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冬柿迴到二條院時,天邊已經泛起了蒙蒙微光,那一絲一絲的金芒穿透深秋的茫茫霧氣,灑在二條院門簷上即將燃盡的燈籠,倒仿似是晝夜舉行的隆重交替儀式一般。路上已有前往大內裏應卯的官員的牛車,木製車輪在街道上粼粼駛過,車輪在街麵滾動的聲音由遠及近,再慢慢駛遠。

    解決了居住在梨壺殿的鬼女紅葉,將生魂剛剛歸體還處於昏迷狀態的橘順通丟給賀茂保憲,晴明提出了親自送源冬柿迴二條院。

    源冬柿一開始是拒絕的,這時正是各大官員驅車前往宮中應卯的時辰,如果被人撞見他們倆日出之時漫步平安京,那麽以京中流言的傳播速度,估計午時荻尚侍就又有新素材了。

    她是一點都不想讓荻尚侍得逞。

    晴明隻是笑笑,從懷中掏出一張裁剪成小人形狀的紙片,道:“若讓柿子小姐迴去,在下心中不安,那麽便讓在下召喚式神送送柿子小姐吧。”

    源冬柿嘴角抽搐:“能不要你也不要式神嗎?”

    晴明微笑:“不能。”

    “哦。”源冬柿麵無表情,隨意一指晴明,“你不錯,今天就決定是你吧。”

    她實在不想在各大官員驅車前往宮中應卯的路上踩著妖怪輪入道飛馳而過,那麽,荻尚侍就會有更不一樣的素材了。

    她真的一點都不想讓荻尚侍得逞。

    晴明嘴角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然後微微躬身,道:“既然柿子小姐都這麽說了,那就由在下送柿子小姐迴家吧。”

    源冬柿從鼻子裏輕輕地哼了一聲,轉身便走,她撓了撓眯著眼睛打盹兒的貓又,小聲道:“又被晴明耍了。”

    她一心一意擼貓,當然沒看見身後晴明在她小聲嘟噥之後,眼中越來越深的笑意。

    兩人出了朱雀門之後沿著朱雀大道一路南行,走不多時,便來到了二條大路上。

    到達二條院門口時,惟光正拉著牛車站在門前,源光一身黑色束帶,手中持著檜扇,提著衣擺從大門口邁出,他隻一抬眼,便看見了並肩而來的倆人,一人白色狩衣,戴垂纓冠,風度翩然,俊美優雅,另一女子頭戴市女笠,看不清模樣,懷中窩了一隻渾身漆黑的小貓。

    雖然晴明常常自稱物忌,極少出現在宮中,但源光還是識得他的,便笑著道:“晴明大人今日怎麽到二條院來了?”

    晴明臉上帶笑,看了看他身邊的女子,源光有些奇怪地看了看那個

    帶著市女笠還低著頭的女子,雖看她身形覺得有些熟悉,但還是不知道此為何人,便道:“這位姬君是……”

    “她呀……”晴明剛說了兩個字,旁邊女子就咳了兩聲,他眼中笑意更深,而源光隻聽這幾聲咳嗽,便驚訝道:“冬柿小姐?”

    源冬柿隻覺得額角青筋不斷跳動,她抬起頭來,從市女笠的垂絹縫隙望去,隻見源光與一旁牽牛的惟光都瞪大了眼睛望著她,惟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晴明,結結巴巴地說:“原來……冬、冬柿小姐徹夜未歸?”

    源冬柿咳了幾聲,道:“其實,事情是這樣的,我與晴明大人去了宮中……”她正想將她與晴明昨晚上夜探清涼殿,擊敗鬼女紅葉一事和盤托出,眼角餘光正瞟到了晴明微微揚起的嘴角,忽然間就想到了在迴來路上晴明告訴他,昨夜要將賀茂保憲騙至宮中的原因。

    “梨壺女禦在京中並沒有外家倚靠,卻仍然得以冊封女禦,想必是深得那個男人寵愛的,若那個男人一覺醒來,發現最為寵愛的女禦消失不見,反而被說成是妖怪……”晴明歎了一口氣,“可要寫好長好長的奏呈呢。”

    “師兄作為陰陽頭,自然是要為寮中下屬排憂解難的。”晴明故作正經地說。

    源冬柿聽他說得悲慘,然後就想到了妖狐事件之後,晴明在自家廊下破天荒地沒有喝酒與式神們玩遊戲,而是埋頭奮筆疾書頗為頭疼的樣子。

    難得看得晴明露出頭疼不耐的表情,倒讓她幸災樂禍了許久。

    她偷笑幾聲,準備迴去便將此事抖摟給八卦出口地惟光。

    晴明笑著斜眼看向她,道:“如果那個男人知道此事有你我參與,這奏呈,你我可是都逃不開的。”

