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赴會 (下 一)


    “劉參軍此言大謬…那脫脫連炸毀河堤的事情都做得出,怎麽可能有任何底限?…”已經很少在議事時說話的蘇明哲聞聽,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緊盯著劉伯溫的眼睛質問。


    對於這個特立獨行的劉伯溫,他可沒什麽好印象。雖然後者曾經在揚州保衛戰中居功至偉,但在那之前的種種“劣跡”,蘇長史卻是牢記於心。況且‘劉山長義助吳指揮穩定人心’的壯舉背後,還有許許多多不方便被人知道的細節。這些細節普通人不清楚,但對於整天瞪圓了眼睛替朱重九盯著背後的蘇先生,可真不算是什麽秘密。


    “劉參軍此言差矣…主公身係我淮揚幾百人人的福祉,豈可以自己為注,賭那脫脫的人品?”逯魯曾也皺起眉頭,以相對緩和的語氣駁斥。


    “主公勿聽劉參軍之言…”


    “主公切莫兒戲…”


    “主...”


    眾文武又紛紛表態,都認為劉伯溫的提議過於想當然。包括劉伯溫的師兄施耐庵,內心裏也覺得自家師弟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甚至有點兒拿朱總管的性命沒當迴事兒的嫌疑。


    然而朱重九本人,注意力卻壓根兒沒放在劉伯溫想法是否正確上。他隻是清晰地聽見了,劉伯溫在叫自己“主公”。這對於曾經放走了朱元璋,又剛剛聽聞張士誠準備自立門戶的他來說,簡直比大夏天吃了刨冰還要舒服十倍。因此用力拍了拍桌案,笑著道,“諸位不要打斷,聽青田先生把說說完。本總管自己,肯定是非常想去見一見那脫脫。如果大夥都認為不合適,本總管當然不會擰著來。可如果青田先生認為危險不大,那本總管又何必讓脫脫給小瞧了去?… ”


    說罷,向劉伯溫輕輕抬了下手,示意他有話盡管說個痛快。


    劉伯溫微笑著搖了搖紙扇,滿臉傲然地補充道,“諸君對主公忠心耿耿,唯恐有些許閃失。所以隻看到了此行所隱藏著的危險,卻忘了主公若是慨然應之,可給我淮揚帶來的的巨大好處。試問,連脫脫這種被蒙元朝廷自己拋棄了的人,主公都不肯毀諾。那主公將來,豈會對天下人失信?…昔商鞅徙木立信,新法遂行。主公淮揚所行之法大一異於先前任何一朝,世人乍聞之,心中無不惶恐。而脫脫自己送上門來做那根木頭柱子,主公又何吝區區五十金?…”(注1)


    這句話,可的確是全心全意在替朱重九而謀了。淮揚新法大興工商,限製田租,打擊宗族勢力,讓全天下的士紳階層都為之側目。但新法的推行,卻著實給兩淮各地帶來了勃勃生機。大總管府能在蒙元大軍壓境的情況下,先後救濟了揚州和睢、徐、宿等地兩百餘萬災民,而自身還沒被拖垮的事實,就是最好的明證。


    所以現在的劉伯溫承認,新法的確有可取之處。但是他卻不認為,光憑著淮安軍的武力,日後就能成功地將新法推行到全國。於是,他幹脆建議朱重九依照昔日商鞅變法的經驗,先立信於天下,然後再徐徐圖之。


    而脫脫此番派人下書來要求朱重九兌現當初碰麵的承諾,恰恰是送上門來立信機會。隻要朱重九慨然赴約,事情傳揚出去以後,在全天下的人,特別是士大夫眼裏,他的形像就煥然一新。畢竟,“仁義禮智信”乃為儒家推崇的“五常”,非但平頭百姓受其影響巨大,士大夫們,在明麵上,也皆以這五項為做人的標準。跟著一個言出必踐的君主,比跟著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君主要安全得多,也光彩得多。


    “這個......”淮安大總管府的文職幕僚中,從逯魯曾往下,包括蘇先生在內,學問都不太差。聽了劉伯溫的剖析,立刻明白了其良苦用心。然而朱重九的性命,當然不僅值區區五十斤銅。所以大夥明白歸明白,內心深處,卻依舊不願意讓自家主公去冒險。


    “溫曾經聽聞,主公昔日於兩軍陣前,憑一把短刀,手刃阿速軍大將數員,而自身毫發無傷,然否?”沒等蘇先生、逯魯曾等文官轉過彎子來,劉基又朝著在座的武將們輕輕拱手。


    “當然是真的,我等當時都親眼目睹…”徐達、吳良謀、劉子雲等,立刻大聲迴應。被日光曬成古銅色的臉上,寫滿了自豪。


    胡大海、耿再成等人,則紛紛笑著點頭。他們加入淮安軍徐達等人晚,雖然未曾看到當時朱重九如何驍勇,可也在黃河邊上跟後者親自交過手。知道自家主公的真實斤兩。說是萬夫不當之勇肯定誇張,但真的同場競技,整個淮安軍內,恐怕隻有胡大海、陳德、傅友德等區區五、六人能強過他。這還是在不拚命的情況下,如果拚起命來,數量還要再打個對折。


