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字數:4109 最新更新時間:2014-07-31 20:00:00.0]


    第九十八章 一塌糊塗


    徐洪三在旁邊聽得心裏這叫一個痛快,走上前,先抽刀割斷了割斷了黑大個和白臉漢子身上的繩索,然後笑著命令,“走吧,二位!還等著我們抬你啊?!”


    黑大個和白臉漢子雖然身手個個一等一,此刻卻像丟了三魂六魄般,耷拉腦袋,任憑他押著向臨時俘虜營中央走去,從始至終沒做任何反抗。


    營地中央專門給逯魯曾騰出來的位置,此刻已經點起了一堆篝火。老進士抱著毛毯在火堆前打了會兒哆嗦,感覺身體中漸漸有了幾分暖意。側過頭來,衝著垂頭喪氣的黑大個和白臉漢子安慰道:“通甫,德甫,你們兩個不要跟他們爭。 且忍一時之辱,隻要咱們能平安脫身,這筆帳,早晚有機會跟他們再算!”


    “唉!”黑大個長長地歎了口氣,盯著火堆,一言不發。白臉漢子卻抬起頭,帶著幾分試探的語氣問道:“善公,我剛才聽他們提起湖廣漢軍萬戶陳守信。說他死得不明不白。善公,您老久在中樞,聽說過這件事情麽?!”


    “胡說,那陳守信當年是喝醉了酒,從戰馬上掉下來摔折了脖子!”逯魯曾立刻板起臉來,低聲嗬斥,“你別聽賊人亂嚼舌頭。他們這些白蓮教妖人,最擅長蠱惑人心。”


    “嗨!我隻是隨便問問!不會輕易相信他們的挑撥!”白臉漢子勉強笑了笑,也將目光轉向了火堆。


    身為武將,反應速度和對肢體的控製能力都遠超常人。即便喝得再多,也不太可能從馬背上掉下來生生把脖子摔斷!況且那陳守信還是個手握重兵的萬戶,平素出入,身邊的親兵不可能低於二十個。即便他自己故意從馬背上往下掉,有四十多隻眼睛盯著,他也不可能活活摔死!


    那麽答案隻可能有一個,這位陳萬戶是得罪了什麽不該得罪的人,被後者生生害死了。並且死得稀裏糊塗,連朝廷都寧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這事兒,也許另有隱情!”自己也知道剛才的瞎話騙不了人,逯魯曾想了想,笑著補充道,“但陳家一直沒有人上告,而陳守信麾下的幾個千戶,估計平素跟他的關係也非常一般。竟沒有一個人替他喊冤。所以朝廷也沒怎麽注意這件事。否則,陛下重瞳親照,什麽冤屈都能替他討迴來!”


    “嗯!善公說得極是!”白臉漢子又勉強笑了笑,繼續看著火堆去發呆。


    他們和黑大個二人,都是逯魯曾征召來的漢軍將門之後。憑著各自的身手,被委了百戶之職。但百戶隻是個兵頭將尾,距離正三品萬戶差著何止十萬八千裏遠!堂堂手握重兵的正三品萬戶,說被人殺了就殺了,朝廷都懶得去管。他和胡通甫這種一沒背景二沒靠山的小角色,哪天被人捏死還不像被捏死個臭蟲一般!指望大都城的皇上重瞳親照?狗屁,皇上每天忙著拜佛還拜不過來呢,哪顧得上理睬你一個漢人?!


    “你們兩個今日當麵嗬斥賊人的模樣,老夫都看在了眼裏!”逯魯曾敏銳地感覺到周圍氣氛有異,想了想,絮絮地承諾,“如果此番能平安脫離險地,老夫一定會將你們兩個的事跡上奏於陛下知曉。陛下向來知人善任,下次對賊人用兵的時候.....”


    “善公,這些話等咱們離開後再說吧!”黑大個兒忽然看了逯魯曾一眼,沒好氣地迴應,“能不能脫身,還不一定呢!”


    “怎麽,怎麽會呢?那,那個賊人分明說過,他們,他們不會難為,難為咱們!”逯魯曾立刻又慌了神,看著黑大個兒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確認。


    “唉——!”黑大個兒無奈地歎氣。“您都說過他們喜歡亂嚼舌頭了,怎麽還相信他們會輕易就放咱們離開?!算了,不說這些,走一步看一步吧!”