    源冬柿臉上的笑猛地僵住。

    “所以……”晴明聲音拖了老長。

    源冬柿鄭重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保憲知。”

    ……

    源冬柿要吐出口的真相又吞了迴去,然後看著源光與惟光好奇的眼神,幹巴巴地吐出兩個字:“散步。”

    源光與惟光:“……”

    晴明用蝙蝠扇掩住嘴唇,輕輕地笑了一聲。

    惟光難以置信:“冬柿小姐你……居然……跟晴明大人去了宮中散步整整一夜。”

    源冬柿冷漠臉:“不可以嗎?”

    源光則是看著源冬柿,剛想開口,便聽晴明道:“不知可否搭乘光大人的車

    輦進宮應卯。”

    他這麽一問,源光自然也不好再開口問源冬柿,隻得笑得:“自然可以。”

    待源光與晴明上了牛車,惟光拉著牛,一步一迴頭地離開之後,源冬柿才鬆了一口氣,邁步走進了二條院。

    此時二條院中大多數人還未起身,院中極為安靜,隻能聽見走在走廊木地板上的聲音,廊簷下的楓葉上還帶著點點露水,葉梢不堪重量,那水滴又自葉麵滑落,滴到走廊的邊沿上。

    源冬柿掀開屋子的帷屏,屋中前一夜沒有燒爐子,並不暖和,日光透過帷屏照進屋內,照亮了放置在屏風邊上栗色漆的瑤琴鬆撫。

    源冬柿將打著盹的貓又放在了枕邊,將頭上的市女笠摘下,放在了杌子邊上,除了身上的草綠色小掛,拉過被衾便準備睡上一覺。

    “冬柿大人,您迴來了?”

    一個清冽好聽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她轉過頭,看見跪坐在琴邊的妖琴師。

    源冬柿打了個嗬欠,點了點頭。

    “好的,昨夜您徹夜未歸,本應學習的指法便等您起床之後再習吧。”妖琴師麵無表情地說。

    源冬柿:“……為什麽我一點都沒有感受到家的溫暖。”

    妖琴師:“若冬柿小姐冷得睡不著……”

    源冬柿看向他,卻見妖琴師還是冷得像冰一樣的眼神:“那就剛好,現在來學吧。”

    源冬柿一拋被衾,自己伸手敏捷地鑽進被衾底下,留下一句悶悶的:“……再見,請讓我睡覺。”

    等到她再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未時了,她還未徹底清醒,便被透過帷屏照進屋內的日光晃了滿眼,她伸手遮在眼前,然後便感覺到一個小東西隔著被子踩著她的身上,她順手撈過湊在臉前,待眼神對焦之後,才看清她手裏拎著的小東西就是貓又。

    貓又喵了一聲,分了叉的尾巴拍在了她的臉上。

    資深貓奴源冬柿並未有任何不滿,反而喜滋滋蹭了蹭貓又,將它攏在懷裏,道:“走,咱們去喝魚湯去。”

    她在身上披了件單衣,抱著貓出了屋,沿著迴廊便往弁君的屋子走去,以往她起晚了弁君都會幫她留一些小點心。

    還沒走到弁君的屋子,她便先聽見了幾聲悅耳的笑聲,她拐過迴廊,便看家二條院的幾位女房簇擁著紫姬廊下,臉上帶著笑,正在討論著什麽,此時正是一天之中陽光最為熾熱的時候

    ,深秋的陽光極為可貴,於是她們也沒有坐在屋中,而是將雙陸棋盤搬到了廊下,一邊玩,一邊聊聊京中新八卦。

    小式部先聽見了腳步聲,抬頭看來,正巧與源冬柿對視,她愣了愣,然後道:“冬柿小姐您什麽時候迴來的?”

    源冬柿抱著貓又走了過來,道:“今日早上。”

    此時幾位女房都看清了窩在她懷中的貓又,皆是又驚訝又好奇,紫姬先湊了過來,先是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食指撓了撓貓又的下巴,貓又眯著眼睛享受蘿莉的撓癢,輕輕叫了一聲,翹起了尾巴,紫姬驚訝道:“哇,它的尾巴有分叉誒!”

