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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清洗(上)


    “顏繼遷和田定客跟我去左翼,其他人,聽那兀納大人號令,準備向前攻擊,真神在天國看著咱們,看著他的戰士。”關鍵時刻,又是大長老蒲世仁站了出來,聲嘶力竭替那兀納調整部署。


    不能掉頭逃,一逃肯定是全軍崩潰,而向前衝,如果能打垮陳友定,說不定還有機會生存,畢竟與淮安軍比起來,陳家軍的戰鬥力應該更弱一些,剛剛改換門庭,他們的士氣也不可能太高昂。


    “殺陳友定,殺陳友定,真神在看著咱們。”聽到大長老蒲世任絕望的呐喊,那兀納也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揮刀疾唿。


    “殺陳友定,殺陳友定。”隊伍中,各級將校亂紛紛地附和,陳友定是新投降淮安軍的,與其他淮安軍各部未必能夠密切配合,陳氏家族在福建道根深葉茂,朱屠戶未必不樂意看到他跟蒲家拚個兩敗俱傷,更重要的一點是,從最開始出現到如今,前左右三側,唯獨擋在正前方陳家隊伍裏頭,不斷傳出來人喊馬嘶,而左右兩側的淮安軍雖然也在調整陣形,縮短跟蒲家軍之間的距離,從始至終,卻沒出任何喧囂。


    他們仿佛就是數萬泥捏土偶或者木頭製作的機關傀儡,動作整齊劃一,迅且悄無聲息,除了號角聲和馬蹄聲之外,他們好像不會出任何多餘的響動,隻是默默前行,默默第靠近,在沉默中迎接勝利或者死亡,但越是這樣,他們給蒲家上下造成的壓力越大,就像漲潮時海浪,一**,一**,奔湧向前,壓得真神的信徒們雙腿顫抖,身子擺得如風中柳葉。


    “真神保佑。”


    “天地萬物的國權,隻是真神的,他創造他所欲創造的,真神對於萬事是全能的。”


    “真神降下濃霧,迷惑那些卡菲爾,神的信徒們,則走到他們眼前,舉刀割斷他們的喉嚨。”


    “殺光他們的男人,把他們的女人和孩子變成奴隸,搶走他們的一切,燒毀他們的寺廟,然後享受真神賜予的榮耀。”


    隊伍中的長老講經人和聖戰士們,帶頭念誦起蓄意篡改過的經文,一個個臉上寫滿了絕望和瘋狂,除了那兀納等核心人物之外,他們是最希望在地麵上建立天國的人,那意味著他們將可以不勞而獲,對被征服者予取予奪,而如果戰敗,他們的損失也是最大,前途也最是黑暗。


    ““殺死那些不信道而且否認真神的跡象的人,他們是火獄的居民,他們將永居其中。”


    “否認真神的跡象而且加以藐視者,是火獄的居民,他們將永居其中。”


    “否認真神的跡象而加以藐視者,所有的天門必不為他們而開放,他們不得入樂園,直到纜繩能穿過針眼”


    隊伍中,其他大食雇傭兵和幾大家族子弟,也跟著大聲吟唱,成千上萬道誦經聲匯合在一起,居然壓製住了四下裏傳來的戰鼓和嗩呐聲,聽著熟悉的經文,想著可能存在的天國,想著天國裏吃不完的食物和七十二處女,紅著眼睛的劫掠者舉起刀,挺直身軀,心神一片寧靜。


    “轟,轟,轟,轟,轟。”戰場右側,淮安軍的六斤炮開始威,這種內部刻了膛線的火炮射程非常遠,準確度也非常可觀,可以隔著一千五六百步距離,將六斤重的開花彈送到預定目標大致範圍內,將落點周圍的兵馬炸得粉身碎骨。


    蒲家的隊伍中,立刻出現了十幾個深坑,硝煙起處,泥土和破碎的肢體四下飛濺,凡是不幸站在炮彈落點附近四大尺範圍內的“聖戰士”們,無論嘴巴裏頭有沒有念經,全都筋斷骨折。


    然而,巨大的傷亡,卻沒有令蒲家軍立刻崩潰,相反,耳畔的誦經聲和同夥的血肉,竟然點燃了他們心中的最後瘋狂,隻見他們一個個迅舉起彎刀,跟在自封泉州節度使那兀納身後,嚎叫著撲向了擋在正麵的陳家軍,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虔誠。


