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膠著 (下)


    “列隊,列隊一起上,火銃打不了第二輪!”朱亮祖的親兵隊長朱丞將手中長槍一抖,帶頭衝了上去。


    上百名平素最受朱亮祖恩遇的親兵緊隨其後,在極短的衝刺距離內,形成一個三角形,一頭紮進了徐州軍的陣地。


    “弟兄們跟我上,人死鳥朝天!”千夫長朱良也大聲唿和著,將身邊的數百名“廬州義兵”聚集到一塊,跟在朱亮祖的親兵隊伍後,繼續朝徐州軍的陣地猛攻。寧可戰死,也絕不旋踵。


    站在最前排的紅巾將士受到擠壓,明顯向內凹陷出了一個倒燕尾型。但是,很快,他們就在隊伍中的低級軍官組織下,開始了反擊。樸刀,長槍,鋼叉、鐵斧交替使用,將“廬州義兵”砸出來的突破口重新封堵。


    “弩兵,瞄準了射!”緊跟過來的廖大亨見勢不妙,立刻采取了無賴打法。好不容易移動到位的弩手們聞聽命令,立刻快速扣動機關,將三棱頭的破甲錐朝對麵不到二十步遠的徐州紅巾射了過去。


    “啊!”一名正在與“廬州義兵”廝殺的紅巾壯士,被弩箭正中麵門,慘叫著栽倒。那名“廬州義兵”大喜,***步突破。然而,又一支弩箭緊跟著飛了過來,將他射了一個透心涼。


    “啊!”“啊!”“啊——!”敵我雙方,都有幾十人相繼栽倒。全部都是傷在強弩之下。在不到二十步的距離上,紅巾軍的全身板甲和半身胸甲,對弩箭還有一定防禦之力,隻要不是射在了關鍵部位,傷者也許還有機會逃得一劫。但僅有皮甲護身的“廬州義勇”,卻沒那麽好的運氣了。隻要被弩箭射中,基本上就是個透明的窟窿。或者當場氣絕,或者因為失血過多,死得殘不堪言。


    “姓廖的,你幹什麽?!”朱亮祖心疼得兩眼冒火,扭過頭,衝著廖大亨怒喝。後者卻根本不迴答他的話,一邊整理隊形向前猛衝,一邊大聲提醒,“繼續,趕緊往裏頭突。別耽誤,別給他們扔掌心雷的機會!”


    “啊!”朱亮祖這才意識到,如果繼續成堆地擠在徐州軍的陣地前,會導致什麽後果。大叫了一聲,扭過頭,以最快速度朝傅友德的認旗下衝去。一邊衝,一邊大聲提醒,“衝上去,都給我衝上去。攪在一起,攪在一起他才不敢扔掌心雷,也不敢拿大盞口銃轟咱們。”


    “衝上去,攪在一起,死在一起!”朱丞、朱良,還有許多朱家莊的家將們,帶領著眾“廬州義兵”,舍命向前擠壓,避免紅巾軍以自己為手雷的攻擊目標。陸續趕過來的弓箭手和弩手們則在十五步外分散開,不停地朝紅巾軍的身上施放冷箭。即便導致大量的同夥被誤傷,也在所不惜。畢竟在人數方麵,他們占有絕對的優勢。即便以命換命,換到最後,還能留下一大半來!


    “轟!”一枚手雷在朱亮祖身後十步遠的地方爆炸,將後續的隊伍炸出一個窟窿。


    那名紅巾擲彈兵剛剛要舉起第二枚手雷,卻被幾把強弓同時找上。瞬間,身上就插滿了羽箭,慘叫著栽倒。


    “轟!”“轟!“轟!”數枚手雷,在遠離徐州紅巾軍陣地的位置爆炸,將陸續衝上來的“義兵”隊伍,切成數段。然而,這種打擊效果,遠不能對“義兵”們造成震懾。反倒促使他們加快的腳步,以更猛烈的攻勢,向徐州軍的陣地狠插。


