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冬柿沒想到,她會再一次來到晴明的宅邸。

    確切來說,她沒想到她坐著牛車再次經過一條戾橋時,內心會如此的悲涼,依舊是那條狹窄且長滿了枯黃葦草的的小道,隻是這次天空飄起了瀝瀝小雨,雨雖不大,卻已經在路上積起了幾個大大小小的水坑。

    她掀開牛車垂簾,正準備下車時,惟光道:“路上泥濘,冬柿小姐小心。”說著,他頓了頓,有些奇怪地說,“冬柿小姐,你怎麽把琴帶來了。”

    “聽聞清明大人琴藝頗有造詣,我來交流一番。”源冬柿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她一手抱著那把名為鬆撫的琴,一手扶著車輦下了牛車,路上確實泥濘,她倒也不太在意,隻是望向晴明的宅邸,那扇掛在門框上岌岌可危的陳舊木門緊緊閉著,院子四周安靜得隻有小雨打在樹葉上的娑娑聲響。

    她走到門前,抬手正要敲門,又怕把門給敲下來,縮迴了手,又道:“看樣子今天晴明不在家?”

    “房門緊閉,應當是不在吧。”惟光在後麵說道。

    “不應該呀。”源冬柿摸了摸下巴,“難不成晴明去陰陽寮應卯了?”

    惟光奇怪地說:“晴明大人去陰陽寮應卯不應該是很平常的事情嗎?”

    源冬柿搖了搖頭,用一種略顯誇張的語氣說道:“晴明大人去陰陽寮應卯了,就代表了平安京已經被黑暗所籠罩,即將發生可怕的大事件!”

    惟光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源冬柿歎了一口氣,轉身拍了拍惟光的肩膀:“既然晴明不在,那麽我們改天再來吧。”

    她正這麽說著,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木門被人拉開的吱呀聲,她迴過頭去,卻看見那扇破舊的木門被人拉開了一個縫,一個留著額發的小姑娘正仰著頭看她,圓溜溜的眼睛如同山間泉眼,清澈而明亮。

    源冬柿眨了眨眼睛:“神樂?”

    神樂點點頭,脆生生地說:“晴明去陰陽寮應卯了。”

    “大概猜到了。”源冬柿笑著說,“既然他不在,那麽我就改日再來拜訪。”

    神樂沒有迴答她,隻是盯著她的臉看,然後視線轉移到了她懷中,源冬柿順著她的視線低下頭,發現神樂看的是她懷中抱著的那把琴。

    “那把琴裏有個人哦。”神樂說,“柿子。”

    “你看出來了呀。”源冬柿笑眯眯地說,她剛說完,臉上笑容猛地一頓,“你

    為什麽叫我柿子?”

    神樂眨了眨大眼睛:“晴明說的。”

    源冬柿覺得晴明雖然是個名滿平安京的大陰陽師,但是也是會誤人子弟的。

    晴明去陰陽寮應卯,自然是不會放心神樂一個人在家的。

    穿著女房裝束的式神們在走廊上走走停停,見神樂領著源冬柿進了院子,還立即從廊下撐了把傘,將二人迎到傘下來,而走廊上,已經有稍稍年長一些的女子正在煮茶,她一手輕輕按住層層疊疊的袖子,一手往沸水中添加茶葉,姿態優雅而嫻熟,她抬眼看了看神樂和源冬柿,笑道:“再稍等片刻,便會有熱茶喝了。”

    源冬柿被式神們迎著坐下,不多久,便捧上了一杯熱騰騰的茶,她啜了一口,茶雖不如那夜在貴船神社彌真親手煮的,卻也入口清甜,茶水咽入喉嚨之後還能在舌尖感受到縈繞其間淡淡的餘香。

    她放下茶杯,忽然聽見一聲鏗音,她側過頭去,隻看見一團白絨絨的小動物正抬著前爪從她身旁的鬆撫琴旁走過,琴音忽然想起,倒把它嚇得一跳,見源冬柿正看著它,它刺溜一下,便敏捷地竄進了神樂的懷中。

    神樂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耳朵,說道:“它叫白藏主,不過我更喜歡叫它小白。”

    源冬柿看著那隻縮在神樂懷中的小白狐,額角青筋微微跳動,她又想起了打鬥雞的時候被天狐火支配的恐懼。

    院中小雨密密,幾位女士都在抱怨不能去院中玩蹴鞠了,隻得在廊下圍坐成一圈,一邊喝著熱茶,一邊聊著時下京中八卦,這一點,源冬柿總覺得每家的女房似乎都沒有什麽不同。

    不過這幾位神通廣大的女士們聊得內容就有些不一樣了,有說自己親眼所見哪位身份高貴的大人逼死了自己的外室的,有說哪位殿上人找了巫女詛咒自己的政敵的,說著說著,又說到博雅三位從朱雀門之鬼手中拿到鬼笛葉二的傳奇故事。

    “這可不是故事呢。”之前撐傘迎接她的那位式神說,“博雅三位自小便是精通雅樂,篳篥、琴、琵琶、箏以及笛子更是極為擅長,他與朱雀門之鬼鬥技,朱雀門之鬼敗北,便將葉二贈給了博雅三位。”

    “看不出擅長弓箭與太刀的博雅三位居然還精通雅樂。”幾位式神皆有些驚訝。

    泡茶的那位式神則看到了源冬柿身邊的琴,問道:“冬柿小姐的這把,可是唐國的瑤琴?”

