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是因為有欲望才變得痛苦,那麽,愛就是最大的欲望。

    順滑如絲的水從手指尖滑落,水聲泠泠。

    輕紗曼曼,香氛襲襲。雪如凝脂的纖蔥般的腿隨意地擱在木桶的邊沿上,指尖的水珠輕盈滴落在濕滑的地板上。豐滿的酥胸在水氣氤氳升騰中愜意地舒挺著,手臂緩緩撩起圈圈水波漣漪,拂上微微發燙的緋紅臉頰。

    好爽…

    這絲綢般的觸感,擁裹著廝磨著每一寸細嫩的肌膚,擁抱著親吻著一個女人所有的秘密,那麽體貼那麽溫柔。就像,情人的手。

    情人的手…這世間,還有什麽比情人溫存的手,更能讓女人傾心纏綿的呢?

    …我愣愣地半躺在木桶裏想著,突然撲嗤地一聲大笑出來,騰地坐起來,水花四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哈哈…哈哈哈…”什麽嘛,這麽搞笑的想法,倒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女了。

    夕照提著裙角踮著腳溜進來,腦袋出現在桶緣外,秀美的臉上滿是關切:“怎麽了?是水涼了麽?”

    “哈哈…哈…呃,夕照,你來了…哈哈”我還真是停不下來了,一隻手抓住她的袖口,支撐著想站起來,可桶底太滑溜,我一踩滑又跌了下去,濺起一大片飛散的水花。

    水沾濕了夕照的藕荷色春衫裙,她不高興地努努嘴扯著衣料,衝笑意未盡的我嚷道:“姐姐,別鬧了!快穿好衣服跟我下樓去!”

    我拂手抹去臉上的水珠,笑道:“急什麽,又不是馬上就要擺上床。”伸長胳臂去夠掛在架子上的內衣。

    她一把揪上我的臉急道:“沒羞!”急急轉身一隻亂飛的蜜蜂般跑走了。我看著她倉皇的背影,開心地笑開了,越發覺得這個十七歲的姑娘單純可愛。看看自己的十七歲到處和人比拚講葷笑話…

    著好衣裙,我踏著迴旋的樓梯下去,被滿堂絢爛如下滑的各色紗裙絲袖和它們妖豔欲滴的主人們嬌美的臉龐所驚呆了。她們在微笑著天仙般地你言我語,指尖飛舞,眉梢輕挑,個個絕塵非凡。刹那間,她們都齊齊轉過頭來打量著我,我心頭噔地一跳,比起這些尤物怕是這身子也不過是低端促銷產品。

    硬著頭皮穿過這片花海,不禁猛嗅那香粉芬芳,恍然大悟好女人原來就是這個味兒。那些嫵媚或鄙夷的眼神,落在我臉上都熾熱得可以濺起岩漿。一個滿頭黑亮墮髻鳳釵珍珠的大娘雙目炯炯地看著我,此人可稱得上是徐娘半老風姿猶存,頗有一種超然脫俗的林下風度。她伸手把呆呆的我招到她身邊站著,環顧全場淺淺笑道:“這位是青煙姑娘,從今以往,她就是我們琦香閣歌舞班的一員了。希望你們都情同姐妹,互勉共進。”

    花枝搖顫,議論紛紛。我有些尷尬地挪挪腳,這“青煙”一名是我自作聰明取的,加入個什麽京城最著名的歌舞班子總得有個藝名罷,“青煙”多好,既是海如墨喜歡的顏色,又指女子身輕如燕,飄渺如煙,多適合跳舞呀!本來還考慮過“如煙”,但那好像是…

    那美豔大娘拉起我的手道:"青煙姑娘,我是綺香閣的總管綺三娘,來,我帶你見見我們琦香閣招牌歌舞姑娘。“遂拖著我一頭溺進那花海。

    “蔦蘿,夕照,寒涓…”走到一位紫衣佳人麵前,我的眼神落在她額上細心描好的金鷓鴣上,這白淨的女人女人如此妖嬈多姿又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冷傲氣,想來這樣的女人也會有男人拚命捧場。

    對這些花魁們每人福一福後,綺三娘總算拍手讓她們紛紛散去,把屈腿屈到軟的我拉到一個隱秘的房間。光線昏暗,影影綽綽地看清一張柔軟的大床四麵圍滿了厚厚布幔。

    她的嘴湊上我的耳,小聲道:“這位是我們琦香閣的頭牌,京城王公貴子無一不屈服在她的裙角。她叫熙微。”

    我隻聽一句軟軟的低語:“三娘,你又帶新姑娘來啦?”