    “轟,轟,轟,轟,轟。”又是一排六斤開花彈,砸進了蒲家軍隊伍,“轟隆隆。”幾桶希臘火被炮彈直接引爆,騰起一朵巨大的,橘黃色的雲團,周圍的近百蒲家子弟,都被火光直接送上了天國,而就在火光的邊緣處,卻又十幾名受過講經人親自點撥的聖戰士,從血泊中扶起了三具旋風炮,手**替著擰緊了炮弦。


    “射。”一名頭上包著黑紗的講經人大聲唿和。


    三枚點燃了引線的瓦罐旋即騰空而起,掠過四百餘步的距離,狠狠第砸進了陳友定的隊伍當中,火焰翻滾,濃煙騰空,被火苗濺上的士卒倒下地上,慘叫著拚命翻滾,然而,濕漉漉的地麵,卻令他們身上的火苗越燒越旺,越燒越旺,很快,地麵上翻滾的人就變成了一個個巨大的火團,血肉燒焦的味道刺激得周圍袍澤滿臉是淚。


    “快,快,把能找到的旋風炮都豎起來,射,照著正前方射。”身披黑衣的講經人見到便宜,繼續大聲提醒。


    數百名受到啟的蒲家子弟,撲向運貨的馬車,抬下一具具旋風炮,就地組裝上弦,然後接二連三向前射希臘火罐。


    “嗖,嗖,嗖,嗖。”更多的希臘火彈騰空而起,6續砸入陳友定的兵馬當中。


    “轟轟轟轟。”淮安軍的六斤炮調整炮口,對蒲家軍的“神兵利器”展開火力壓製,一輪炮擊過後,至少四門旋風炮被還原成了碎片,滾滾大火將操炮者燒得頂著滿身的紅煙四處亂竄,但蒲家炮手們,卻被先前的成就鼓舞起的士氣,繼續迅擺開新的旋風炮,拚命將希臘火罐子,朝這陳友定那邊傾瀉。


    跟淮安軍對射,占不到多大便宜,朝陳友定那邊猛砸,卻收效甚佳,誓要殺出一條血路的蒲家軍,根本不管來自自家右側的炮火如何迅猛,他們不想著去報複,他們隻想著活命,隻想著趕在左右兩側的淮安軍合攏之前,從正麵衝出一條血路,逃離生天。


    如此很辣決絕的戰術,立刻將陳友定打了個措手不及,他麾下的兵馬過三萬,而左右兩側包抄蒲家的淮安軍,卻都不足五千,特別是左側由傅有德統率的那支淮揚騎兵,把根本上不了陣的號手和文職參軍全算上,頂多也就兩千出頭,可蒲家這群了瘋的惡鬼,居然不肯選擇在左翼突破,偏偏從正麵找上了他。


    對於旋風炮和希臘火,最好的反製手段就是伏遠弩,對於長期居住於福州,跟海上大食人也有很多交流的陳氏家族來說,扭臂式蓄力裝置,同樣不算陌生,隻是耐於家族的財力,他們購置不起太多個希臘火罐,所以幹脆綜合東西方之長,將床子弩和旋風炮結合起來,重新打造出了一種伏遠弩,射程同樣能高達四百餘步,同樣是兩三人就可迅操作,掛在大牲口背上就能隨軍移動,(注1)


    隻見陳友定迅揮動了幾下令旗,三十門驢車大小的伏遠弩,立刻被推到了隊伍前,領兵千戶陳友繼一聲令下,三十枝前端綁著火藥筒的弩箭騰空而起,躍過爭取迅衝近的蒲家軍,狠狠紮在了正在威的旋風炮附近。


    “轟,轟,轟,轟。”火藥的爆炸聲此起彼伏,中間還夾雜著劇烈的希臘火罐殉爆聲,刹那間,竟然有五門旋風炮,連同其周圍的炮手一並葬身火海,翻滾的熱浪,將周圍的顏氏宗族兵,燒得抱頭鼠竄。