    源冬柿點了點頭。

    “說來……”撐傘的式神

    眼珠轉了一圈兒,道,“前些日子京中不是有一名傳奇姬君的故事嗎,相貌出眾,氣質出塵,如深夜時分來到平安京,赤腳散發,救下了被惡鬼糾纏的光華公子,寄宿在了光華公子的二條院中,她不僅是一名強大的陰陽師,還擅長唐國的琴,每每深夜點點燈奏琴,琴音或高亢或淒涼,總能使得聽琴之人不由自主流下眼淚來,頭中將大人隻是隱隱聞見了她袖中的香味,都戀戀不忘呢。”

    傳奇姬君源冬柿汗如雨下:“……”

    “真是傳奇呢。”幾位女士正色附和道。

    奉茶式神問道:“那麽晴明大人最近忙的神隱事件,會不會跟這位傳奇姬君有關?”

    “這就不知道了。”撐傘式神搖搖頭道。

    源冬柿聽得好奇,便問道:“神隱事件?最近京中又有什麽怪事了嗎?”

    “那可不,晴明大人都被催著迴寮中應卯了。”撐傘式神道,她應當是性格比較活潑,常常出門,所以知道的京中八卦也比較多,所以便湊到了源冬柿旁邊,問道,“柿子小姐知道頭中將藤原順平大人嗎?”

    源冬柿眼皮一跳:“知道。”

    “左大臣公子,出身高貴,年紀輕輕,官至藏人頭兼近衛中將,可是如今風頭正勁的貴公子呢。可惜發妻不解風情,且善妒,兩人的感情並不算很好。”撐傘式神說到後麵搖搖頭,“所以呢,藤原順平大人在京中便有許多解語花,每日夜宿外室,並不歸家。”

    源冬柿聽得奇怪,道:“難道不是這位頭中將先風流成性夜宿外室,也惹得發妻妒忌嗎?”

    撐傘式神聳聳肩:“如今男人的風流可是都怪在女人妒忌的頭上呢。”

    源冬柿搖搖頭,這個年代的感情她不是很懂。

    撐傘式神又道:“而這位頭中將大人有一位情人,乃是親王家的女兒,身份高貴,與頭中將生了一個女兒,名叫雲居雁,長得玉雪可愛,隻是後來這位親王家的女兒改嫁了按察大納言,把雲居雁也帶去了按察大納言家中撫養,頭中將覺得有失體麵,便將雲居雁接迴了家,由他的母親左大臣夫人撫養。”

    “那這神隱事件的主角……便是這位雲居雁小姐?”源冬柿問道。

    撐傘式神點點頭:“雲居雁不過五六歲,養在內院,並不出門,身邊還有許多女房跟隨,那日雲居雁正在院中與女房玩蹴鞠,一個不慎,蹴鞠就掉到了池子裏去,等女房把蹴鞠撈迴來,卻見本應當站在院中等她的雲居雁已經

    不見了。”

    母親為親王之女,祖父乃位高權重的左大臣,所以這個五歲女童的失蹤,便使得常年曠工在家的晴明也不得不去陰陽寮報了個到。

    “當然,也便是雲居雁失蹤,京中附近有女孩失蹤的消息也才慢慢傳了出來。”撐傘式神道。

    漂亮姑娘失蹤了。

    源冬柿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那個喜歡吃貌美女子的妖中之王酒吞童子,不過她也沒聽說酒吞童子是蘿莉控,連五歲女童也不放過。

    這時,式神們的話題又已經拐到“頭中將和光華公子哪一位情人比較多”的話題上了,而一邊一直默不作聲的神樂突然說了一句:“晴明迴來了。”

    她話音剛落,源冬柿便聽見那扇木門發出一聲沉重的吱呀聲,她扭過頭去,隻看見一身束帶裝束的晴明正推開們步入院內,源冬柿難得看他如此正式的裝束,倒覺得有些好奇,而難得穿著正式的晴明雖依然步履緩慢,姿態優雅,卻在即將走上迴廊時,打了個嗬欠。

    眾式神們笑了一聲。

    晴明裝模作樣地搖頭道:“許久沒有去陰陽寮,倒覺得有些陌生,讓在下很是犯困。”他抬眼看向坐在迴廊上的源冬柿,故作驚訝道,“傳奇姬君上門作客,真是蓬蓽生輝呀。”

    源冬柿:“……”

    她很快被式神們淹沒了。

    “什麽!柿子就是傳奇姬君!”

    “啊啊啊真是沒想到啊!我還號稱平安京無所不知呢!居然不知道柿子就是那位傳奇之姬君!”

    “柿子!頭中將給你寄了情書了嗎?你怎麽迴的?”

    ……

    源冬柿:“……”

    晴明悠然地拍了拍衣衫上的折痕,一提衣擺,便坐在了迴廊邊,他從奉茶式神的手中接過熱茶,啜了一口,笑道:“冒著雨趕迴來便能喝到一口熱茶,真是再美不過了。”他心滿意足地放下茶碗,再去看被眾式神們圍堵的源冬柿,笑得很是愉悅。

    “眾位姬君還是放柿子小姐一馬吧。”晴明聲音中帶著笑意,“要不然柿子小姐便真的成了傳奇了。”

    眾式神這才散去,個個姿態優雅地坐到了一邊。

    而頭發淩亂的源冬柿則有氣無力地恨了晴明一眼。

    晴明則笑得更為愉悅。

    “所以,柿子小姐此次前來拜訪在下,是為了這一把琴?”晴明伸手緩緩撫過根根繃緊的琴

    弦,他指尖輕輕一撥,琴弦震動,發出一聲鏗音,他點了點頭,道,“確實是一把好琴。”

    “然而即便如此,我也承受不住啊。”源冬柿指了指自己黑眼圈。

    晴明笑笑,然後側頭問神樂:“神樂,你看見了什麽?”

    神樂抱著小白,看了看源冬柿,再看了看那把琴,沉聲說道:“琴裏麵有個人。”她頓了頓,又再加了一句,“一個一直在彈琴的很孤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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