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耳環,便是此刻她手上這隻。


    從此之後,每年的那一天和清明節,娘親都會帶著她去廟裏上三炷香。


    娘親雖然沒有說透,但漸漸懂事的她何嚐不明白?當年,如果不是有那位婦人的巧合借住,死的便會是她們母女!八條鮮活的人命,就這麽莫名其妙的沒了!她們何其無辜,可是她和她的娘親,又何嚐不是同樣的無辜!


    “真的是你做的嗎?真的是你嗎?你為什麽那麽狠心?既是當初這麽狠心,為何現在又——”甄鈺眨了眨微熱的眼睛喃喃低語,突然一頓,苦笑著搖了搖頭。


    當年的一切,是從娘親口中說出來的,娘親是個細致的性子,她不可能會隨意下定論,而且事實也證明了,自那之後他再也沒有找過她們,不是嗎?一開始那三年,不肯死心的娘親一直偷偷打聽著宜州的動靜,卻從來沒有得到半點動靜!


    可是眼前的一切,卻又如何解釋?他看到那雙枕套繡工後的失態與激動,他得知消息後毫不猶豫趕赴宜州,他接迴了“女兒”百般疼愛甚至不惜又一次次與母親對抗,他凝著那神似她的繡技的作品失神落魄,他緬懷她時那眼底沉沉的繾綣和眷戀,難道這些又是假的嗎?不,不像!別的都可以作假,那種本身傳遞給人的感覺卻做不得假。


    甄鈺腦中驀地劃過一道靈光,腦海中頓時浮現出計夫人那端莊賢淑、淺淺含笑的容顏。


    難道——竟會是她!


    甄鈺心頭大震,瞳孔驟然緊縮,如果是她,那麽一切的疑問便迎刃而解!


    她有殺她的動機,她了解他們之間的事,她知道她的存在!他出征在外,她完全有時間、有機會、更有能力來做這件事!可她終究不曾見過她,最後殺錯了人也不自知。因為李老漢的言辭。那些人必定生怕暴露,因此不敢逗留打聽匆匆離開,而包下客棧的人不用說,也是他們了!


    甄鈺一拍腦袋。大罵自己蠢。


    他一直以為她已經死了,為什麽他會這麽認為,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今想來,定又是他如今那位能幹賢惠夫人設的好局了!她要讓他相信她已經死了的事實,不知有多少種方法便可輕易做到!


    這麽簡單的問題,她卻直到這刻才想得清楚。


    甄鈺痛苦的低吟一聲,緊緊咬著唇。雙手緊緊握著,抵在胸前,五髒六腑霎時揉搓在一起,徹心徹肺的痛和懊惱!


    她竟這樣蠢!她都做了什麽!


    滔天的罪惡感滾滾襲來,悔,又有何用!她要報複,一直以來卻弄錯了報複的對象。想到他對邵琬清的疼愛,那其實疼愛的。是她啊!他一直活在深深的愧疚悔恨中,她卻殘忍的揭開他的傷痕,硬生生的攪起那已經沉澱的往事。給了他欣喜若狂的希望和欣慰,再狠狠的將他打落地獄!她跟邵琬清那樣的人,有什麽區別!


    甄鈺抱著頭伏在桌子上,咬著唇無聲痛哭,劇烈顫抖的雙肩和咬得滲出血的唇無不彰顯著她如焚如沸的心情。


    突然,甄鈺身子一僵,猛的抬起頭來。


    不對,仍是有哪裏不對!


    就算計夫人再恨娘親,可她終究已經當上了名正言順的計夫人,她的名聲也已經挽了迴來。那麽她還有什麽理由非要至一個沒見過麵的、身為失敗者的平民女人於死地?相比她那高高在上的身份,娘親就像一隻螻蟻,她完全沒有必要這麽做!


    如果單單是恨,何至於到此地步!說到底,她當時也不過是個剛剛出閣的閨閣女子罷了,心思細。心機深,都屬正常,但是這般殺人不眨眼、視人命如草薺的狠心,卻是太過了!即使不怕暴露人前被繩之以法,午夜夢迴,她便不會怕麽!


    而且,據甄鈺看來,計夫人性子沉穩,是個十分理智的人,在當時那種形勢完全向自己一邊倒的情況下,娘親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失敗者、過去式,她絕無可能為了發泄心頭恨而做出這等毫不理智的事來。


    可是她的娘親的的確確是遭了一場大災,的的確確死了八條人命,那麽她到底有什麽理由,非要她死不可?這個理由,絕對不是素未謀麵的爭風喝醋這麽簡單。


    甄鈺越想越頭疼,神情也越發的凝重起來,突然聯想到那之前計侯爺兄長的死亡,她的心越發的亂起來。這明明是兩件毫不相幹的事,但這一刻卻奇異的在她心底將之聯係在了一起!她不由得輕輕打了個寒顫,心裏驀地升騰起一股透心的涼意!