    “誒誒誒?分叉的尾巴?難不成是陰陽頭保憲大人的式神?貓又?”弁君道。

    貓又看向她,又叫了一聲。

    源冬柿驕傲道:“對!我用奉為達摩跟賀茂保憲噠!把貓又讓給我養幾天!”

    幾位女房捧著臉驚喜道:“冬柿小姐好棒!連保憲大人的式神都能收服!”

    源冬柿笑著給貓又順毛,然後臉上笑意一僵:“等等,我需要給你們糾正糾正,貓又不是我收服的。”

    弁君用袖子掩嘴笑道:“冬柿小姐,你什麽都不用說了,雖然早知你已與晴明大人兩情相悅,可沒想到晴明大人還會為了你,把貓又也給弄了來呢。”

    源冬柿麵如死灰:“等、等……”

    “冬柿小姐徹夜未歸,不就是跟晴明大人夜中入宮散步嗎?”

    源冬柿差點沒被自己給噎死。

    小式部偷笑道:“冬柿大人還以為我們不知道呢,午時之前早就傳遍了,多位前往宮中應卯的大人在朱雀大道上遇見你與晴明大人並肩自朱雀門方向走來。”

    源冬柿:“……京中應當沒有公卿認得我才對。”

    “冬柿小姐你有所不知。”弁君笑道,“如今京中都公認,隻要出現在晴明身邊的女子,便一定是來自歌樂山的傳奇姬君源冬柿小姐呢。”

    源冬柿:“……”

    強行拉郎湊cp,平安京的貴族們真的是太閑了,反派大天狗,你快點搞事治治他們吧。

    她麵無表情地抱著貓又坐在廊下,隻覺得這深秋難得的陽光也難以驅散她心中的陰鬱,小式部、紫姬與弁君湊到了她身邊開始講今早流傳的八卦,越講她隻覺得心中越是傷感,直到貓又不耐地叫了一聲,她才反應過來,看向弁君,道:“對了弁君,今日的午飯是什麽,

    你幫我留了嗎?”

    弁君一愣,隨即幹笑道:“……我、……我還以為冬柿小姐徑直去了晴明大人的宅邸……”

    源冬柿木:“雖然我徹夜不歸,但也不會整日不歸的。”

    弁君艱難地接了下去:“……所以就沒有幫您留飯。”

    源冬柿:“……”

    夠了,大天狗,快點搞事吧,讓這些貴族們不要沉醉拉郎cp的腦洞吧。

    這時,庭院內傳來幾聲腳步聲,坐在廊下的眾女禦扭過頭去,之間源光一身黑色束帶,自院中楓林紅緩步而來,他行走時帶起的風將垂纓冠之後的飄帶吹至他的肩頭,他臉上有些疲憊,然後在看見坐在廊下的紫姬之後,眼中帶了柔柔的笑意,加快了腳步,走到了廊下。

    紫姬也朝他撲了過去,笑著叫道:“公子!歡迎迴家!”

    源冬柿麵無表情地擼著貓又,道:“一起床就被閃瞎眼。”

    源光將撲過來的紫姬穩穩接住,一手自她腋下攬過,將她抱起來,笑道:“可小心些,別跌倒了。”

    “公子會接住我的,我不怕。”紫姬歪著腦袋靠在他頸間。

    他笑笑,然後另一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遞向源冬柿,道:“受人所托,給冬柿小姐帶的。”

    源冬柿一臉奇怪地接過紙包,卻先聞見了紙上淡淡的芥子花香氣,她愣了愣神,便聽源光道:“離宮的時候晴明大人道在下迴家時冬柿小姐一定才睡醒,估計會有些餓,暫且先吃些東西果腹,申時再去吃鴨川香魚。”

    源冬柿正拆著紙包的手輕輕一抖,僵在了半空。

    小式部在一旁笑道:“哎呀呀,晴明大人想得真是周到呢。”

    源冬柿輕輕咬著嘴唇,勉力抑製住忍不住上揚的唇角,然後將紙包拆開,看見疊得整整齊齊的三塊絹麵茯苓糕,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大陰陽師施了咒術,這三塊茯苓糕在這深秋時節,被源光自宮中帶至二條院,竟然還沒有冷掉,還帶著微微的熱氣。

    她正要伸手去拿一塊,卻見貓又的爪子已經朝茯苓糕伸了過去,她立馬又用紙包迴去,一本正經擼了擼貓又的腦袋,道:“乖,這東西貓不能吃的。”

    貓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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