簌”地落地。

    “噫——呀——”

    那八個滿眼官位和黃金放金光的兵卒齊刷刷收迴青紫的矛尖,齊心運力又流暢如雲地朝四肢著地的我的胸腔刺來。

    “小塞!”年老的將軍用僅剩的一隻手臂拍馬甩開糾纏悲號著舉刀趕來,那白發如年邁老父的殘夢在我模糊的眼前飄搖著。屍骨堆裏一步步匍匐著我這些日子裏食一鍋粗粥睡一個柴堆的兄弟們,我聽見殘缺的嘶喊“賽大哥!賽大哥!”

    眼淚和汗水混和著淌到下頷,我心裏洶湧著快要爆發的是對此彼兩生的不甘!但卻又有一絲解脫的快感,願終極大夢中從遠方而來的清冽的河水淹沒我洗去我的一切汙穢和哀愁……讓痛楚的烈風卷我而去吧!快來吧!

    鐵器悠悠鏗鳴,有如鳳凰更生…

    倏忽睜眼,頭頂的烏雲矛陣已不知為何齊齊連環著倒成一個血紅的屍首圓圈,朝陽的舒輝映照萬裏。麵前,這個罩著濃墨黑衣的坐在馬上的挺立人影收好發暗鏢的梅花木器高高而無聲的看著緩緩坐起的我。

    他渾身都散發著那股深山草葉的芬芳,麵罩上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寒光。我看見了她肩肘上毒蛇蜿蜒般的“密”字和那個駭人的鬼頭。

    “你是鬼泣宗秘聞部的人!”我驚唿一聲想要拔腿向相反的方向逃跑。

    突然腰被一條粗大的皮鞭子席卷著把我甩上馬背去,一隻柔軟的手掌迅速封住我喉上的重穴又密不透氣地捂住我的嘴,上麵套著密實的皮手套我想咬也無從下口。

    這一瞬,周圍殺紅了眼血拚的將士們都在這片寧靜得反常的曙光下停下來目瞪口呆地看向這邊。緊貼著我後背的黑衣人猛地拍馬“突突”地跑遠了,直到戰場外二三裏的小樹林才拍開我的穴道放下馬來。

    他正對著朝陽燦爛,從手套裏伸出一隻白嫩的手拉下麵罩。

    “是你!”我張大嘴巴直勾勾望著那張瓜子臉。

    我到死也不會忘記陷害我的人的麵孔!

    這個馬上的女人竟是秘聞部部主——也就是我昔日同門師妹月如水門下第九席鳩綺,曾經在我初到深山基地的日子裏夥同我那個好師妹一起設詭計把我害得好慘,甚至最後被葛天罡廢了武功驅逐出鬼泣宗。

    “你來幹什麽?”我一把甩掉裹頭的布巾,擦拭著直順著大腿褲管往下流的血水,不禁皺了皺眉頭。

    她的嘴角微微奸邪一笑,腳一夾“啪”地翻身下馬妖嬈地走過來。

    我警惕地看著她走近,偷偷摸索著袖管裏一直珍藏的那隻鳶器。

    黑衣鳩綺走到我麵前猛一伸手,我如受傷的鷹投以仇恨的一瞥,指尖熾熱,最深的舌蘭毒在從袖管噴發而出的暗器上綻放。此毒雖烈,但是時效短隻能起到教訓敵方的作用。

    她捂著肩單腿跪下,蹙眉盯著我。

    另一隻手顫著遞給我一個圓圓的白磁瓶,“海…部主,拿著…敷上吧,宗主夫人特地為你調製的……可以臨時止血。”

    原來是憫婆婆……

    我拿好瓶子麵無表情地轉身離去。肩上卻被擱上鳩綺塗得紫紅的纖纖十指,耳後吐氣如蘭。

    “哼…就你這個樣子,還想跟著楚沂的破爛軍隊混進慶印皇宮,真是做黃粱美夢!”

    我眼望山丘那邊,終究是寡不敵眾,弱不敵強,這場早來的決戰已經銷煙散去。僅餘廖廖幾個兵卒在拾掇著那些還未咽氣的斷肢殘臂。

    “如果,”我輕輕撥開她的指尖,“是月如水還不放過我的話,你就告訴她,我不是海如墨,也再不想從她手裏奪取任何東西。”腳步輕移。

    “通”地一聲,我迴頭一看,鳩綺竟又渾身不住顫抖著跪在地上。

    “你……”我手裏的藥瓶骨碌碌滾到了腳下。

    她痛苦地說道:“您誤會了,海部主。我是奉主子命特地來向您賠罪的,我激您都是為了說服您迴鬼泣,您就跟我迴去療傷吧!”