    綺三娘推了我一把,我心裏怯怯地向前走去,伸手撥開厚厚的窗帷。帷幔裏躺著一個臉色枯萎如同一張幹癟的黃菜葉那麽的中年婦人。我吃了一驚,這年代什麽審美觀,又忽然發現她那一雙眼睛炯炯地看著我,那眼神嚴酷又溫柔含情。她猛地抓住我垂下的一隻手把我拉近,直湊向她那標準黃臉婆之臉,忽然“咯咯”地笑起來:“別怕,姑娘。你現在肯定在想,像我這樣人老珠黃的女子怎麽會是這種大歌舞坊的頭牌呢?”

    我怔怔道:“那想必是大姐有奪人之處了。”

    她微微一笑道:“你才來,先慢慢學起吧。我們這一行雖出入錦繡華服簇擁公子王孫,但絕不是動動腰肢唱支小曲兒就能成為孤芳獨豔的。”

    訥訥地退出,他奶奶的,我幹嗎要幹這種活?雖然不是做妓女,但文化氛圍也差不多了。還不如叫姑娘我去賣燒餅,在這美女堆裏我渾身不自在就好像,很多年前,在校門前愣愣地看著他和另一個女人熱吻。明明是40度的悍暑,我卻覺得一股嚴冬的寒風打著旋兒吹走我的假發。百人買票圍觀。

    總之,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學會甩水袖,學會在紅粉堆裏盡情調笑,追逐浮華的錦繡生活。心頭一直迴響著那婦人的話“…是甘願,”她滄桑地含笑“甘願殘碎青春,如果男人喜歡你的左手你就把左手也獻給他,如果男人要你的吻你就主動爬到他的床上去。”

    是麽?在殘陽西下的時候,為青春唱一首挽歌。青春都隻此一晌,易老的紅顏。那些含情的抑或含恨眼波,隨著青苔慢慢爬上記憶的牆角,就讓我,甘願死在這花塚下。

    很快,就是我第一次登上花球錦簇的綺香閣大舞台。飛舞的紅紗,輕盈的樂曲,一切都如夢似幻,我實在是眼花繚亂一陣亂舞。熙鬧的人海中根本看不清人臉,隻有花花綠綠的袖子扇子在閃動著。

    “月下霓裳曲”舞畢,轉得我頭暈目眩,我拖著長得有點可怕的長裙跟著一隊女子從後台的小樓梯下台,趁下一曲開始前急急忙忙衝向後廳暗間補妝。有人猛地扯住我的袖子,差點露出半個香肩。

    我迴頭狠狠一瞪,原來是那個午休時給女孩子們挑水送盒飯的“臭豆子”。此人身高不足常人三分之二,一身幹粗活練成的小蠻肌,臉極酷似拔了毛的海狸尖尖的小鼻頭。不養眼就算了,更可怕的是此人最喜嗑豆子。豆子這種東西,大家都知道,嚼起來很香,放起屁很臭。因此此人終年雲霧環繞鶴立雞群,被喚作“臭豆子”,美化為“豆子”。不過想來若是綺香閣這種地方有個帥哥挑水送飯豈不是會爆發威力強大的女人內戰,寒顫。

    此時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扯著我的半壁江山,細聲道:“青煙姑娘,有位白公子喚你去客席呢?”

