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和白天,好似世間的男與女——缺一不可;這世界,因著男女兩極與黑白之分,層次,才更豐富些。隻不過,都會的夜色,更像某種繁華物質的誘惑,勾引著飲食男女的心,投向那無盡又外華內瘡的烏色洞穴當中,作一顆不起眼兒的小卒子。

    藍姿儀對著鏡子,看著已然濃妝上陣、衣裙得體的自己,緩而又亂地吐出口煙霧來,——冷靜地審視著並不鎮定的自己;繼而又煩亂地熄滅了手中的煙,蒼然望著煙灰鋼裏麵縮著身子的一支支染著口紅的煙蒂;思味良久,才看了看表,終地,拎起了一個包包,翩然出門。

    看似華美簡潔的現代化建築,隻不過給了居在上麵兒下麵兒左麵兒右麵兒到處是人的現代人一個自我安慰的借口罷了;——自然,住在這裏麵兒,要多一點兒優越感的——源自於對比著大眾的平常日子;——可又如何呢?——姿儀自嘲地想著,不過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一種心理安慰而已。等梯的時間真是讓人不耐煩——現代化的最奢侈,是時間——誰能更成功,隻看其能不能在相同的時間內,創造出多於別人的財富;亦是能否有更多休閑、享受生命的時間了;——而非像自己這樣,拚到死似地在這個都市裏麵左拚右打的玩命兒找機會賺錢。

    正競自胡思亂想著呢,突地,一個亮眼的身影由暗處移了過來,姿儀不禁得一抬頭兒,目光正罩出了一個磁石般吸引著人的視線的女人。

    ——該如何形容她呢?——女孩兒?女人?貴婦?少婦?——噢,相比於女孩兒,她更多些成熟矜貴;比女人又顯得年輕嬌嫩;不若貴婦那般俗豔,更不似少婦被家庭瑣事磨折的蒼倦。——精致嬌貴十足的氣質,絕對是與生俱來的——說來奇怪,女人同男人不大一樣——一個男人的氣質,往往能隨其後天閱曆的增長與視野的寬廣而改變;一個女人的氣度,卻仿若從娘胎裏帶出來,爾後再難改變似地。——這小女人則渾身溢著難以企及且絕難掩飾的豪貴富麗;容貌更生得美豔絕倫不可方物,連姿儀都看得有幾分呆掉,而不舍得錯開半分。精巧的骨架子與輪廓,昭顯著一份南方佳麗的嬌媚可人;皮膚細若嬰孩兒,隻待與光滑的雞蛋殼兒一分高下;眉眼固然上了妝容,卻掩不住天生秀麗的底子,眼波媚而綿長,鼻骨俏且精雕,花蕊般地嘴唇隻淡淡塗了層亮色唇彩,愈現天成本色;身著一件淡粉色雪紡小禮服,胸前細密有致地繡著細琢的水晶,腳下一雙同色真皮細帶子高跟兒涼鞋,纖纖手指挑著個質地上好的小手袋;度其打扮,似是要參加個party的裝束。

    在這層住了也有那麽一段日子了,姿儀自也是對鄰居們知曉幾分。——自己所居的這一隅,有自己、羅可姍自不消說;還有個四十開外、帶著個小女兒的開公司的女人;還有還有,便是這一家兒了——仿佛是對兒夫妻的模樣兒,卻總難尋著夫的影兒——隻便傳說中有這麽個人,而,這個漂亮的小女人,平日裏也總是深居簡出般地,又好像連正式工作都沒有的,生活的目標就是吃喝玩樂享受人生每一天。——甚至一度,害得姿儀以為她是個什麽小老婆二奶之流的——但,細度其儀態,可隻便若一個自小兒便生活條件極優裕豐盈的闊小姐,絕非後天靠年輕漂亮及心計上位的窮丫頭或小家碧玉。——嗨!誰知道她背後又有著怎麽樣兒的故事呢!——姿儀輕搖了搖頭,不禁暗笑自己的無聊與八卦。

    電梯門兒終於停在這一層,並順利滑開了,兩個女人相互漠然無關地步入其中。那小女人固然冷著麵無情無色的,姿儀自然也是十分淡然——在社會上遊走慣了的女人了,太過曉得拿捏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分寸——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不仁我則不義;而你冷心冷麵,我便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世故得二十分真實。

    出了電梯的門兒,便各走各路,——活現一番“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的架勢。姿儀垂著頭兒,靜靜淡淡地看了眼這即將步入的夜都會,思緒開始從別人身上拋開,直轉入屬於個人的心靈空間中。