    說罷,也不管逯魯曾的眼神如何無助。扭過頭,繼續對著火堆發呆。


    此番從軍,他的確是報著“學會文武藝,貨於帝王家”的心思。作為淮南軍主帥的逯魯曾,對他和耿德甫兩個,也的確頗為倚重。但朱八十一剛才那番質問,卻令他對自己先前的誌向徹底發生了動搖。


    這大元朝,真的值得自己替他賣命麽?一等蒙古人和二等色目人都不來打仗,自己一個三等北方漢人,替朝廷操的哪門子心?!


    即便不論同族不同族,遍地餓殍四個字,說得也是事實。一個老百姓都吃不上飯了,皇帝還大把大把往寺廟裏撒錢的朝廷,究竟還有幾年的氣數?


    還有,還有那個陳守信,堂堂一個正三品萬戶,手握重兵的,居然說死就死了。朝廷分明知道他死得冤枉,卻寧願揣著明白裝糊塗!既然如此,自己取了功名又有什麽用?!即便將來當了萬戶,做到了漢人武將的巔峰。也不說是另外一個陳守信而已,隨時都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正鬱鬱地想著,耳畔卻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喂,那個黑大個?!火堆旁邊的那個。說你呢,別發傻了。這裏有鹽水和金創藥,自己過來把傷口處理一下。趕緊著,老子可沒功夫伺候你!”


    “是你?!”黑大個轉過頭,詫異地發現,給自己送藥的居然是當初圍攻自己的紅巾軍將領之一。那個擅長使紅纓槍,經常像尾巴一樣跟在朱八十一身邊的年青人。眉頭忍不住跳了跳,警惕地站了起來。


    “快點兒,這個水桶也先借給你。一會兒用完了,麻煩自己將剩下的鹽水倒掉!”吳良謀不屑地看了黑大個一眼,沒好氣地補充。隨即,丟下一個盛著鹽水的木桶、一片抹著藥膏的木板和一塊幹淨白布,帶領著麾下士兵,去給其他俘虜分發鹽水去了。


    “老胡,別跟他們生氣。先把傷口洗了才是正經!”白臉漢子耿德甫歎息著起身,從木桶的橫梁上取下白布。先在鹽水裏洗幹淨了,然後開始幫助黑大個兒胡通甫處理傷口。


    “嘶——!”鹽水與傷口處的血肉一接觸,立刻疼得黑大個兒胡通甫直吸冷氣。看到他如此難受的模樣,白臉漢子耿德甫愣了愣,用手指沾了些鹽水,放在舌頭上輕舔。


    “呸,呸!”有股又鹹又苦的味道,迅速順著舌尖鑽進嗓子眼裏。耿德甫用力吐了兩口,詫異地說道,“居然真放了鹽,紅巾軍夠下本錢的!”


    “估計是為了拉攏你們兩個!”逯魯曾見狀,免不了要不陰不陽地打擊一句。然而,讓他無法相信的是,後麵還有大批的紅巾軍無甲輔兵,帶著沒受傷的鹽丁走過來。將盛滿了冷水的木桶和一個個鹽包分發下去,並且手把手地指點那些沒掛彩的鹽丁,幫助身上掛了彩的鹽丁清洗傷口。


    “收買人心!芝麻李果真是一代梟雄,為了收買人心,居然將本錢下到了如此地步!”逯魯曾依舊不陰不陽,但說出來的話,卻明顯失去了說服力。


    自漢代以來,鹽就屬於國家專賣品。雖然免不了有大規模走私發生,但價格卻始終居高不下。即便是在浙東,淮東這些產鹽區,一斤粗鹽也要賣到兩百多個銅錢的地步。而紅巾軍卻把大包大包的粗鹽拿出來,給被俘虜的鹽丁清洗傷口。這番舉動,即便單純是為了收買人心,其手筆之大,也令人無法不佩服!


    不單是逯魯曾自己被震驚得矯舌不下,那些受了傷的鹽丁,一個個也感動得眼睛發紅。命如草芥的他們,平素雖然天天跟鹽打交道,但是誰舍得拿這東西來當水糟蹋?!即便是此番沒當俘虜,在自家營地裏,受了傷後也未必享受得了如此待遇。而紅巾軍,卻不計前嫌地拿他們當了人看!


    立刻,便有人趴在地上,對著負責分發鹽包的紅巾軍將領大禮參拜。一邊拜,還一邊流著淚喊道:“大人活命之恩,小人百死難報。請大人收下小的,小的願意替大人效犬馬之勞!”


