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最善變的莫過於人心。 ( )-.79xs.-


    妥歡帖木兒父子沒有自相殘殺之前,淮揚各地一些失去了特權的士紳大戶鹽梟土豪,以及落魄讀書人,總覺得大元朝還有卷土重來的希望。他們還有機會翻過身來,跟朱屠戶老賬新帳一起算。所以縱使表麵上選擇了屈服,暗地裏,他們卻想方設法地給大總管府製造麻煩。而出於自身安全考慮,他們所製造的麻煩往往都不太大,手段也非常隱蔽。所以大總管府各級官吏雖然被‘弄’得煩不勝煩,卻也拿這些人沒太多的辦法。


    在妥歡帖木兒與愛猷識理達臘刀兵相向之後,這些隱藏於淮揚各地的心懷大元者,就突然換了另外一幅麵孔。他們到了此時,終於發現,大元朝是真的沒救了,他們“耿耿忠心”再也不可能得到任何迴報。於是乎,其中不少人對淮揚大總管府的態度,就直接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從此再也不於明裏暗裏跟各級官府唱對台戲,相反,他們竟主動開始響應各項政令,並組織家族晚輩積極參與,唯恐落在別人後邊。


    改朝換代了,要改朝換代了,朱屠戶雖然出身卑賤,但頭上天子之氣已經非常明顯reads;。這個時候不去順天應人,還要等到何時?


    至於先前種種怨懟,也瞬間變成了過眼雲煙。新朝需要用人,新朝自然會由新貴來掌控。勞力者們歡喜一場過後,最終依舊會被勞心者踩在腳下。這是常規,也是天道,非人力可能扭轉。雖然淮揚大總管府現在整天把“人人生而平等”的話掛在嘴邊上,各項政令也全力為新崛起的工坊和商號開道,但“人人平等”終究不會是常態。經曆過一陣時間瞎折騰後,秩序最終還是要迴歸正統,人和人之間最終還是要分出個高低上下來!


    不信你今工局黃主事的兒子,商局餘主事外甥,還有幾大軍團都指揮使的親朋晚輩,哪個不是正經的官身?!哪個家中不是高牆大院兒,外邊還有良田百頃?而在幾年前,他們又哪個不是食不果腹,吃完了今天沒有明天?


    所以“人人生而平等”,當初聽起來很嚇人,現在仔細,不過是朱總管爭取民心的一句口號而已。即便現在做得再似模似樣,早晚也會無功而廢。而既然大元朝已經徹底沒指望了,真正的聰明人,就該懂得及時改變策略,不再糾結於往日的恩恩怨怨。而是放下身段兒,立刻讓自家子侄想方設法融入新朝的勞心者隊伍當中,建功立業。如此,才能讓家族有重新崛起之機,慢慢地再重現往昔之輝煌。


    如此脫歡帖木兒父子相殘,發生的正是時候。如果再早一些,淮安軍羽翼未豐,即便想北伐也有心無力。再晚一些,大總管府下麵的府學大學會培養出大量的“自己人”,北伐時有足夠的文職官員可用,也無需不拘一格地招攬英才,以填補新收複之地官場中可能出現的空缺。像現在這般不早不晚,則恰到好處。淮安軍有足夠的實力北伐,大總管府的文官數量增加卻跟不上軍隊的腳步,必須降低條件,廣招五湖四海的英傑才俊


    不得不說,“‘肉’食者”通常都比“食菜者”反應更迅捷,更懂得把握機會。特別是在物質匱乏的時代,有一定的家世和背景,往往就意味著更充足的食物,更良好的教育,更多社會‘交’往活動和更廣闊的視野。而後麵四項加在一起,往往就意味著一個人的綜合競爭力。


    所以,當淮揚各地的“聰明人”們帶領各自的家族斷然轉身之後,大總管府分設在各地的文職幕僚報名處前,立刻就變得‘門’庭若市。原本預計要半個月才能招足的名額,三天不到就人滿為患。原本故意降低的審核標準,也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斷提高reads;。