    “嗖嗖嗖嗖嗖!”半空中又落下一片箭雨,將缺乏防護的徐州軍手雷兵和已經衝入陣地的“義兵”們同時放倒。沒來得及扔出去的手雷冒著煙,在人群中陸續爆炸。不分敵我,無差別殺傷。炸得周圍血流成河,屍橫滿地。


    傅友德很顯然不太適應敵軍這種無賴戰術,幾度組織擲彈兵發起反攻,都因為怕誤傷到自己人,沒能收到如期效果。而在如此短的距離上,黃老二的炮兵,也是一籌莫展。隻能不斷地向朱亮祖和廖大亨等人的身後發射彈丸,阻止更多的敵軍以及後麵的探馬赤軍跟上來。


    “給我給我把槍架高些,瞄著那些弓箭手打!”抬槍營長連老黑急得滿頭是汗,啞著嗓子,向後招唿。


    “呯!”“呯!”“呯!”終於裝填完了彈藥的大抬槍手們,陸續開火。將敵軍中的弩手和弓箭手挨個清除。然而,他們的人數畢竟太少了,裝填速度也太慢了。雖然絕大多數子彈都擊中了目標,卻始終無法壓住對方的攢射。


    “呯!”吳良謀的第五軍,又發出了一輪齊射。將撲向他們那一側的“義兵”打得倒崩迴去,死傷遍地。然而,那一側的“義兵”原本就是為了牽製而設。即便被擊潰了,也不會再令朱亮祖和廖大亨二人感到慌亂。反而,倒使得他們愈發珍惜眼前機會,寧可將左翼負責牽製第五軍的那些將士全都犧牲掉,也要從傅友德身邊撕開一條突破口。


    “親兵隊,跟我來!”眼看著自家軍陣岌岌可危,傅友德的臉色紅得幾乎要滴下血來。對第五軍那邊進行佯攻,卻試圖從他這裏尋求突破,這本身,就是一種**裸的羞辱!更何況,他這邊的將士數量,遠遠高於吳良謀的第五軍,並且還有整整一個營的大抬槍助陣!


    無論是從戰局考慮,還是從維護個人尊嚴考慮,傅友德都決不允許,突破口出現在自己這裏。帶領著自己的三百親兵,向著敵軍攻勢最猛的地方衝了過去。轉眼間就來到第一線,手中纓槍一抖,將一名廬州百戶挑起來,高高地向陣外丟去!


    “啊——!”那名百戶尚未氣絕,在半空中手舞足蹈,血如瀑布般,濺了其同夥滿頭滿臉。數十名“廬州義兵”被嚇得膽寒,腳步立刻開始放慢。而朱丞、朱良等“廬州義兵”的核心,卻哇哇怪叫著,朝傅友德撲了過來。


    “找死!”傅友德挺槍刺穿一名敵將的咽喉,隨即快速擰身,將碗口粗的槍杆當作長鞭,朝另外一名敵將腰杆抽去。那名敵將躲避不及,被抽了個正著。整個人被抽得橫飛而起,接連撞翻了兩三名同夥,才慘叫著倒下,一邊痛苦地在地上翻滾,一邊大口大口的吐血。


    擋在傅友德近前的敵軍瞬間一空,隨即,有兩杆纓槍一左一右,向他胸口紮了過來。好個傅友德,抖槍、跨步,橫移,翻腕,倒卷,將兩杆刺向自己的長槍攪在一起,然後一拉一挑,隻聽“嘣,嘣!”兩聲。兩杆長槍如死蛇一般飛上了天空,朱良和朱丞二人均是雙手空空,大步後退。


    傅友德豈肯讓他們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向前追了一步,槍鋒猛抖,“啪!啪!”兩次金雞點頭,朱良和朱丞二人腦門上各自留下了一個血窟窿,軟軟地栽倒。