    我用力一扯,指著自己的鼻尖沒好意道:“我?找錯人了吧”

    他一急一跺腳放了個響屁,後果很嚴重因為刹那間我都可以想象那個屁是暗黃色的煙霧。頭暈地聽他叫喚道:“白公子指的是你呀!快去,可別得罪了白宰…”我用手絹牢牢捂住鼻子,小跑著正要離開。

    被蔦蘿大聲嗬住,她從前方走來:“你去哪?你敢離開?這場舞我說了算。”我不敢告訴她她的胭脂有點糊了。兩難。

    沒想到那臭豆子膽敢冒犯我們的頭牌舞娘,抓起我的手臂一陣狂奔直到前台右側的貴賓席。我抬頭一看,眾星拱月般隨從們圍著一個微微發胖的年輕公子,嘴有點歪,小白皮,穿著繡著大朵牡丹的袍子。

    “新來的?”他繞著低下頭的我徐步轉了一圈,招手讓一旁恭恭敬敬的臭豆子退下去。然後用折扇挑起我的下頜端詳著,我厭惡地把臉瞥向一邊,心想這和做妓女也沒什麽本質區別了。

    “哼,你們新進的貨質量一個比一個不如,怎麽,連奉承爺的話也不會講?”白公子一撩後擺舒舒服服地坐在長隨置好的虎皮椅上。

    我抿嘴道:“這位官爺,真是抱歉,小女子初來乍到的還不懂禮數,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多多海涵。”

    那白公子哈哈笑道:“這才對嘛,無妨無妨!青煙姑娘你今天就陪陪爺玩個盡興吧!”說著叫下人數銀子給我。

    我臉色刷地鐵青,媽媽滴這種人怎麽能奉承得了,我們這行的服務範圍和幹那個的有沒有交集呀?一個趔趄我急道:“白公子,恕小女子今日不能奉陪。”

    那人哪曉得我敬酒不吃吃罰酒,公子哥兒脾氣正要大發。 沒想三娘匆匆走來,一臉陪笑:“白公子今兒怎個來了?真是貴客,挨會兒三娘叫幾個丫頭來給您陪酒好不好呀?”

    綺三娘莫非是故意在保護我,我和她非親非故的鬼泣宗方麵也沒有交代讓她特別照顧我,那是…“怎麽?你不想做生意啦,感壞我白景蘭的好事!”隻見那白公子也不是好惹的。

    三娘抽出一方錦帕在他臉上一甩,輕笑道:“白公子,這就是你不對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兒個青煙姑娘已被人預訂了。”說罷玉指點向大門口:“不信您瞧,轎子都在那侯著呢!”

    雖是大官人,白景蘭也隻有無語,憤憤地繼續看戲。我想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第一天上崗就出這麽一連串怪事,三娘已滿臉不快地拖著扯著把我拉向門外。

    “三娘,”我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這是要把我帶去哪啊?”她直直把我押到轎子裏,小聲說道:“我怎知道你一來就給我招這麽多事!快走吧,已經有人花錢包了。快走,別給我惹事。”

    “三娘!”我從窗口大聲叫道,但轎子已緩緩移動開,我無助且無聲地倒在座墊上。

    一路搖晃就像是在坐漂流的小船,轎子停了。我跳下去,站在一條碎石小徑上兩旁紫竹蔥蔥鬱鬱的,前麵一座別致精巧的宅院,木匾上瀟灑地揮書“歸兮居”。不像是豪華貴族的宅邸倒像是高人所居。

    一小童從半歙的門扉閃出來,脆聲道:“青煙姐姐,我家公子請你進來敘舊。”敘舊?這家夥認錯人了吧?除了鬼泣宗的人我沒什麽交往。滿心疑惑地跟著蹦蹦跳跳的小童走進院子,一間別室裏,茶桌邊坐著個穿單衣的男人。

    他轉過身來興高采烈地對我招唿道:“小妹妹,果然是你!”

    我驚唿道:“你怎麽在慶印?”正是那日我在黑乎乎山洞裏救的諸葛也魯,楚沂國什麽上將軍的兒子。

    “那你怎麽又在幹這行?”他譏誚地反問道,翹起個二郎腿。

    “你的腳好啦?”

    “你管不著!先迴答本大爺的話!”氣死我了,又來一個大爺。

    “呸呸呸,我幹嘛要迴答你?”我腳一勾一把椅子坐下。

    “嘿,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在小爺麵前如此霸道的女的。”他連連搖頭一臉苦相。這人有些書生氣,就是說,美少年,王勃一類。

    我怒道:“我就是霸道,我脾氣就是不好!”我這火爆的脾氣和海如墨的幽斂迥然不同,但想必是死也改不了的了。也的確沒改掉,我竊笑。已經離開那個地方,確實感到更輕鬆更像自己了。

    他大叫道:“說得好!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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