    “住口,朝廷待爾等不薄。爾等,爾等卻被賊人幾包鹽就收買了去。真是,真是忘恩負義!”逯魯曾在旁邊聽得大怒,站起來,指著吳良謀跪拜的一個鹽丁頭目嗬斥。


    “不薄?!哈哈哈!”那個鹽丁頭目迴過頭看了看他,大聲慘笑,“大人,您是說八倍的鹽課麽?據說以後還要繼續漲!大人,您知道小的燒一鍋鹽,需要花費多大力氣麽?到最後,卻連柴禾錢都賺不迴來,還得替你們這些狗官打紅巾軍。小的,小的,犯賤,才會繼續替朝廷賣命!”


    “是啊!人家好歹給了我們一個鹽包,大人,您答應的軍餉,我們見到了麽?”


    “是啊。朝廷是待我等不薄,連鐵鍋都要給搬走!煮鹽的天天連鹽都吃不上!”


    “這位將軍,姓祿的是朝廷的大官。這次來打徐州,就是他帶的頭。您可一定別放過他!”眾鹽丁七嘴八舌,對逯魯曾的說法嗤之以鼻。


    “孽障,孽障,你們這群目不識丁的蠢貨!都被,都被紅巾賊給騙了。跟著他們,爾等早晚,早晚死無葬身之地!早晚!!”逯魯曾又羞又氣,頓著腳叫嚷。


    然而此處不是他的中軍帳,鹽丁們也不再拿他當一迴事。隻管圍攏過來,撇著嘴亂罵。“狗官,死到臨頭了你還看不起我們。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現在什麽德行!”


    “打死他,打死他。李總管不願意髒了手,咱們替大總管把這事兒做了!”有人趁機大聲鼓動,立刻,便將鹽丁們的氣焰煽到了最高。


    好在吳良謀反應夠快,發現情況不妙,立刻命令麾下士兵將逯魯曾和周圍的鹽丁隔離開來。然後衝著憤怒的鹽丁們嗬斥道:“都給我坐下!殺不殺他,自有大總管來決定。你們現在瞎嚷嚷什麽?再胡鬧下去,老子這就抬了鹽包走!”


    “將軍,將軍,我等知錯了!”


    “將軍說得是,我等不該胡鬧。這廝該怎麽處置,自有李大總管說得算!”鹽丁們立刻服軟,一邊倒退著散開,一邊大聲迴應。


    “不想死就別惹事兒!”吳良謀迴頭瞪了逯魯曾一眼,不高興地吩咐。“枉你還考中了進士,居然連句人話都不會說!”


    “你——!”逯魯曾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然而卻不敢頂嘴。唯恐惹惱了眼前這位年青的反賊將領,把自己丟給鹽丁們活活打成肉餅。


    “唉!!”看到他如此窩囊模樣,吳良謀輕輕搖了搖頭頭,帶著紅巾軍輔兵和被征集來幫忙的鹽丁,繼續向遠處走了去。從此刻起,對大元朝功名的熱衷,絲毫也無。


    那黑大個兒和白臉漢子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裏,也相對著輕輕歎氣。歎過之後,又用目光互相交流了一下,將蘸滿了鹽水的白布在水桶橫梁上放好,站起身來,雙雙向逯魯曾行禮,“善公,前一段時間相待之恩。我們兩個這廂謝過了!”


    “通甫,德甫,你們兩個這是什麽意思?!”逯魯曾的心髒立刻打了個突,上前扯住黑大個和白臉漢子一人一個衣袖,結結巴巴地追問。“你們兩個可都是良家子,豈能,豈能被紅巾賊幾句話就給騙倒?!”


    “善公!”黑大個胡通甫低下頭,像看小孩子一樣看著逯魯曾,“騙不騙,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


    “是啊,善公。您老捫心自問,紅巾軍說的,都是騙人話麽?!”白臉耿德甫也低下頭,笑著對逯魯曾說道。


    “這,這.....”被二人明澈的目光看得滿頭是汗,逯魯曾鬆開手,帶著幾分威脅說道:“你,你們可都有家人在南邊啊!通甫、德甫,你們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家人想想。”


    “如果您老不提,大元朝廷上下,誰會注意到我們兩個百夫長的家在何處?”白臉耿德甫反應極其迅速,立刻板起臉,冷笑著說道。“善公,即便朝廷追究。我想你一定會保全我們兩個的家人,是不是!您老可是崇天門唱過名的,全天下都知道!”


    說罷,也不待逯魯曾答應。搖搖頭,與黑大個胡通甫一道,轉身向吳良謀的背影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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