    “小良子!”朱亮祖悲唿一聲,從側麵挺槍衝上,直取傅友德小腹。廖大亨則悶聲不響,帶著幾名親信,從正麵補位,迎麵給傅友德來了個抽屜刺。這二人在長槍上的功夫,可都是已臻化境,非但速度快,角度也極其刁鑽。把傅友德給逼了個手忙腳亂,防得住這杆防不住那杆。眼看著就要命喪槍下,他的親兵隊長傅升大叫一聲,舍身撲上。用自己的胸口擋住在了朱亮祖麵前。


    朱亮祖視線受到幹擾,無法繼續攻擊傅友德,立刻長槍橫掃。親兵隊長傅升豎起盾牌防禦,擋住了這必殺一擊,整個人也被砸得踉踉蹌蹌。還沒等他站穩身形,朱亮祖的第二招已經攻到,槍鋒如閃電般在目標的喉嚨處一掃而過。可憐的傅升連哼都沒哼,哽嗓處猛然噴出一股血,仰麵朝天栽倒。


    “我要你的命!”見到自己的貼身侍衛隊長橫死,傅友德也紅了眼。接連三槍逼開廖大亨,轉身撲向朱亮祖。


    登時,又將傅友德部的隊形砸出數個血淋淋的缺口。那朱亮祖此刻卻快速恢複了清醒,左撥右擋,將傅友德的殺招盡數化解。然後一邊反擊,一邊衝著再度帶領著親兵湧過來的廖大亨提醒,“我纏住他,你繼續往裏撲。那邊那個肯定不如你!”


    不用他提醒,廖大亨也準備這樣做。兩軍交手,比的是誰能更好地實現自己的戰術目標,而不是武藝高低。立刻毫不猶豫地帶領自家親兵,從傅友德身側急衝而過,直取這支徐州軍的第二號人物李喜喜。


    李喜喜早就聞聽過廖大亨的兇名,自知不是對手。趕緊將身邊的親兵組織起來,列陣相迎。他和親兵身上所穿的盔甲,全為淮安將作坊所打造。結實程度,遠非普通皮甲能比。憑著這一點優勢與嫻熟的陣形配合,一時半會兒,倒也不至於給廖大亨突破機會。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宣讓王帖木兒不花麾下的真正精銳,廬州探馬赤軍卻殺了上來。


    這支探馬赤軍有整整一萬人,從上到下,都由清一色的契丹族壯士組成。從元世祖忽必烈時代開始,就追隨著九皇子鎮南王脫歡,四處征戰。隨後一直效力於脫歡家族,接連三代都沒有任何變更。算得上職業軍戶,無論是武藝還是戰陣配合,都非常精熟。(注1)


    當他們冒著炮火的轟炸趕到,傅友德部所麵臨的壓力倍增。很快,整條戰線都擠得向後退去,一步接著一步,轉眼間,已經將連老黑的抬槍營給暴露了出來。


    “呯!”連老黑扣動扳機,在極近的距離上,將一名衝向自己的“廬州義兵”打了個對穿。沒有機會再裝火藥和子彈了,那些已經滲透過陣地的“義兵”們,不會給他時間開第四槍。狠狠咬了咬牙,他從大抬槍的槍托裏,抽出熟銅通條。當作短劍,護在了自己胸前,“抬槍營,向我靠攏。都督在後麵看著咱們!”


    “一起上,都督在後麵看著咱們!”隻有一件鐵坎肩護身的抬槍兵們射出最後一顆子彈。或者抽出通條,或者掰下一根槍架腿兒當武器,快步匯聚到連老黑身邊。靜靜地迎向蜂擁而來的敵軍,就像一塊山洪中的磐石。


    注1:脫歡為忽必烈第九子,封鎮南王。脫歡有六子:1.老章,2.脫不花,3,宣讓王貼木兒不花。4,威順王寬徹不花。另外兩個不詳。孛羅不花為脫不花之子,脫歡之孫。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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