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熟悉的臉,不算熟悉的聲音,但祁櫻記得他的眼神。

    “……原來是霍督公。”

    因為燈光刺眼,祁櫻淚流不止,因為流淚,又睜不開眼睛,她索性兩眼一閉,什麽也不看了。

    霍臨春在她身前站定。

    雪青色的衣裳,襯得他膚白如雪。一個男人,白皙成這樣,難免有些奇怪,但他終究隻是看起來像個男人。

    一雙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盯著祁櫻看。

    她被抓幾日,不施脂粉的臉理應憔悴不堪才對,可燈光一照,她仍然像是仙子。

    如此美麗,如此高潔。

    即便蓬塵落在她臉上,她也依然是個少見的美人。

    霍臨春看得有些呆住。

    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是在楊玦的“宴會”上。因為帝姬也在,楊玦什麽也沒做,便放走了祁櫻。

    出門後,他說要順道送祁櫻迴去,但話才出口,便被祁太微給拒絕了。

    她站在那,客客氣氣地說著話,但視線很冷。

    在她祁太微的眼裏,楊玦和他並沒有什麽分別。

    他們都是給她家二姐提鞋也不配的臭蟲。

    霍臨春擺擺手,讓人全都退下去。

    一轉眼,這麽久了。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那一麵幾乎成了永別。

    靖寧伯府一夜之間便空了。

    祁櫻就此消失,遍尋不見。

    他記憶裏的那個人,好像從未存在過。

    那之後,四處動蕩,宮裏也生出大變。他忙得不可開交,憂慮得徹夜難眠,但隻要腦子一放空,祁櫻就會出現在他“麵前”。

    他總是做夢,夢到自己在靖寧伯府初遇祁櫻時的畫麵。

    幽暗的燈光,冷冷的少女。

    那一幕,像烙印一樣,鏤刻在他的記憶裏。

    “久違了,祁姑娘。”退開半步,霍臨春淡淡打了個招唿,仿佛人不是他綁來的,而是什麽來做客的友人。

    他溫柔的語氣和聲音,讓祁櫻差點嗤笑出聲。

    “為什麽?”

    祁櫻重新睜開眼睛。

    刺眼的光線,已經變得柔和。

    眼睛不再流淚,視野終於清晰如常。

    她的手腳還被繩子綁著,椅子就是她的囚牢,知道跑不掉,祁櫻便隻是幹脆地坐著。

    “我同霍督公有什麽仇怨?值得你這般費盡心機地來找我?”說話間,祁櫻聞到了花香。

    她用眼角餘光一瞥,看見了一叢荷花。

    一半還是花苞,掛著水珠,不知何時折下的。

    已經是夏天了。

    離開鬆山的時候,她還在和薑氏講,到太微那,不知還有沒有遍地牡丹可看,然而她們根本到不了慕容家。

    她明明讓太微放心,有她陪著薑氏,太微隻管去做更要緊的事,可是她什麽忙也沒有幫上。

    反而,還因為她惹來了禍事。

    祁櫻看著霍臨春的眼睛。

    她實在想不通,霍臨春抓自己幹什麽。

    她有什麽值得霍臨春在意的?

    沒有猶豫,也沒有掙紮,祁櫻坐在那,平靜地把心中疑惑都給倒了出來。

    霍臨春臉上慢慢露出訝異之色。

    “怎麽?霍督公以為我是個惜字如金的人?”見他隻是驚訝卻不吭聲,祁櫻蹙了下眉。

    霍臨春迴過神來,輕笑了聲:“的確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樣。”

    不知是祁櫻變了,還是她一開始就是這副他不知道的模樣。

    此刻坐在他麵前的祁櫻,並不是個寡言沉默的人。

    霍臨春靠近了些。

    祁櫻蹙著的眉頭皺得更緊。

    “雖然我也很想為祁姑娘解惑,但是……”霍臨春繞到她身後,彎下腰,解開了綁在她手腕上的麻繩,“你問為什麽,我也很想知道。”

    繩子一拿開,因為摩擦而留下的血痕便清晰地映入眼簾,霍臨春眯起眼睛,“不過,你我無仇也無怨。”

    “你會在這裏,隻是因為我想要你。”

    這話並不假,但作為理由,遠遠不夠。

    霍臨春很清楚。

    他又解開了祁櫻腳上的繩子。

    手腳,眼睛,都恢複了自由。

    但祁櫻仍然坐在那,一動也不動:“什麽意思?是想要小貓小狗的那種想要?”

    霍臨春剛直起腰,聞言“撲哧”一聲笑出來:“興許是吧。”

    他想要祁櫻,當然不是因為喜歡她。

    小貓小狗小畜生,和人也沒有什麽不一樣。

    左右,都是養著玩兒罷了。

    他笑過,伸出手遞給祁櫻:“路上折騰了那麽久,你應該餓了。”

    和他的臉一樣,他的手也白淨得不見一點毛孔。

    興許是當差當慣了,他向祁櫻露出的是手背。

    祁櫻的手指搭上去,便像是他的主子。

    囚徒和獄卒的處境,似乎一下便顛倒了。

    祁櫻站了起來。

    霍臨春扶著她,慢慢往桌邊去。

    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新鮮的,幹淨的,發出熱騰騰的香氣。

    祁櫻的胃因為那些香氣而痙攣。

    她的確是餓了。

    身體叫囂著想要進食。

    可食物塞進嘴裏,卻味如嚼蠟。皮囊要吃,心卻不想吃。她拿著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

    “這是哪裏?”

    霍臨春坐在她對麵,一手托腮,歪著頭看她,笑笑道:“我也不清楚。”

    這當然是胡說八道。

    祁櫻沒有看他,隻是盯著碗裏的菜,又問了一句:“二寶呢?”

    “啊啊,那個小孩子……”霍臨春空著的另一隻手輕輕敲了敲桌子,“他是誰?”

    祁櫻抬眼看向他:“是祁家的人。”

    霍臨春臉上掛著春風一樣柔和的微笑:“哦?難不成是靖寧伯的外室子?”

    “這種事,霍督公不該比我更清楚?”祁櫻聽他說起父親,睫毛也沒有動一下。

    霍臨春似乎覺得無趣,將笑意一斂,道:“才多久沒見,你便問了又問,不知道的,還以為那小子是你生的。”

    祁櫻喝了一口湯,臉上神色還是平靜無波。

    霍臨春故意說來侮辱她的話,就像石子落入深淵,連迴聲也沒有。

    更無趣了。

    他坐正了身體,漠然道:“祁姑娘安心吧,他還活著。”

    得到了一樣的迴答,祁櫻放下調羹,道:“我要見他。”

    不是想見,而是要見。

    霍臨春又笑了起來:“這可由不得祁姑娘。”

    “是麽?”祁櫻高高端起碗,猛地一下朝地上砸去。

    湯水四濺。

    霍臨春一愣。

    祁櫻已從地上撿起碎瓷,劃破了自己的脖子:“我要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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