    “這邊交給我,你們不用管,頂住淮安軍的騎兵。”危難關頭,五長老蒲世傑挺身而出,帶領五百餘名最狂熱的蒲家子弟,從火海邊緣扶起更多的旋風炮車。


    “向前,向前推,推到馬車中間,第一排舉盾第二排豎矛蹲身,第三排,將長矛架在第二排肩膀上,向前斜伸,弓箭手,聽我的命令,正前方八十步,放。”義兵下萬戶顏繼遷聽到了蒲世傑的叫嚷,狠下心腸,對身後傳來的爆炸聲充耳不聞,指揮著本族最精銳的子弟,迎戰從左翼殺過來的淮揚騎兵。


    他的祖先顏伯錄曾經在屠殺趙宋宗室和兩淮傷兵時立下奇功,所以萬一蒲家兵敗,他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將要遭受怎樣的報複,而硬頂住淮揚軍的騎兵,也許不用太久,隻需要兩到三輪時間,按目前情況看,那兀納就能殺出生天,匯合亦思巴奚軍,從海路返迴泉州。


    蕭蕭的羽箭聲很快就響起,在極短的時間內,取代了身後的炮擊聲和爆炸聲,成為戰場上的主旋律,被大行老蒲世仁留下來斷後的顏田兩家宗族子弟,拚命拉動弓弦,試圖以此來消弱淮安軍騎兵衝擊威力,給自家爭取更多的優勢。


    他的戰術非常成功,原本度就不算太快的淮安騎兵,再遭到大規模羽箭覆蓋之後,動作愈緩慢,彼此之間的距離,也越拉越大,仿佛打算用這種愚笨的辦法,降低自家的傷亡。


    “那個傅友德根本不懂如何使用騎兵。”


    “左側殺過來的這群淮賊是疑兵,根本沒有多大戰鬥力,當初那兀納應該選擇左側為突破口才對。”


    “淮賊沒安好心,真的想讓蒲家和陳家拚得兩敗俱傷。”


    下一個瞬間,紛亂的思緒從大長老蒲世仁三長老田定客和義兵下萬戶顏繼遷等人心中6續湧起。


    無怪乎他們多想,傅友德今天的表現,的確非常外行,騎兵對上步卒,最大的優勢就是戰馬的度,隻要把馬衝起來,直接朝著步卒頭頂碾壓,即便對方有羽箭阻攔,並且擺開了槍陣,付出足夠的代價之後,也照樣能夠長驅直入。


    而今天,傅友德卻因為不願意讓手下白白犧牲,在羽箭當頭時,選擇了疏散隊形,然後他又快將隊伍拉開到羽箭覆蓋範圍之外,將所有騎兵從正麵衝擊,改成了斜向貼近,這樣做,固然可以令羽箭對騎兵的威脅降低到最小,但是,騎兵們想要衝破長矛和馬車組成的防線,卻難上加難。


    正當負責斷後的蒲家將士暗自慶幸,自家平安離開的機會大增之時,傅友德忽然從腰間摸出了一個鏈子錘,同時雙腿狠狠第夾緊了馬腹,從遼東販運而來的契丹良駒吃痛,嘴裏出了一聲低低的咆哮,張開四蹄,斜著朝馬車長矛組成的陣列切了過去。


    “稀噓噓。”“稀噓噓,“稀噓噓。”戰馬的悲鳴聲不絕於耳,馬蹄聲瞬間也響如奔雷,百名淮安騎兵,以三人為一組,拉開一條巨大的長龍,跟在傅友德及他的兩名侍衛身後,斜著朝蒲家的車矛陣靠近,每個人右手裏都拎著一對尾相連的鏈子錘,錘柄處,兩個凸起的鐵蓋冒著冰冷的幽藍。


    “盾牌手,舉盾,舉盾護住自己人頭頂。”騎在馬背上的蒲世仁瞬間將眼睛瞪得滾圓,扯開嗓子呐喊。


    鏈子錘,傅友德居然試圖用鏈子錘硬砸,這是西域阿兵的慣用戰術,揮到極致時威力駭人,沒想到,傅友德居然從阿俘虜手裏將其照搬了迴去。


    “放箭,弓箭手,放箭攔截,旋風炮旋風炮那邊,不要光對付陳友定,你倒是給我也來一下啊。”顏繼遷沒有蒲世仁那樣見識淵博,但想想兩個鐵疙瘩借著戰馬度砸在腦門上的感覺,就亡魂大冒,扭頭衝身後扯開嗓子,聲嘶力竭。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又一排密密麻麻的羽箭騰空,撲向疾奔而來的馬隊,正在組織人手與陳友定部對射的蒲世德,也立刻抽調出五門剛剛組裝好的旋風炮,給顏繼遷和田定客二人提供火力支援。


