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破軍(上)


    此刻天色已經漸漸發暗,憑著望遠鏡和肉眼,隻能看見義兵萬戶胡深率部殺向淮安軍的炮陣,將對手殺了個措手不及,所以另一個義兵萬戶陳仲貞,根本無法理解石抹宜孫的焦急原因何在,踉蹌著跌出十餘步,才勉強站穩身形,“啊,大帥您。”


    “快帶著你的人馬,去封堵打虎口,否則你我都死無葬身之地。”石抹宜孫根本沒時間跟他解釋,用手朝著胡深先前負責防守的區域指了指,聲嘶力竭,“胡大海老於兵事,巴不得咱們出去跟他決戰,趕緊去,再耽擱老子先殺了你。”


    “是。”義兵萬戶陳仲貞這才恍然大悟,抽出腰刀,猛跑向山後召集自己麾下的兵馬,浙東宣慰使石抹宜孫又四下看了看,繼續大聲咆哮,“鳴金,鳴金,命令胡深趕緊撤迴原地,如有違抗,軍法從事。”


    “諾。”周圍的親兵大聲答應著,飛跑去山後的中軍帳內尋找銅鑼,石抹宜孫用目光估算了一下自己與胡深目前所在位置之間的距離,猛地又一跺腳,斷然做出更改,“罷了,不用鳴金了,他不可能聽得見,傳令,去傳令,多去幾個人,讓所有將領,除了陳仲貞之外,都速速到山頂集合。”


    “諾。”正在飛奔的親兵腳底下絆了一下,答應著跑進向後山中軍帳,石宜抹孫又咬了一下自己的左手食指,用疼痛趕走心中的慌亂,右手則再度舉起從黑市上花重金購買來的望遠鏡,繼續朝淮安軍的炮陣觀瞧。


    微薄的暮色中,他看見義兵萬戶胡深騎在一匹圓滾滾的戰馬身上,“慢吞吞”地繼續朝淮安軍的炮陣衝去,跟在此人身前身後的,則是胡家軍的幾個義兵千戶,也都緊緊的拉著各自坐騎的韁繩,仿佛唯恐自己跑得太快,胡大海不能及時調整戰術一般。


    “蠢貨,蠢貨,下山時居然還騎著戰馬。”跟在石抹宜孫身側,六品都事葉琛也急得直跳腳。


    戰馬在下坡時最容易失蹄,所以這種情況下騎著戰馬趕路,未必用兩條腿跑著更快,而胡大海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寶貝火炮被人炸毀,接到警訊之後,肯定會以最快速度調集兵馬前來爭奪。


    “快點兒,快點兒,胡大海麾下的戰兵馬上就衝過來了。”陸續有其他浙軍將領趕到樊嶺頂部向石抹宜孫應卯,看到遠處正在發生的情景,急得張牙舞爪。


    胡深的戰術,不是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胡大海再老於兵事,如果是真的被胡深打了個措不及防,也需要花費一點時間才能做出正確反應,而胡深如果把握住機會,就有希望將十七門六斤重炮全部炸毀,替整個浙軍徹底解決掉最大的麻煩。


    至於胡深和他麾下的部曲能不能在炸掉了火炮之後全身而退,就沒幾個人在乎了,姓胡的平素仗著他麾下兵馬充足,說話做事趾高氣揚,沒少得罪了同僚,如果這迴真的死在了淮安軍刀下,隻能算將功贖罪。


    “蠢貨!這廝自己找死,怪不得老夫。”聽到身側充滿期待的叫喊聲,浙東宣慰使石抹宜孫勃然大怒。


    狠狠將望遠鏡摔到一名親兵懷裏,他咬牙切齒地咆哮,“爾等當胡大海是傻子麽,這麽明顯的引蛇出洞之計都看不出來,曲瀚、王章、劉毅,你們三個速速點起各自麾下的兵馬,去支援陳仲貞,死守打虎口,黃權、周通、慕容子瞻,你們三個點起兵馬,準備切斷打虎口到樊嶺之間的山路,其他人,也各自點起所部,嚴防淮賊趁機攻山。”