    抱著光潔的胳臂,姿儀默著聲兒緊閉著嘴巴,獨行在小區的花園中;刻意的噴泉與柔色的射燈,直織出美幻而精心的氛圍來。她幽幽地歎了口氣,全身都開始微抖起來了——和他,該有多久未見過麵了?——時光汩汩流過去,又返迴來,直竄到模糊而不可言喻的過去當中去——也該有四、五年了?——唉,數不清分不明了——年輕時的記憶,總也是分明清晰得多,年紀愈大,愈重疊曖昧了。——當年的已被時光衝刷得失了痕跡的一切,點點滴滴地又竄了迴來,直鑽入心底深處去……身在出租車中,心,卻飄散在過往的種種色色當中,無可自撥……好容易到了目的地,人,卻忽地又萬分冷靜了——就像,關於成功的美好感受,永遠在成功那一刹那的前夕一般;人對於緊張的感受,也隻在臨場片刻前,真上了舞台,反地鎮靜異常了。

    這聳著身子的樓,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了;隻是隻是,幾年的時光流走過去,很多記憶中的情感、痕跡,都淡了、變了;雖然在這一刻,於她而言,那種直刺入胸口的感覺,來得那般急且烈的。

    幾乎是敲門兒的那一瞬,就被打開了。姿儀定定望過去,裏麵的男人,穩而微亂地站著;遽地將她便拉了進去——一如當年的不顧一切橫衝直闖——熟又生的懷抱攬住了她,剛要吻過去,卻被她一把冷冷推開。

    “你還怪我呢?——藍丫頭?”他用依舊低啞而略帶蒼老的聲音問道。

    “哼——談不上,不敢當。”姿儀大喇喇地進了來,把包包往沙發上一丟,比主人更主人地落座,環視四周道:“這屋子倒還沒怎麽變。”

    “你這幾年過得怎麽樣?”他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問道。

    姿儀一攤手,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兒,道:“你不都看到了嗎?——人樣兒啊,不然還能怎麽樣?——再說了,這幾年咱們又不是毫無聯係,你甭一副深情多情的樣兒成嗎?我不習慣你這樣兒。”

    “想我了嗎?”他緩緩微笑,模樣兒極為平和老道。

    姿儀把目光鎖定在他身上好一會兒——他變了——老了,落寞了;看及如此,她的心,就沒來由地一軟,但又陡地轉念道——哼,他的蒼老與寂寞,也不過是他自己造成的——他的自私與唯我獨尊,也怨不得別人,每個人的悲劇,都有或多或少自作自受的意味。

    “還好吧。”姿儀籲出口氣,從包兒裏掏出煙來,燃之,吸之。

    “這幾年我很想你的。”他真誠而坦白地說。

    姿儀聽了這話,強自鎮定著,心裏卻暗恨著——是的,她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他沒撒謊的必要;但,她亦知道,他對她可以有多深的思念,亦可以有多麽迅速的忘記——他就是這麽個生來我行我素、獨來獨往的男人——他有多深情,同時,就有多無情。

    這麽一想,她便懶得再對他抱什麽情感上的希望了,冷冷地說:“這次迴來打算呆幾天?”

    “嗯——我這次迴來,想在自己的國家安定下來了。”他淡淡地說。

    姿儀則無心跳加速、滿心歡喜的小女生姿態,隻便平平接招兒,道:“嗯——有什麽其它打算嗎?找工作?自己開公司?還是閑著呆著。”

    他溫情一笑,用極平淡的口氣道:“我想——結婚了。”

    姿儀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反倒笑了,道:“噢?!是嗎?!——那可真是稀奇了!你盧天成居然想結婚了?!——天下第一號兒大新聞哪!新娘是哪個不幸的女人啊?”

    “你這個藍丫頭,嘴巴還是那麽硬,性子還是那麽倔。”他帶著幾分縱容的口氣道。

    “哼——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她話兒裏有話兒地說。

    這盧天成倒毫不在意地,笑道:“你就是這點最可愛,所以我當初才會喜歡你。”“哎——好了——有話就說,甭給我灌糖水兒——我現在已經不吃這一套了,你今兒找我有什麽事兒,就快說吧。”姿儀沒好臉子地說,狠狠地吸了口氣。

    他頗為溫情脈脈地看著她,隻說了一句她曾經直到如今都不敢相信可以從他嘴裏吐出來而對她說的話:“我想娶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姿儀的嘴巴張得老大,瞬間凝固了唿吸與動作,呆得再說不出一句話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男人戀獄,女人獨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黎寶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黎寶文並收藏男人戀獄,女人獨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