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和茯苓她們這些人和宅子裏其他丫鬟不一樣。比如翠玉,一家子都在這兒。其他人也有外頭買來的,可買來的時候多半很小,才五六歲,根本不記得家裏的事兒,也沒什麽牽掛。白芷和茯苓她們不一樣,她們都有家人牽掛,對自己的將來也各有打算。


    白芷沒了娘,和家裏一點兒不親。後娘也肯定不願意她再迴去。她倒沒有想其他,姑娘要出嫁,自己當然跟著。好好盡心的幹活兒,將來總有自己的好處。就象胡媽媽這樣,家裏也有地有房,有了兒孫,自己還能在主子身邊兒掙一份兒月錢,管著事兒,將來幹不動了迴家去養老,不也很好麽?茯苓想的卻和她全不一樣。朱家雖然現在在於江,可是早晚是要迴京城去的。到時候離家鄉千裏迢迢,想照應家裏人那怕是照應不上了,隻怕連再見一麵都很難。


    可如果不跟著姑娘走,留下來呢?首先她就沒法兒開這個口,再說,留下來,有什麽差事能比得上原來跟在姑娘身邊兒?活兒輕省又體麵,月錢也不少。過慣了現在的日子,讓她再迴去過原來在家裏的窮日子,那她一萬個不願意。住著破屋,年景不好時連吃飽肚子都是一種奢望。將來出嫁也隻能嫁個差不多的窮苦的人家,生下的孩子還是繼續捱窮。


    茯苓望著那件鮮亮的新衣裳,


    小英怕明天有什麽疏漏的地方,仔細把胡媽媽交代她的事兒在心裏又念叨一遍。


    又林隔著一道門都能聽見小英在小聲嘟囔,念念有辭。她覺得有些好笑。迷迷糊糊的感覺剛合上眼沒一會兒,小英就來喚她起床了。


    時辰比往常要早,遠處傳來雞鳴報曉聲,天還沒亮——又林迷糊了一下。才想起來,哦,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整個李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忙活起來。


    大伯母來給又林梳的頭,然後喜娘把她按住,在臉上塗塗抹抹了大半天。又林覺得自己的臉好比城牆一樣,泥漿粉灰砌了一層又一層,吉利話輪番換著說,還都不帶重樣兒的。族裏的一眾姐妹都擠在一旁嘻嘻哈哈看熱鬧,不停的有女客進出。有又林認識的,也有她不認識的。還有和通兒差不多大的孩子,屋裏屋外的亂跑,一團兵荒馬亂,吵得又林暈頭轉向的。雖然是她的喜事。可是她覺得她象是隻被耍的猴兒,供一眾親戚朋友圍觀打量,為大家提供娛樂。


    但就是這麽亂的場合中,又林還是注意到了一個人。


    李心蓮也來了。


    她穿著半新不舊的一件衫子,湊過來和又林說了聲恭喜。


    又林這會兒倒覺得臉上刷了很多東西也不完全是壞事,起碼這會兒就可以很好的掩飾她的真實心情。


    又林許久沒見過她了,李心蓮的相貌也和過去不大一樣了。不過變化最大的,卻是她的神態。原來這李心蓮總帶著一股讓人看不舒服的尖酸刻薄勁兒,下巴抬得高高的。但是現在她的頭是微微垂著的。臉上帶討好意味的笑容。


    可是又林覺得,她這模樣,好象也沒比過去看著順眼。


    究竟是哪兒不對?又林來不及琢磨,喜娘替她梳頭,手勁太大,扯得她的頭皮生疼。而梳子上蘸了太多頭油。混著脂粉的濃香,嗆得她一時喘不過氣來。


    後過過了一段時間再迴想,又林才恍然明白過來——


    是眼神不對了。她的眼睛總低垂著,讓人看不清楚,可是偶爾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眼睛裏盛滿了與她的表情並不相符的陰鬱。


    那是後話。這一天又林真的被折騰得夠嗆,裹得又厚,轎子裏又氣悶,在轎子裏晃了半天,又林差點兒沒背過氣去。她偷偷把蓋頭取下來,做了幾個深唿吸。


    雖然說蓋頭蓋上了隻能等新郎來掀,可這會兒除了她也沒別人,她取下來透口氣兒也沒關係。


    兩家雖然離得近,可是迎親的隊伍卻不能直接從這個門進去那個門出來,而是兜了大半個鎮子,充分展示了新郎的品貌和新娘的嫁妝之後,才抬進了朱家門裏。又林還沒歇過來,又趕緊把蓋頭給自己蓋上。


    鞭炮聲震得耳朵嗡嗡直響,小英和喜娘一起過來扶著又林下了轎子,跨過馬鞍跨火盆。紅綢帶一端握在她手裏,另一端握在朱慕賢手裏。綢帶中間那大紅綢花沉甸甸的往下墜著,綢帶顫巍巍的,又林隻覺得這綢帶滑得很,好象就快要從手裏滑脫一樣,她不得不用力的攥緊了帶子,感覺到自己手心又濕又滑的。