    非但如此,受地方士紳和落魄讀書人的影響,大總管府在市井當中的形象與前途,也瞬間變得無比光明。特別是在十一月之後,前往縣學府學要求入學讀書的年青人,突然就大幅增加。前往講武堂報名者,也不再僅限於淮揚大總管府治下將佐官吏和工匠的子侄輩,各行各業,都有年青的才俊願意投筆從戎。就連各府兵局衙‘門’口排隊應征的青壯,也不再都是些吃不飽飯的流民和沒有太好出路的閑漢,一些讀書不成練武不就,但家境還算殷實的“二世祖”,也幡然悔悟,爭相投身行伍博取功名。


    功名但在馬上取。淮安軍近年來百戰百勝,當兵謀取出路,風險相對而言就比以前小了許多,而收益卻無形中增加了數倍。所以對於很多不甘心庸庸碌碌過一輩子,又暫時發掘不出自身長處的無賴少年來說,從軍殺敵,無疑是一項值得考慮的選擇。萬一北伐成功了呢?萬一朱總管將來真的做了皇帝呢?大夥沒資格位列淩煙,至少輔佐他老人家一道打過江山。而觀大總管府以往的政令,對自己人最優待不過。隻要沒死在戰場上,哪怕缺了胳膊少了眼睛,退役後都能去做黑衣城管,吃一輩子公家飯。大夥打小就是機靈,身子骨兒又比那些流民壯實,憑什麽不能撈個比當城管更好的結果?!


    正所謂,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當一件事忽然變得有利可圖時,哪怕存在很高的風險,也阻止不了人們爭先恐後地側身其中。隻是到最後,究竟誰僥幸獲取了比預期還高的利益,誰不小心連‘性’命都賠了進去,就不得而知了。


    這股爭相投效之風,很快就刮遍了淮揚徐宿各地,轉眼,又刮過了長江,把納入大總管府治下相對較晚的集慶太平鎮江寧國等地,也吹了個遍。而江南各路的百姓,偏偏又不在此番征召之列。所以,北去的客船忽然間就變得擁擠了起來,許多在江南無法應募和應征的少年人,紛紛收拾行禮登船,去追尋改變自己人生的唯一良機。


    其中許多少年都沒征得家中長輩的準許,屬於偷偷離家。因此在船上根本沒有任何親朋故舊照應。還有許多少年是平生第一次出遠‘門’,兩眼一抹黑。大夥甚至不知道從集慶到揚州,水路需要走多長時間?到了長江北岸之後,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需要走那些手續和過場才能去報名入伍或者應募當文職。隻是憑著少年人所特有的‘激’情在誤打誤撞。於是乎,同行的旅伴當中,那些‘操’著明顯淮揚口音者,就成了香餑餑。許多人都本能地圍繞在了他們身邊,以期待能獲得一些建議和指引。


    同樣是少年心‘性’,那些‘操’著淮揚口音者,自然是當仁不讓reads;。知道事情的就言無不盡,即便很多事情他們自己也是稀裏糊塗,卻礙著麵子,信口編造出一些瞎話來博取追捧。


    “其實沒那麽麻煩,大總管他老人家向來講究規矩,距離他老人家越近的地方,規矩越清楚。隻要大夥按照他老人家的規矩來,就沒有被拒之‘門’外的道理!”從江灣港開往揚州城的一輛公共馬車上,常小二搖著一把綢布扇子,口若懸河。


    冬天的氣溫已經很低了,江邊上濕氣又重,他卻絲毫不覺得揮扇子的動作多餘。相反,每揮一下,臉上每多吹一次冷風,他的‘精’神頭就又提高一分,說話時的中氣也越發充足,“去求學呢,當然最好的學校就是華夏大淹長江講武堂。但華夏大學得府學畢業才行,講武堂也要求至少能認識兩千個字,並且能背誦《孫子兵法》。《孫子兵法》,你們知道不?那是三國時孫策孫伯符所寫的一本兵書。孫策就是孫權的大哥,當年把‘玉’璽押給了袁術,然後憑著兩千多借來的兵馬,橫掃江東。要不是他被刺客所害,天下哪有曹‘操’和劉備兩個人的事情?早就三國歸吳了!”