    “是。”剛剛趕過來的將領們愣了愣,帶著滿臉狐疑答應。


    胡深的兵馬已經衝進了淮安軍的炮陣,而淮安軍到現在,還沒能做出任何應對,從樊嶺這邊望過去,此番反擊得手的可能性已經超過了八成,為何自家主帥石抹宜孫就認定了胡深不會成功。


    正猶豫著是否奉命的時候,猛然間,耳畔傳來一陣嘹亮的喇叭聲“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穿雲裂石,氣衝霄漢。


    距離炮陣兩百步遠的左側,幾叢野草忽然被從睡夢中喚醒,動了動,舉起了銳利的長矛。


    緊跟著,距離炮陣右側大約兩百步遠的位置,數叢灌木也魚躍而起,對準已經衝到火炮旁的胡家軍,穩穩地端正了火槍。


    下一個瞬間,正對著炮陣一百步遠,也有無數山精樹怪被喚醒,借著秋日最後的微光,朝獵物亮出銳利的牙齒。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號角聲連綿不絕,無止無休。


    蒼茫暮色中,數不清的淮安將士,頭上頂著野草編成的偽裝,身上披著灌木織就的掩飾,從距離炮陣一百到兩百步遠的石塊後,草叢中,樹林裏,站了起來,在都頭、連長、營長門的指揮下,迅速整隊,長槍在前,火銃靠後,堵住胡家軍的正麵,左側和右側。


    “有埋伏。”胡深麾下,一些將領的反應也不算太慢,不待自家主帥做出決斷,就調轉身形,帶頭向來路潰逃。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又是一陣激越的號角,打破了胡家軍中所有人不切實際的幻想,兩大隊淮安軍從半山腰處跳起,一左一右,如兩扇大門般,堵住了胡家軍的退路。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號角聲宛若鬼哭,聲聲碎,聲聲催人老。


    淮安軍從四個方向,緩緩朝中間開始移動,速度不快,卻踩得地麵上下起伏,而落入陷阱中的胡家“義兵”,則像受驚的羊群般,拚命朝自家隊伍最中央靠攏,仿佛能比身旁的袍澤多活一會兒,就可以逃出生天一般。


    “哥,怎麽辦,怎麽辦啊。”眼睜睜地看著淮安軍的長矛越來越近,幾個義兵千戶急得冷汗滾滾,臨出發之前,他們誰都不看好此番逆襲的結果,然而,胡深卻固執己見,非要冒一次險。


    “閉嘴,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試試,咱們就得一直蹲在那條溝裏挨炸,直到所有人死光。”當時,義兵萬戶胡深的話,依舊迴蕩在大夥的耳畔,顫抖的聲音背後,帶著如假包換的瘋狂。


    對於六品都事葉琛,死個三五百雜兵,不過是無關痛癢的一筆數字,對於浙東宣慰使石抹宜孫,三五百人的犧牲,也是微不足道的犧牲,然而對於他們龍泉胡家,損失的卻是自己的子弟、佃戶、奴仆,自己的家產,自己作威作福的憑借。


    一天五百,十天五千,用不了二十天,他們這些義兵萬戶、千戶,一個個就全都成了光杆兒將軍,而龍泉胡家,在整個浙軍當中,也再發揮不出任何影響。


    所以石抹宜孫可以耗,葉琛可以耗,唯獨他們這些胡家嫡係子侄,不敢繼續幹耗下去,別人屬於旁觀者,說話從來不腰疼,而他們,卻必須想方設法給胡家留下更多的籌碼。


    所以,他們明知道此行是一次賭博,當時也都沒勇氣再勸阻胡深不要冒險,而現在,他們全都追悔莫及,卻沒有令時間倒流的可能。


    “慌什麽慌,老子還沒著急呢,你們著急什麽。”正當幾個義兵千戶恨不得以頭蹌地的時候,義兵萬戶胡深卻猛地瞪圓了眼睛,大聲嗬斥。


    隨即,隻見他猛地將胳膊伸向背後,從馬鞍橋上奮力抽出一麵雪白的大旗,唿啦啦地舉在了半空當中,“處州義民胡深,在此恭迎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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