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冰雨


    “轟隆隆…”天地交接處,電光閃動,一串雷聲來迴翻滾。


    十二月打雷,即便是在多雨的兩淮地區也不常見。蒙元揚州路總管張明鑒被嚇得縮了縮脖子,怒火上撞,“賊老天…有本事你直接照這兒劈,有本事你直接把老子給劈了。老子就是殺人放火了,你能怎麽著。來啊,劈啊,看老子怕沒怕你?”


    賊老天顯然聽不懂他的叫囂,“轟隆隆”、“轟隆隆”一個悶雷接一個悶雷打個不停。很快,豆子大的雨點夾著雪粒兒就砸了下來,將正在營盤內巡邏的士兵們砸得抱頭鼠竄。


    “熊兵,孬種,老子好吃好喝供著你們,連這點雨都受不了…”張明鑒看到後,愈發怒不可遏,指著中軍帳外大聲咆哮。


    冰雨來得太急,雷聲也連綿不斷,士兵們聽不見帥帳裏的咆哮。繼續一手捂著頭盔,一手倒拖著武器,四處尋找可以暫時躲避的地方。


    “來人,把當值的百夫長都給我捆起來,斬了…”立刻有股被忽視的感覺湧上了心頭,令張明鑒徹底失去了冷靜,“斬了,首級挑起來示眾…這麽小的雨就約束不住隊伍,要是被朱屠戶追上來,還不得立刻撒了羊?斬,這種廢物,反正不死在老子手裏,也會死在朱屠戶手裏…”


    “是…”親兵們畏懼地看了他一眼,躬身領命。誰也不敢出言勸阻,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觸他的黴頭。萬戶大人心情不好,這是整個青軍內部眾所周知的事情。自從派去跟朱屠戶拉關係的範先生被打迴來那天起,他就一直如此,什麽安神的藥物都不起作用。


    很快,軍營裏就響起了淒厲的慘叫聲。緊跟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被繩子拴起來,高高吊上了旗杆頂。頓時,當值的士兵都被嚇住了。小心翼翼地從躲雨處走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抱著兵器,在冰渣裏排成隊,瑟瑟發抖。


    “該死,廢物。早死晚死沒什麽區別…”張明鑒卻依舊不解氣,手按著劍柄,在中軍帳裏來迴踱步。


    該死的不止是那兩個倒黴的百夫長,還有四下派出去的信使。一晃都十來天了,卻始終沒有半個人影兒迴來。非但汴梁那邊沒有,廬州那邊也沒有。


    更該死的是廬州的帖木兒不花和孛羅不花,居然唯恐青軍吸引不了朱屠戶的注意力,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來陷害自己。這下好了,這對叔侄的險惡目的徹底實現了。朱屠戶那個瘋子發現揚州被毀之一炬後,像瘋子一樣追了上來,非要置青軍上下於死地。


    還有那個廢物點心範書童,他也同樣該死。帶著一船的禮物去拜見朱屠戶,居然跟人家擺起了什麽光明右使的架子。也不看看,他這個光明右使,到底能值幾斤幾兩? 更可惡的是,這廝迴來後,居然還日日鼓動自己跟朱屠戶決一死戰。狗屁,如果自己真的有本事跟朱屠戶決一死戰的話,當日在運河邊就決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當然,諸多該死當中,最該死的,還是那個朱屠戶。從三裏溝、揚縣、真州再到六合,又從六合追到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兒鬼地方,十多天來,自己派出去抵擋的隊伍,被他殺了一批又一批。這瘋子卻始終不肯罷手,害得自己在這十多天裏,連一個囫圇覺都沒睡好。隻要閉上眼睛,耳朵內就是轟隆隆的大銃聲。


    “該死,該死,連紅巾同道都要殺。就不怕老天打雷劈了你…”像困獸一樣在中軍帳裏徘徊著,張明鑒繼續破口大罵。


    “喀嚓…”一道雪亮的閃電劈進中軍帳,將帥案直接劈成了兩半兒。令旗、令箭、文書、賬冊,所有先前擺在上麵的東西,全都飛了起來,在半空中冒出縷縷青煙。


    “雷神爺爺饒命…”張明鑒嚇得一個魚躍,跳到了雨地裏,摔得滿頭滿臉都是泥巴。然而他卻顧不上擦,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朝更遠的地方逃,一邊逃,一邊大聲叫嚷,“來人,快來人。擺香案,擺香案。獻三牲,獻三牲,雷神爺爺下凡了…”


    “大總管止步…”千戶餘大瑞見狀,不得不衝過去,伸出雙手將他的腰死死抱住。“這裏是軍營,您是一軍之主。您如果亂了,整個隊伍就全完了!”


