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我撿了去,應該,是我冰冷的屍身吧。就這麽,是我的幸福了…幸福。

    在迷迷朦朦的雲絮中漂浮著,好像吹脹的氣球一般輕盈又感受到遠風的蒼涼,風,從哪裏來…穿越忘川的戚怨悲哀,掃落曼陀羅灑滿褶皺的花瓣,來帶我走。

    你卻不如我願!你為什麽不如我願!我,別無他願…

    第一眼看到憫婆婆的時候,她臉上的淚滴落到我的眼睛裏,生疼。渾身酸痛地躺在冷如石塊的床板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彎下腰來的憫婆婆,還有小珠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白瓷碗關切地立在一旁。

    她見我醒了,抹一抹眼角的殘淚湊近一點為我掖了掖被腳,勉強笑道:“別起來,好好躺著養傷。”小珠端著碗站在床邊。看見這個孩子,我心裏像嵌進了一塊石頭,硌得難受。撇過頭去,身體裏的隱隱作痛撕磨我的心,我咬緊嘴唇不要去迴想,不去想恨。

    憫婆婆看到我的表情,從小珠手裏捧過瓷碗悄悄說了聲“你去找山下阿旺玩去吧”,小姑娘瞬時興奮地奔出門去。

    靜靜的午後,雨後的澄靜萬裏,唯餘一聲嫋嫋的歎息。

    “諸葛公子呢?”我問道,一想到這個人我心裏升騰起一股歉疚與不安,昨天我的反應根本就是沒把他放在心上。“他昨晚獨自迴京城去了,說是還有要事要辦。”

    不想讓我難堪麽?但是我卻讓你如此難堪…

    我的手指忽然摸到了被子下的紗布,愣愣地盯著婆婆,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隱痛,更或是悲憫。

    “我已為你療好了傷痛,但其實隻是以七花蠱毒來調和宮虛陰陽。”婆婆輕輕坐在床沿扳過我的身子,望著我兩行清淚忽然把我緊緊抱在懷裏。“墨兒…你一輩子…一輩子也不能交合,否則會痛苦不堪,生不如死…”她蒼老的聲音也顫抖了。

    我胸口悲慟得緩緩閉上眼睛。傷,再深也沒用了,隻因我早已死過早已背負了前世今生的太多早已痛得麻木了。

    那碗草藥端到了我的眼前,冒著略帶腥味的熱氣。我虛弱地道:“婆婆,你讓我靜一靜吧。”又是一聲輕微的太息,小屋的木門緩緩扣上。

    就這麽躺著,望夢中的明月,淚水順著臉龐倒流淌,直到世界都成了水草茫茫的沼澤。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哀歌在唱。

    猛地掀開被子下床,忍著傷痛歪斜著走到院子裏,憫婆婆正在彎腰劈一小捆的幹柴。我一把抓住憫婆婆蒼老的手:“小珠她娘是誰,你告訴我?”

    她用袖子反擦了擦額上的汗水笑了笑:“怎麽,這麽些年還吃醋哪,難道你要衝過去把人家殺了。還不給我迴去乖乖躺著,當心傷口又開裂了。”

    “是誰!”我怒吼道,隱隱感到血細細地又浸透了紗布。

    婆婆被我的歇斯底裏怔住了,扔下生鏽的斧子黯然道:“早死了,不然這孩子也不會跟著我這個老太婆過日子了…可憐啊。”

    我渾渾噩噩捂著腦袋在院子裏繞著圈,嘴裏支支吾吾:“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他真的會那樣做…他有孩子有孩子…她的孩子…我不信…”

    婆婆早已追上來,一手撫上我的前額急聲道:“墨兒,你是不是發燒了,哎呀肯定是因為傷口你快迴去我給你煎一服藥退燒快…”

