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經過,裴遠和陸清歡已經聽削臉男子說過,也就沒有再詢問賀蘭,這會兒入了座,裴遠單刀直入,直接問他可有發覺蹊蹺的地方。


    賀蘭玄逸垂了眸光,仔細迴憶了一番,隨後輕輕搖頭,麵色依然慘淡。


    他年少得誌,曾經是人之驕子,家變之後,顛沛流離多年,嚐盡世間冷暖,本就鬱鬱寡歡,如今還遭人辱罵,連他曾經最自信的醫術也遭人質疑,這樣的打擊,不亞於當年刺配嶺南。


    裴遠與賀蘭玄逸雖隻有幾麵之緣,但知之甚深,知道此次被人上門鬧事,定然讓他心生失落。


    見他麵色灰敗,一副倍受打擊的模樣,到底有些不忍心,便出言勸解道:“舒銘,你的醫術我信得過,你也該相信自己。”


    賀蘭玄逸渾身一震,良久才低聲道:“你該知道,我為何流放至此。”


    當年先皇纏綿病榻,乃是賀蘭一族經手治療,後來先皇病逝,賀蘭一族遭人彈劾延醫誤診,當時的賀蘭家主因此問罪處斬,而年僅十六歲的賀蘭玄逸雖然得了當今女帝相助,免除一死,卻還是難逃流放的下場。


    大赦之後,賀蘭玄逸隱匿山野,四處遊蕩,輕易不願出手行醫,就是為了避免惹禍上身。


    卻沒想到避無可避。


    他不過是看那家娘子子嗣艱難,這一次若是再保不住,以後也極可能懷不上了,所以才出手想要幫她保胎,誰知道反而因此惹出麻煩,還害的對方丟了性命。


    “早知今日,我便該發誓永不行醫……”賀蘭聲音清泠如幽梅,帶著一種寒徹骨的悲愴。


    他的話,讓裴遠和陸清歡忍不住驚訝——一個醫者,卻說出永不行醫的話來,是該有多失落多絕望啊!?


    當年之事,裴遠當然知道,甚至還暗中調查過此案,隻是當年其中有關的人,不是病死便是糟了橫禍,再無從查驗,這才作罷。


    這件事是賀蘭的心結,也是他不願迴長安的原因之一。


    長安看似歌舞升平,一片繁華,卻也是暗藏漩渦的泥淖,一旦陷入,就難以脫身。裴遠知道若是這件事無法解決,賀蘭從今往後,再難行醫。


    他永遠都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


    “舒銘,你若是信我,我一定證你清白。”裴遠鮮少承諾,但是這一次他卻十分決然的做出了保證。


    對於賀蘭和裴遠口中所說的當年的事,陸清歡一概不知,隻是覺得此事也算不得什麽大不了的,要知道在現代,醫患糾紛十分常見,若是一次糾紛便發誓不再行醫,那不知道多少醫生都得失業了。


    雖然不明白賀蘭玄逸的心思,但陸清歡也能看出,這件事對他的打擊頗大,想著自己欠他的人情,一時頭腦發熱,也承諾道:“賀蘭,你別灰心,我們會想辦法將這件事查清楚的。”


    說完陸清歡就有些後悔了,本來還想讓他給自己幫忙,沒想到反而又牽扯出一宗案子,陸清歡有些懊惱的揉了揉腦袋,手指尖恰好觸碰到一個柔軟的東西,她下意識的用手摸了摸,這才反應過來,是一朵絹花。


    之前從桂寶那裏拿過來的,後來看卷宗的時候從袖子裏滑出來,她順手給別在頭頂上,忘了取下來。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些滑稽——頭頂一朵淺碧色絹花隨風飄舞,不倫不類,實在是有些奇葩。也難怪之前她拉著那個女婢問話的時候,對方眼中閃過一絲怪異的眼神,原來都是因為這朵花。


    陸清歡將花摘了下來,恰好瞥見裴遠看過來,一雙燦若星輝的眸子中漾滿了捉狹的笑意,頓時老臉一紅,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她總算反應過來,之前在義莊裴遠就瞧見了自己這幅滑稽模樣,卻一直不聲不響,等到自己在外麵溜達一圈,人都丟光了,他還一副看好戲的表情,著實該打!


    將絹花捏在手中,陸清歡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一圈,隨後靈機一動,站起身來朝賀蘭告辭道:“賀蘭,我們先去那姓柳的人家悄悄情況,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姓柳的,指的是那削臉漢子。


    說完又瞪了一眼裴遠,咬牙冷笑:“裴禦史,你老人家是不是該走了?”


    裴遠失笑,小丫頭這幅咬牙切齒的模樣實在可愛,他點了點頭,站起身對賀蘭拱手告辭。


    聽聞二人要走,賀蘭看了一眼陸清歡,眼中的失落一閃而過,隨即低下頭,對二人感激的說道:“若是此事能證實賀蘭清白,以後賀蘭定當竭力相報。”


    “竭力相報倒不必,隻是賀蘭若願意出手助陸娘子驗屍,我將感激不盡。”裴遠一番話,讓賀蘭稍稍愣神,隨即苦笑一下,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


    而陸清歡亦是有些意外,她沒想到裴遠做這些事情,竟然都是在替自己找幫手,之前拉攏劉明,這一次又是替她出麵要求賀蘭,一時間竟有些看不懂他的意圖。


    若說隻是因為自己是其好友的表妹,就如此盡心盡力,實在有些牽強,畢竟崔鈞本人對她都不至於這麽賣力,若說惜才,更加荒謬,大周人才濟濟,裴遠不至於看重她這樣一個主簿的女兒。


    陸清歡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裴遠僅僅是好心。所以剛才那一刹那的感激,瞬間被她拋之腦後,攏了攏袖子裏的絹花,眨巴著眼睛,一臉無辜的望著裴遠。


    二人出了門,走至院門口時,落在後麵的陸清歡忽然被門檻絆了一下,撲在了前麵的裴遠背上。若非二人離得近,她很可能就趴地上了。


    “哎喲……”陸清歡慘唿一聲,痛的幾乎要飆淚。


    她剛才不過是想假摔一下,趁機將絹花別在裴遠背上,誰知道剛才一心琢磨怎麽才能悄無聲息的將絹花別上去,沒注意腳底下。那門檻下麵是一塊青石板,她一個沒注意,把腳趾頭給狠狠的撞了一下。


    前麵的裴遠連忙轉身,見陸清歡五官擠作一團,杏眼中溢出淚花,倒不似作假,忙伸手扶她,“怎樣了?可傷著了?”


    陸清歡這次倒沒推開裴遠,借著他的力氣,一走一跳,嘴中嘟囔道:“都怪那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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