    “那諸君以為,與主公單獨相對之時,脫脫行得了專諸、聶政之事否?.…”劉基把紙扇猛地一收,繼續大聲追問。


    “哈哈哈......”不待胡大海等人反應過來,文官們已經笑成了一團。專諸、聶政是曆史上兩個著名的刺客,前者在酒宴上刺殺了吳王僚,而後者,則從目標的家門口一路殺進去,接連殺死了韓相俠累及其身邊侍衛數十人。


    脫脫要是想跟自家主公單打獨鬥的話,恐怕一個照麵不到就得被直接用拳頭捶死。畢竟自家主公當初那十幾年的豬不是白宰的,幾千條性命累積下來,光是身上的殺氣,就能讓對手撲麵生寒。(注2)


    “恐怕,脫脫隻有挨揍的份…白刃對空手都贏不了…”眾武將們在互相提醒下,很快也想起了專諸和聶政的典故,哭笑不得地迴應。


    “既然主公之勇力,不在脫脫之下。我淮安水師,戰鬥力又遠在蒙元之上。雙方約好了在黃河上相見,主公何險之有?隻要不讓脫脫的船靠近,即便是準許他本人上船來飲一杯送行酒,那脫脫還能翻到天上去?況且此刻脫脫落難,身邊的死士未必能剩下幾個,而主公這邊,卻還可以帶上傅將軍、陳將軍和丁將軍。隻要我等小心謹慎,脫脫連出招的機會都找不到。又何必糾結見與不見,好像主公怕了他一般?…”


    最後這幾句話,則是從實戰角度,分析雙方的力量對比。結論是,無論單挑還是群毆,脫脫都沒有任何翻本的機會。所以大夥根本不用太緊張,做好充足準備,見招拆招就行。隻要不故意出現疏漏,就根本不存在太大的危險。


    在場的一幹文武聽完,大部分都紛紛含笑點頭。一些心中還有疑慮的,如蘇先生和逯魯曾兩個,也隻能接受劉伯溫的意見。但是他們兩個,卻立刻提議,由劉伯溫親自來操辦此事。若是出現任何紕漏,提頭來見…


    那劉伯溫骨子裏其實也是個爽利人,以前跟大夥道不同不相為謀,如今既然已經上了淮安軍的大船,就巴不得能有更多機會一展身手。當即,衝著蘇明哲拱了拱手,大聲迴應,“願立軍令狀…”


    “胡鬧…”朱重九站起身,輕輕橫了蘇明哲一眼,阻止他繼續順水推舟。“伯溫肯為朱某而謀,乃朱某之福。還說什麽軍令狀不軍令狀?我信你,你盡管放手去做便是。這幾天需要用到誰,從兩位長史以下,盡管調遣…”


    說著話,竟直接將自己的佩刀解了下來,繞過帥案,親手遞將過去,“就以此為憑證,除了在座眾人之外,水師四艘戰艦為限,陸營以一旅兵馬為限。需要用到,你隻管去調。哪個敢不服,我親自去收拾他…”


    “這.....”滿座文武,包括劉伯溫自己,都被朱重九的出格舉動給驚呆了。一個個瞪圓了眼睛,無法相信自己正在看到的事實…解刀相賜,自打徐州舉事以來,誰曾經受到過如此禮遇?包括蘇先生、逯魯曾和徐達,恐怕都是想都不敢去想吧?


    “朱某得伯溫,如魚得水…”興奮之餘,朱重九未免有些得意忘形。在劉伯溫肩膀上用力拍了兩下,大聲宣布。


    劉伯溫,這可是有名的後諸葛亮劉伯溫呐…要是連個落了勢的脫脫都對付不了,他在另外一個時空的曆史上,怎麽可能留下如此大的名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他給拐到手了,朱某人怎麽可能不給他充分的施展空間?甭說是把佩刀暫時借他用幾天,就是永遠都給了他,朱某都絕對不會有任何遲疑…


    “啊………”劉伯溫的那小身子板兒,怎禁得住朱重九的反複拍打。大叫一聲,蹬蹬蹬倒退數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注1:徙木立信,是商鞅變法中的典故。出自《史記》,孝公既用衛鞅,鞅欲變法,恐天下議己。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複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注2:雖然不像荊軻一樣有名,但聶政的戰績和武藝,恐怕遠遠超過的荊軻。荊軻在秦始皇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都未能得手。而聶政則是直接從大門口往裏殺,殺死目標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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