    到底,什麽才是真相?


    甄鈺有些惆悵的抬起頭,瞧著那點暈黃的燭火發呆,隨後輕輕的歎了口氣。


    她突然意識到,要徹底探出這個謎底,其中的艱辛比她想象中要艱難的多。事到如今,唯有伺機而動了,邵琬清那邊,顯然已經利用不上,她需得找別的助力來打入忠勇侯府。


    在這之前,她打算好好的找邵有德“聊一聊”,那個窩囊軟弱、愚昧無知的舅舅,如果不是因為他,娘親不會死,前世的她,也會好好的活著!邵琬清如今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卻不能輕易饒了他逍遙快活!


    然而,還沒等到甄鈺騰出功夫來找邵有德算賬,這天秋心和唐媽媽從市集上買東西迴來,秋心便向甄鈺稟道:邵琬清的爹邵有德,在鬧市上被馬車給撞死了!


    甄鈺心裏頓時一凜,唿吸一滯,半響說不出話來,心裏有些不知錯所的茫然和空蕩。她是恨他,恨不得他死,可此刻聽到這個消息,卻不知是何滋味。


    “是——怎麽迴事?”甄鈺緩了緩神,抬眼問秋心,眼中有毫不掩飾的懷疑。


    秋心苦笑,說道:“此事完全是個意外,誰也沒有想到!”


    “意外?”甄鈺反問。


    “是的,”秋心自然不會認為自己這麽一句話便可打消她心底所有的疑慮,於是解釋道:“那馬車上坐著的是東福街一家叫做‘錦華坊’的綢緞莊老板,那馬車也不甚快,可是——”


    迴想起當時的情形,秋心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奴婢和唐媽媽在街道對麵清清楚楚的看見,那邵有德像是突然發了狂似的往這邊衝過來,那馬車猝不及防,就這麽將他給撞了,隨後受驚的馬兒一腳踩在他的胸口,當場就斷了氣!”秋心皺了皺眉,有些厭惡的說道:“胸腔迸裂,血水四濺,死得可真慘,把周圍的人也嚇慘了!奴婢和唐媽媽也嚇了一跳,買好的食材也都摔了,後來我們再去買了一份,這才趕著迴來。”


    甄鈺微微蹙眉,問道:“你是說,他突然發狂?”


    秋心怔了一怔,點點頭,然後又堅定的向甄鈺搖搖頭,迴憶著慢慢說道:“不像是受藥物所致,倒好像,是突然瞧見了什麽東西情緒一時激動不受控製——姑娘也不想想,就他那種人,如若有人想要他的命,哪兒至於要這麽麻煩!”說到後一句秋心的語氣甚是不屑。她怕甄鈺不信,又加了一句:“姑娘有所不知,那些個控人心性情緒的藥物可不是尋常便能買得到的,用在他身上豈不浪費!”


    甄鈺一時無語,但也明白秋心說的不錯。在這上京中,邵有德這樣的人連一顆小蝦米都算不上,的確還不配旁人去算計他。如果計家想要做掉他,有至少上百種法子可以讓他無聲無息的消失——像他這種人死了,在這上京中連水泡都不會冒一個,更不會有人會為他伸冤做主!至於邵琬清?自顧尚且不暇,哪兒會為他出頭!


    “那商戶呢?可有牽扯到什麽人麽?”


    秋心搖搖頭:“是戶老實本分的商家,不過,奴婢迴來時他已經衙門的捕快帶走問話了。這人也是倒黴,進了衙門不出點血那是怎麽都出不來的!”


    甄鈺輕輕“恩”了一聲,說道:“這件事迴頭你再打聽打聽,還有,打聽打聽計家那邊是個什麽態度。”


    秋心便笑道:“奴婢已經吩咐秋朗去了,很快便會有消息的!”


    第二天,秋朗便將消息打聽了迴來,此事處理的最終結果,是那錦華坊的老板倒了大黴,判了個“縱馬行兇,傷人致死”的罪名,被下了大獄。原是要判八十大板,流放三千裏的,但眾多群眾作證,證明的確是死者自己不管不顧衝過去方才和馬車撞在一處,死者自己也有責任,官府聽取民意,在“傷人致死”四個字之前加了“意外”兩字,“縱馬行兇”也改為“駕車不慎”,免了流放三千裏,改為四十大板,家產充公一半。那老板不敢反對,忍氣吞聲的認了。


    不過,據衙門裏的差役私下底說,這種如此明顯的意外之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那老板根本不至於判得這樣重,要怪隻能怪他倒黴,誰讓他撞上的人跟計家有關係呢!


    秋朗甚是疑惑的問甄鈺道:“那計府不是該將邵有德恨之入骨嗎?怎的反而替他出了頭了?”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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