    我朝向她慘淡一笑:“賠罪?就因為她知道了我不是海如墨,她一直憎恨的人已經死了她再也沒有情敵了?”

    天已大明了,天地間落起了遠看麻麻點點的小雨。

    鳩綺的臉霎那間僵冷了起來,兩片嘴唇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我上前牽起馬韁,堅定地望著她道:“你別往心裏去,我跟你走。我說過了,我早不是那個以往的人了,我現在隻想要決絕一切…再去一個地方,我終該去的地方……”

    天陰雨濕鳴啾啾。我看見,躺在幹柴上熊熊燃燒的人,流離的鬼魂和流離的活人。

    既然,已不可能跟著楚沂的軍隊混進皇宮去,我必須另尋法子才好。

    彼岸漸清晰,彼岸漸遙遠。我的彼岸,人的彼岸。什麽時候,讓我們都能擁抱自己冰冷的身軀,迴家。

    我們迴到了慶印郊外的峨仙山上憫婆婆的幽居,剛一推開那扇熟悉的門我就聽見婆婆抽噎不已的低語。

    “小珠啊,快把這藥吃了吧。……婆婆答應你,爸爸一定會迴來的,你就乖點喝了這碗藥,啊?”

    我心頭一熱匆匆進屋,瞧見憫婆婆捧著一個滾著熱氣的碗坐在床沿垂淚,枕席上一隻蒼白細小的手像是老鼠的爪子。

    “墨兒你可迴來了,”憫婆婆的臉上浮起一絲欣慰的微笑又側臉看著病榻上的小珠陷入焦慮:“小珠這孩子,自從聽說他爹去了那個地方……就一病不起了……”

    想到采藥的那段日子裏和她歡樂嬉戲的時光,想到自己悲痛欲絕地離開慶印前往楚沂時對這個單純無知的孩子所說的惡毒的話,我怔在原地。

    小珠,要算是最可憐的人了。我的仇恨,不應該讓這個孩子來償還。

    我走到床邊,輕輕摟過她的身體把她緊緊抱在懷裏,小小的身子滾燙滾燙的,俏皮的額發被汗濡濕了貼在額角。我緩緩地搖動著,忽然聽到了什麽。

    “媽媽……”懷裏燒糊塗的孩子睜著迷糊的大眼睛溫柔地望著我。

    手臂猛地一顫,幾乎想要哀唿出聲。不要叫我媽媽,不要給我我最不想要的,溫暖記憶。

    我輕拭著她的汗水道:“不是媽媽…是我,你的墨姐姐。”我是不是真的老了,竟然會有這種想法…想要一個孩子叫我媽媽。

    “如歌要是真的能迴來就…”這時一旁的婆婆歎了氣,把藥碗遞給我。

    我猛地甩掉那隻碗打斷她吼叫道:“不準提他的名字!…不準提他的名字…不準…”淚,卻大顆大顆地落下來,落在孩子的衣襟上。

    我轟地站起來,看著門外默默觀望的鳩綺:“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烈如歌這個沒有人性的!”

    挎上劍,大步而出。

    門檻突然閃進一個白衣人影。“來人!把海部主給我好好鎖起來!”葛天罡老鬆般的手指指著我。

    “窣”地一連串的鳶器從我的耳際偷襲往那老妖怪的心俞、命門等多處要害而去,我十指輕彈怒發觸眉。

    毫無感知地他已移幻在我的麵前,仙發顫巍。隻聽暗器叮叮咚咚地逐個落下,手腕被重重擰住。他輕笑道:“怎麽這麽大了,還是不學乖呀你?”

    我隻好幹瞪著眼看著四個渾身肌肉的威猛劍士把我拖到一旁,手腳關節都被粗重的鐵鏈給鎖了起來。

    “墨兒,老夫說過的,老夫做的一切都自有天道,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好。現在你好不容易迴來了,就不要再擾亂天計給我乖乖呆在這裏。”鬼泣宗的老宗主一揮飄逸的衣袖,便教他們抬我到後院的柴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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