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敏感又聰明的女孩。

    慕延川讚歎地想。

    “我能叫你明月嗎?”他笑了笑,問道。

    明月挑眉,“您不是自作主張了嗎?”

    慕延川微怔了怔,隨即,放聲大笑。

    “你和當年的小菁一模一樣,不愧是她的女兒。”慕延川的眼裏閃爍著光彩,看上去,竟像是一下子變得年輕了。

    “小靜?你在說誰?什麽她的女兒?”明月詫異問道。

    慕延川目光轉深,神情裏透出一種對往事的依戀,他望著麵前眉目清秀的姑娘,語聲輕緩充滿迴憶地說道:“小菁全名慕容菁,菁不是靜悄悄的靜,而是蕪菁的菁,蔓菁的菁,是我的初戀戀人,我們曾經相愛至深,可惜我沒能信守承諾,讓她心灰意冷,從此踏上不歸路……”

    明月眨了眨纖長濃密的睫毛,若有所思地問:“你說的這位小菁……”

    “沒錯,她就是你的母親穆婉秋。我二十幾年前的戀人,穆婉秋。當年我在鬆林市遇到她時,初初見麵,她也是這樣挑著眉毛,說我自作主張叫了她的名字。”慕延川苦澀地笑了笑,“和你的神態,語氣一模一樣,所以,我才會冒昧的提起這件往事。明月,你現在應該明白我創立的延菁集團,其中這延菁二字是什麽意思了。”

    延字取自於他,菁字取自於她,創立延菁的目的,是為了尋找和紀念他心裏從未泯滅過的愛情。

    原來如此。

    原來是媽媽昔日的戀人。

    怪不得他總是用異樣關注的目光看她,怪不得他會出現在同州穆家,怪不得他會未經允許就拿走了媽媽的遺物。

    可做了這一切還不夠嗎?

    他二上高崗的目的,難道就是為了給她講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明月,你有耐心聽一個老者講述一段往事嗎?一個為了尋迴愛人,苦苦掙紮了大半生的老人,他所經曆的故事。”慕延川目光懇切地望著明月。

    明月掙紮了片刻,最終點點頭,“好吧。既然是關於我媽媽的,我願意聽。”

    慕延川說:“謝謝。”

    慕延川的敘述有些淩亂,和他平時運籌帷幄,指點江山,大氣沉穩的企業家形象大相徑庭,他把自己深陷在那段殘酷卻又充滿了迴憶的往事裏麵,破碎的,動情的向明月描述了一位明月完全陌生的母親。

    原來,她的母親年輕時也是一位含蓄可愛的姑娘,她會對著戀人撒嬌,會大聲唱歌,會跳很時髦的交誼舞,甚至,會買光街頭老人的烤紅薯,隻為讓老人少受些凍。

    而她記憶裏的母親,則是一位憂鬱神經質的女人,很少笑,她總是把自己關在穆家二樓的房間裏擺弄那個黑色的日記本,在上麵寫寫畫畫,然後痛哭一場或是盯著窗外的樹杈發呆。

    原來,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她並不是因為和父親明冠宏關係不好而憂鬱低沉,她是因為慕延川,她的心裏始終放不下年輕時愛得轟轟烈烈的戀人,所以,才會因思成疾,最終選擇了自殺作為解脫。

    母親一生敏感,善良,骨子裏卻和她一樣倔強,因為戀人失信,絕望憤怒之下嫁給了自己不喜歡的男人,卻又在長期壓抑和思念中患上了嚴重抑鬱症,最終,選擇了以慘烈的毫無轉圜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

    帶有強烈衝擊性的往事,像是一雙具有魔力的手,揭開了覆蓋在事實之上原本混沌不清的外衣。

    原來。

    事實是這樣子的。

    陰差陽錯,恩怨糾葛,幾十年的歲月流水,淌過去的,何止心酸二字。

    如果媽媽知道慕延川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她,她還會不會選擇踏上那條不歸路。

    而她的父親明冠宏,則是整個事件裏的受害者,愛上一個永遠也不會愛上他的女人,這種痛苦,除非親身經曆過,旁人根本沒有發言權。

    一直以來,都是她錯怪了父親嗎?

    明月的心裏可謂是五味雜陳,她許久沒有抬頭,隻是盯著泥土地上深綠色的鬆針,默默地思索。

    “明月,你媽媽曾經留下一本日記。上麵記錄著她這些年的經曆,日記記得很散,有時十幾天,有時隔好幾個月才記錄那麽一條。但大多關於你,她很愛你。”慕延川看著麵前這個不願意把悲傷示人的姑娘,很想去揉揉她的頭發,表示安慰。

    可手指抬起一半,卻又頹然放下。

    他有什麽資格這麽做呢?

    一個罪人,一個辜負了小菁的罪人,他有什麽資格去安慰她的女兒。

    此刻,明月最恨的人,應該就是他。

    “你的媽媽在日記裏寫到,你是……你是我的女兒。”慕延川說完,就看到明月赫然抬頭,她麵色蒼白地瞪著他,聲音尖銳地打斷他,“不可能!”

    慕延川笑了笑,安撫地望著這個瞬間炸了毛的姑娘,說:“的確不是。”

    明月的胸脯急劇的起伏著,但是眼神明顯比剛才平緩了些。

    慕延川苦笑道:“怎麽,你就那麽不想做我慕延川的女兒?明月,你可有想過,小菁當初為什麽會在日記裏這樣寫?”

    寫他是她的父親?

    明月也不懂媽媽為什麽會這麽寫。

    “以前,我也不懂,以為她是因為恨我,所以故意留下這些文字的東西來懲罰我,懲罰這個殘酷的世界。可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一件往事,當時我和她在鬆林,有次她病了,我在醫院陪護,她依戀的偎著我,說她想擁有一個我們的孩子,我當做玩笑,問她想要男孩還是女孩,她說,女孩,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月,月月。”

    明月愕然抬眸。

    月月!

    “後來一想,猶如醍醐灌頂。她哪裏是恨我報複我呢,她寫下那些文字的時候,心裏一定在想著曾經的月月。我和她的月月。”慕延川忽然用手捂住臉,唿吸變得濁重而又急促。

    明月神情呆呆地看著他,久久沒說話。

    過了半晌,待慕延川眼眶發紅地抬起頭,她才籲了口氣,望著遠處起伏連綿的秦巴大山說:“您想聽什麽?讓我原諒您?”

    “不!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你不原諒我是正常的,畢竟我……”

    “我原諒您。”明月打斷他,目光清亮理智地看著麵前震驚錯愕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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