    “哦——!”聽眾們紛紛點頭,對孫子策的本事,深感佩服。也有人讀過的書多,心中知道此孫並非彼孫。但眼下有求於常小二引路,所以也隻能揣著明白裝糊塗。


    “所以麽,大淹講武堂,我覺得咱們就都甭指望了。且別說不好考,你們想想啊,大學得三到四年才能出徒。而講武堂,即便是步科也得兩年多,要是倒黴進了炮科,還得再多學半年算數。等好不容易熬到畢業了,這仗也早打玩了。刀槍入庫,馬放南山,誰也找不到正經事情幹!”常小二從小就是個人來瘋,見一馬車的人都給自己捧場,更是說得吐沫星子橫飛,“而投軍呢,就簡單多了。規矩就是力氣大,跑得快,膽子足。當然了,你要是會騎馬‘射’箭,就更容易被錄取了。會騎馬可以當斥候,會‘射’箭就可以直接去當火槍兵。連輔兵受訓和戰兵選拔這兩關都不用去過,直接分地,吃糧,拿軍餉!”


    “嘿!”馬車上,幾個身材相對魁梧的少年,握緊拳頭,豪情滿懷。江南空氣‘潮’濕,馬匹容易生病。所以會騎馬的人不多見,但會騎水牛的人卻是不少。想來,同樣是往牲口背上跨,騎水牛和騎馬的差別也不會太大。反正揚州距離自己的家鄉遠,報名時就硬著頭皮說會騎,說不定也能‘蒙’‘混’過關。


    “你們可別犯糊塗撒謊!”常小二仿佛能家夥的心思,搖了搖扇子,故作神秘的警告。“大總管重規矩,所以最恨別人壞了他的規矩。而撒謊騙人,明顯就是不尊重規矩,‘弄’不好非但當不上戰兵,甚至連當輔兵都沒人要reads;。要我說啊,咱們這些人,最大的長處還在於讀書識字。雖然報考講武堂和大學肯定沒戲,應募去當文職估計也夠嗆,但去當戰兵,能識字的也容易出頭啊!隻要多用點兒心,當不上都頭,當個夥長總比那些睜眼瞎更容易吧!然後再一步步往上升,咱們能讀懂軍令,還能替長官出謀劃策,在軍中打熬上個三五年兒,別的不說吧,嘶,當到營長總不至於太難。”


    “那是,那是!”眾少年聞聽,又紛紛點頭。雖然在家裏時讀書不成,但比普通人多認識幾百個字,眼下卻是他們最大的優勢所在。真的去軍中跟不識字的人同場競技,他們的贏麵肯定遠遠高於對方。


    “但是呢,話又說迴來了。光能讀書識字也不行。咱得會察言觀‘色’,知道進退,知道長官喜歡什麽。同時呢,咱們得互相提攜,俗話說,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咱們能一起坐船,一起坐車,一起去投軍,這就是緣分。咱們將來在軍中抱成團,互相幫助。隻要其中一個人能出人頭地,剩下的就不愁沒有出身!”


    “對,咱們互相幫忙!”


    “常哥,我們聽你的。你說怎麽辦,咱們怎麽辦!”


    “常哥,以後弟兄們就跟著你‘混’了!”


    眾少年被撩撥得心頭火熱,紛紛大聲迴應。


    “成,隻要有我常某人一口飯吃,肯定少不了大夥的。我家就在揚州城內,跟兵科衙‘門’隔著一條街。那個兵科的主事,跟我‘門’家還算鄰居。等迴頭,我跟他說一聲。讓他把咱們兄弟全給招進去,然後同生共死。我就不信了,就憑著咱們兄弟的本事,隻要齊心協力……”


    越說,他越興奮。‘肉’‘肉’的小眼睛裏,全是星星。他仿佛自己帶著這一馬車弟兄,追亡逐北。將敵軍殺得屁滾‘尿’流,屍橫遍地。而大總管就在身後,拿著功勞簿和金子,準備升他的官,給予他重賞……


    “小二子,你給我滾下來!”正興奮得無法自已間,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斷喝。緊跟著,馬車的車廂猛地被人從外邊拉開,有個兇狠的老漢跳上來,一把擰住他的耳朵,“沒良心的小王八蛋,你又瞎折騰!讓你讀書你逃學,讓你做工你閑累得慌。好不容易給你找了個清閑的事,你卻好,不到半年就又逃了差!小王八蛋,你等著,等迴家,麽揭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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