    她可以感覺到帶子的那一端,朱慕賢似乎也在緊張,帶子那頭傳來的勁道也是時鬆時緊的。


    是啊,她沒經過,他也是頭一迴。大家都緊張,誰也不會笑話誰。


    隔著蓋頭,她能聽到周圍的人的說話聲笑聲,亂作一片,吵得她心裏沒有底,腳下也沒有底。


    等終於進了新房,喜娘扶著她坐下。又林坐得很僵硬,隻覺得口幹舌燥的。新房裏有一股沒散盡的新漆的味道,嫁衣束得又緊,這都讓她喘不上氣來。


    旁人催促著新郎倌來掀蓋頭,朱慕賢笑了笑,輕輕咳嗽了一聲,拿著鎦金的秤杆把蓋頭給挑開了。


    又林隻覺得頭上頂的重量忽然去了大半,脖頸剛才一直那麽硬梗著,都僵了。這一鬆快,反而有點不知所措。


    朱慕賢打量著又林——雖然不是沒見過,可是今天的又林依舊讓他覺得十分驚豔。又林平時再落落大方,今天也難為情,粉臉低垂,喜冠壓到了額上,彎眉秀目,唇上一點嫣紅,有種說不出來的嫵媚。


    旁邊的人紛紛起哄,有人笑著說:“瞧,新娘子這麽漂亮,新郎都舍不得眨眼了!”


    屋裏人哄堂大笑,朱慕賢倒沒有不好意思,迴過神來也隻是微笑。


    已經拜過了堂,迎進了門,又林已經是他名正言順的妻了。做丈夫的欣賞自己的妻子, 這是天經地義,名正言順的。要不是現在這麽多人看的,他想做的事,可不止於欣賞。


    想到這兒,朱慕賢的心跳也快了幾拍。


    他在又林身旁坐了下來。


    又林和他見過很多次麵,可這次,是他們之間距離最近的一次——當然,這隻是個開始。


    她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看他,朱慕賢也是一身大紅的喜袍,和她身上的吉服是一個顏色。他沒她那麽沉重的負累,腰還挺得直直的。又林想起,剛才他好象是騎著馬把她迎來的?可惜她坐在轎子裏,不能往外張望,也沒瞧見。


    新房裏的這些人,大部分又林都不認得,這會兒也不是認親的時候,她就垂著頭,隻盼快快把這場折騰給捱過去。雖然從早起就隻吃了一小塊兒點心,喝了半碗湯,可是她現在一點兒都沒覺得餓。


    那紅棗蓮子湯甜的膩人,餃子又夾生得讓人難以下咽,差點噎得她翻白眼。硬咽下去之後,又林忍不住咳嗽了好幾聲。旁邊幾個女人都在笑——反正成親嫁人,這一關都得過。新娘子當著這麽多人又靦腆,這口生餃子又難咽,過來人都知道。


    徐媽媽笑著過來打圓場:“前頭開席了,都快去入席吧。大家讓新人歇一會兒吧,別給你們折騰散架嘍。”


    眾人又哄笑起來,還有人說了句:“要折騰散架那也是新郎的活兒……”


    這種帶葷色的笑話又林隻當沒聽見,眾人終於肯撤出去,她還是打心底兒感謝徐媽媽的。


    朱慕賢落後一步,等別人都出去了,他又走到跟前來,輕聲問又林:“累了吧?”


    又林嗯了一聲。


    “我先出去待客,你先歇一會兒。第二格抽屜裏有點心,要是餓了先墊墊肚子。”


    他不能久待,囑咐了這麽兩句,已經有人在外頭喊:“新郎倌兒呢?快找一找去。”


    “我去了。”


    他出去時順手把門關上了,又林抬頭看了一眼,終於長長的鬆了口氣。


    小英和翠玉也有些不大自在,到底不是在自己的地方了,這裏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胡媽媽的用處這會兒就顯出來了,她指揮著小英和翠玉,小心翼翼的把又林頭上那沉重的喜冠取了下來。


    一取下這個,又林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喘氣也順暢了。


    “姑娘累了吧?咱們帶著點心呢,姑娘多少吃一點兒。這喜服現在還不能換,姑娘要是累了,就歪著歇一歇,可不能躺著,別壓皺了衣裳。”


    外頭應該已經開席了,朱慕賢做為新郎倌,肯定會被灌酒。


    又林吃了幾塊點心,又喝了大半杯茶,這才覺得整個人又有了力氣。


    “你們也趁空吃點兒,可別一直傻餓著。”


    她沒得吃,小英她們也是一樣。怕沒空去方便,這些跟過來的人跟新娘子一樣都是忍饑挨餓到現在。


    小英她們也都就著茶水吃了些點心墊肚子,就挽起袖子忙活開了。新房裏什麽都得整理安置,要幹的活兒當真不少。


    又林也沒閑著,各樣東西放在哪兒她都得過問一聲。指望這會兒功夫就全都整理停當不大可能,不過是粗略的安置一下。


    聽著外頭腳步聲響,朱慕賢推門進來了……祝大家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謝謝大家,不知不覺我們彼此陪伴又走過了一年。


    嗯,今天是今年的最後一天了,求票票喲。(未完待續)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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