    “對,對,這裏是軍營,軍營!”張明鑒用力晃了一下腦袋,將泥水甩得到處都是,“我我是一軍之主。一軍之主。老餘,趕緊擺香案,替我拜祭雷神爺爺。他,老人家發威了…”


    “不過是打了個大閃電而已…”千夫長餘大瑞看了一眼正在冒著青煙的帥帳,用顫抖的聲音安慰,“沒打第二個。大總管且放寬心,估計是雷神爺跟您開了個玩笑。末將這就去請範右使,請他開壇做法,為您老祈福消災…”


    “對,對,就讓他把法壇擺在帥案上。就讓他把法壇擺在剛才雷劈過的地方…”張明鑒一邊打著哆嗦,一邊大聲命令。“來人,去把範右使給老子找來。不,是請,趕緊去把範右使給老子請過來…”


    “不用請,來了,來了…”話音剛落,雨幕後立刻響起了光明右使範書童那特有的娘娘腔,“本使就在這呢,恭喜大總管,賀喜大總管…”


    “恭喜老子?”張明鑒一聽,氣又不打一處來,“恭喜個球?老子剛才差一點兒就被雷給劈了…”


    “非也,非也,大總管千萬不要誤會。雷電乃至正至陽之物,剛才劈入帥帳當中,與大總管近在咫尺,卻沒傷到大總管分毫。明顯目標不是您,而是最近一直隱藏在大總管您身邊那些背運的陰邪之物。這一道閃電劈過去,陰氣盡散,大總管您的壞運氣就徹底結束了…”


    “真的?”張明鑒巴不得早日結束目前的這種倒黴日子,立刻覺得光明右使範書童的話還真有幾分道理。“可老子怎麽一點都沒感覺到,老子還被摔了一身泥巴?”


    “那不是泥巴,那是萬物之母…”畢竟是個職業神棍,光明右使範書童的鬼話張開就來。“大總管您看這世間萬物,有哪個不是從泥巴中所生。就連咱們人族之祖,也是女媧娘娘用泥巴所捏。你老剛才摔一身泥水,剛好應了舊邪已盡,萬物生發的兆頭…”


    “嗯......”張明鑒伸手在自己臉上抹了幾把,覺得泥水好像也帶上了幾分暖意。


    “不止如此呢,大總管,這雨裏夾著雹子,可是天大的好事情…”光明右使範書童見他臉色緩和了下來,趕緊又繼續補充,“五行當中,水能克火。那朱屠戶的兵馬之所以厲害,憑借的全是火器。這冰雨一下來,他的火器就全都廢了。肯定沒膽子再追咱們,即便追上來,也不可能像先前那樣,隔著老遠拿火器欺負人。走到近處真刀真槍地幹,大總管輕鬆就收拾了他…”


    “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張明鑒先是微微一愣,然後忽然仰起頭,像瘋子一樣大笑了起來。


    賊老天,你終於開眼了。一場及時雨,替咱老張解決了所有麻煩。水能克火,水能克火,這麽簡單的道理,先前居然沒人能想明白…如果沒有那該死的大銃和小銃,真的列陣而戰,咱青軍曾經怕過誰?如果他朱屠戶再不肯罷休的話,就讓他嚐嚐青軍的如林長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餘大瑞和周圍的親兵們,也紛紛揚起頭,笑得滿臉是淚。這些日子來被朱屠戶像趕鴨子一般,從運河西岸一路追殺到此地,他們也都快給憋屈瘋了。而今天,所有令人畏懼的東西都不複存在了。滂沱冰雨下,看你朱屠戶還拿啥來逞威風?


    很快,喜悅就以張明鑒為核心,朝整個營地內蔓延開去。所有青軍將士,還有被青軍協裹的各路義兵、探馬赤軍,也都覺得壓在心頭的千斤巨石終於被驚雷劈碎,整個人都變得神清氣爽起來。


    “一呀摸,二呀摸,摸到了小娘子的.....”亢奮之下,有人立刻敲打著鐵鍋,唱起了淫邪的小調。周圍的將士們哄笑著相和,拿起銅鑼、盾牌,頭盔等物,叮叮當當的胡亂敲打。


    一片混亂聲中,光明右使範書童忽然將身體向前湊了湊,以極低的聲音說道,“大總管,請附耳過來…”


    “什麽事情?”張明鑒正準備換個帳篷好好睡一覺,皺了皺眉頭,不高興地打斷。


    “趁著這場冰雨,淮安軍沒追上來,弟兄們也光顧著高興。大總管趕緊換了衣服,跟我走吧…”光明右使範書童一改先前神叨叨模樣,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幅度,低聲補充。“我剛才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淮安軍徐達部,五天前就攻陷了來安。正從西麵向咱們堵了過來…”


    “什麽?”仿佛又被悶雷劈了一記,張明鑒的身體晃了晃,差點沒一頭栽倒。“你從哪得到的消息?我怎麽一點兒風聲都沒聽到。”


    “是,是明教的弟子,明教弟子冒死送過來的…”光明右使範書童又迅速朝四下看了看,繼續低聲補充,“大總管對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肯定不會害你。徐達攻下了來安,滁州咱們根本迴不去了。而汴梁那邊,劉大帥也聽說了揚州的事情,不肯給朱屠戶下任何命令。如今之際,大總管唯一的脫身之策,就是棄軍逃走。跟本使一起逃到黃州去,投奔彭和尚。憑大總管的這身本事,不愁沒有東山再起之日…”


    “你,你胡說…”張明鑒一把推開範書童,咬牙切齒,“本帥,本帥還有上萬大軍,怕,怕他個什麽徐達?況且,況且這大雨滂沱的,他還能不顧死活的前來劫營?他朱八十一所憑,不過是火器犀利,水能克火....”


    “轟隆隆…”營地東側忽然又響起了一串悶雷,震得他心驚膽顫。隨即,周圍的喧囂聲瞬間停滯。緊跟著,數百名在外圍負責巡邏的青軍士兵,跌跌撞撞的逃了迴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叫嚷,“敵襲,敵襲…趕緊抄家夥,朱屠戶,朱屠戶的人冒著雨殺過來了…”r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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