    我轉過身去一把撥開她的手,竟似無情地問:“那女人是怎麽死的?”“難產,”她吸著氣艱難地說“她也隻是一個什麽也不懂的青樓裏買來的丫頭,怪可憐見的。”她握緊我冰涼如水的手,老淚縱橫開來:“墨兒,我知道…我知道你原來就不能原諒他原諒自己的命原諒鬼泣宗原諒這個世界,現在的你就更不能原諒了,我求你一定要想開些一定不要再恨得那麽深了。”

    一個為男人而哭而苦而死的女人,又一個這樣的女人,我們為什麽都那麽傻那麽傻?我不恨你,我同情你,我想要抱緊你唿喚我們共同刻下的創口想要遺忘。

    “快跟我迴房去吧,”婆婆拽著我硬把我往屋裏拖,我像個傻子似的穿著單薄的內衣立在原地不動,竟癡癡地笑了起來。

    就這麽在床上躺了十來天,“傷一定要養好,不然會烙下病根子”憫婆婆喂我喝那黑乎乎的草藥湯時這麽反複說著。病根?我苦澀地冷笑,我這一輩子注定也不會再感到愛與被愛那樣深深的快樂幸福了還管什麽病根什麽活著。養傷?殊不知,這世上,更難養的是心傷。那些死亡都無法填補的溝壑寒冷的水光漫漫,夜露湯湯。

    終於可以起來幫婆婆幹活的那一天,也魯終於又來看我了。雖然他的笑容還是那麽隨心那麽脫然,但我忐忑的心中老是覺著他細長的眼睛裏隱藏著浮雲一般的陰霾。

    他說陪我去山上看香苓是否開花了,我執意他不用陪我婆婆卻也說這樣她好放心。

    雲深不知處。

    看他隨手采下一把怒綻的鈴蘭。“也魯,你絕不覺得,人,其實和狗沒什麽兩樣,流落於形形色色的世間,痛苦得無可忍受時對著街腳哀哀的嗥上一聲,就是死了…”我呆立在他身旁說。

    “不準說!不準對我說這些!”他朝我怒吼道,“我告訴你,不要永遠哀悼著過去,你的那些記憶就算…就算再痛苦,又怎麽能影響你今後的選擇和幸福!”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氣。他向來溫文隨和又不失機智幽默,此時那雙潺潺如水的眼睛卻向我閃著凜冽的寒光與怒氣。

    我想我的臉上此時一定是又青又紅,顰眉移開視線。他突然放緩了語氣:“對不起,我…我最近心裏很不好受…”他把采摘的蘭草紛紛揚揚地撒下陡峭的懸崖。

    隨後他告訴我他父親好像正在慶印的皇宮裏覲見皇帝,其實是為了幫鬼泣宗搞清皇宮機密的布局機關和賄賂串通宰輔白玉菡手下的三司司馬。“父親也真是可憐的被人養著的一條狗,身體也不大利索了。”畢竟,父子之情是濃在血脈裏的。

    我撫慰他說:“這些日子,我的身體也大不如往日了,覺怎麽也睡不夠腦袋前麵一直浮著一層濃淡的黑雲,胃口也變得不好。大概是一個人呆得太久了吧。”也魯的眉梢舒展了些淡淡笑道:“要保重才好。”

    樹林陰裏,疏疏落看得見幾椽農舍。我目送著他飄飄忽忽的背影,隱隱感到他這些日子裏一定查到了什麽關於我的關於鬼泣的,不然怎會如此反常我們之間那條深邃的鴻溝。我失去自己都不想失去你。

    “想來那晚你已聽出來了,我其實是鬼泣宗宗主葛天罡的夫人。兩年前,就是葛天罡著手製定那個綜錯龐大的計劃時,我離開了宗裏獨自到這裏棲身。”婆婆那天對我坦白道。

    日子。計劃在滲透著,我無力挽迴的頹局,記憶中“我”的真愛。

    到如今,一片落葉的顫動都讓我想要流淚。

    歸去,歸去,是南還是北,是今生還是來世,是你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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