    然而,無論是羽箭還是希臘火彈,效果都微乎其微,彼此拉開了距離高奔行的戰馬,很難成為羽箭的目標,即便不幸被命中,隻要不是正中要害,也能在騎手的約束下繼續飛奔。


    至於威力巨大的希臘火彈,則全都砸在空處,徒勞第騰起一團團紅光,訓練有素的淮安騎兵或者直接縱馬從火光上一躍而過,或者稍微拉偏馬頭繞路迂迴,根本不受任何影響。


    眼看著,傅友德的坐騎距離車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顏繼遷緊張的麵如土色,正準備調遣弓箭手,再來一次覆蓋射擊,卻看到對方猛地將一直拉著戰馬韁繩的左手空了出來,迅在流星錘後端的凸起處一擰一拉,隨即,兩隻連在一起的鐵疙瘩,就冒出了細細的白煙。


    “小心,是轟天雷。”即便見識再差,顏繼遷也知道,對手所拿的,不是什麽流星錘了,跳起來,大聲提醒。


    哪裏還來得及,戰馬以每息二十步的度,衝到了車陣和長矛前,傅友德用力一揮胳膊丟出“鏈子錘”,隨即策馬高遠遁。


    “轟隆。”兩隻被繩索拴在一起的手雷,纏在長矛杆上,淩空爆炸,將正下方炸得血肉橫飛。


    “轟隆。”“轟隆。”另外兩隻被繩索拴在一起的手雷,6續飛來,纏在長矛杆上,製造出同樣的災難。


    根本沒法躲,長矛對抗騎兵,陣形必須密集,不密集則沒有效果,而正是因為他們的隊伍密集,又預先蹲在了地上,才導致了最為慘烈的結果,在手雷爆炸的瞬間,彼此緊挨著的長矛手們誰也來不及挪動身體,隻能將腦袋縮在前方袍澤的後背處,然後聽天由命。


    已經被淮揚工坊改進過十幾次的手雷,體積雖然縮小了一半兒,但威力卻遠勝當年,預先被刻出了花紋的鐵殼,在一斤重顆粒化黑火藥的推動下,迅於半空中炸做十四五瓣,然後與包裹在手雷內的繡鐵珠一道,冰雹般四下飛射,撕開蒲家軍的鮫魚皮甲,撕開皮甲裏邊的血肉,鑽進骨頭和胸腹,將裏邊的內髒攪成一團稀爛。


    “啊,。”慘叫聲此起彼伏,暫時還剩下一口氣的傷者,靠在已經死去的同伴屍體上,大口大口地吐血,在爆炸點周圍,其他長矛手們則一個個呆若木雞,既不懂得去救助自家袍澤,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還沒等他們從震驚中恢複心神,第二排三名騎兵又策馬而至,“轟隆。”“轟隆。”“轟隆。”,三聲爆炸,接連響起在第一波手雷的落點附近,將泥塑木雕般的長矛手們炸得屍橫遍野。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第六波,第七波,說時遲,那時快,轉眼間,就有二十幾波手雷,丟進了蒲家軍用馬車和長矛臨時拚湊起來的防禦陣列,至少有四十餘名長矛手,連動都沒來得及動一下,就被炸得粉身碎骨,而僥幸沒被爆炸波及的人,則緊緊擠壓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一群待宰羔羊。


    “用長矛,用長矛挑住掌心雷的鏈子,向外甩。”不知道是被爆炸聲震傻了,還是突然心有靈犀,義兵副萬戶顏繼遷跳起來,帶著哭腔嚷嚷。


    這個辦法應該可行,至少他自己這麽認為,周圍呆若木雞的長矛手們聞聽,立刻從呆傻狀態恢複了幾分心神,搶在新一輪手雷砸在自己頭上之前,丟下長矛,撒腿便逃。


    注1:據王寒楓《關於蒲壽庚幾個問題的探討》考證,估計蒲壽庚大概屠殺了六七千人,其中:南外宗室三千餘人(明·陽思謙《泉州府誌》說,紹定間[1228,1233年]南外宗室有三千三百餘人),淮兵二千五百人,士大夫不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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