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快馬加鞭,見到信陵王時,剛過了兩日。

    知道薛懷刃才是慕容舒,信陵王很吃了一驚。因為當初的確是他把“慕容舒”親自送迴的洛邑,他從來沒有疑心過那個孩子會是假的。

    那個時候,慕容四爺見到了人,也隻是一通傷心。

    所有人都把那個毀了容貌的孩子,當成僥幸逃生的慕容舒,根本無人質疑。

    晚風裏,信陵王蹙起眉頭:“如今想來,倒也不像是慕容四爺設的局。”

    既然要殺人,當然滅門最好。

    斬草除根最是安生,留下一個小孩子,即便是假的,不也是給自己平白添麻煩?

    這樣的道理,慕容四爺不會不懂。

    他動了手,當然就沒想要人活著。

    是以,他搞出個假侄子,全無用處。

    但若不是他安排的,那個孩子又為何要撒謊?

    信陵王在風裏露出苦惱之色:“思來想去,恐怕是我好心辦了壞事。”

    薛懷刃望向他,眼神微變,似乎已經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

    信陵王道:“當日我見到他,發現他衣裳上繡著個‘舒’字,便以為他就是慕容舒,因而也沒有多問上兩句。”

    “那樣一個小孩子,受了傷,又被認錯了,送到洛邑後恐怕也不敢說自己不是……”信陵王歎口氣,將桌上攤開的地圖往前推了推。

    國師的圖,複國軍的圖,還有慕容家的圖,全都拚在了一塊。眾人想要的東西,終於隱約可見原貌。

    拚湊,拆開,再拚湊。

    這幾張圖,最終成了一副不像圖的模樣。

    太微不是沒有見過走馬燈,但眼前這隻顯然和她過去所見的那些不一樣。

    走馬燈,又稱仙音燭,是一種點燃燈內的蠟燭時,會引動機關,發出樂響的玩物。

    不過這隻,是啞巴物件。

    仙音自然是沒有的。

    蠟燭點燃後,氣流上湧,隻有紙輪轉動。

    也難為晏先生能想到這種法子。

    很快,燈屏上出現了奇怪的景象。

    這些地圖,果然不是簡單的東西。

    太微先看見了一群人,有騎馬的,有走路的,還有扛著東西的。那東西又大又方,似乎是口箱子。

    太微皺皺眉頭:“這是棺材?”

    墨十娘頷首:“十有八九。”

    太微後頸冒出寒意。

    棺材裏能裝什麽?

    當然是死人。

    可仙人,需要棺材嗎?

    她屏息,繼續看下去。

    蠟燭燒啊燒,輪軸上的剪紙轉啊轉。物換景移,畫麵停了下來。箱子消失了,最後停留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座山。

    一旁的晏先生已將路線理清:“你們看,這地方是不是有些古怪。”

    太微一眼沒認出來,倒是薛懷刃和墨十娘看出來了。

    “和臨平很近嘛。”墨十娘低著頭,仔細地看。

    薛懷刃道:“臨平,是我娘和太微母親的故鄉。”

    太微愣了下:“臨平?”

    為什麽偏偏是那裏?

    臨了臨了,一切好像又繞迴了原點。

    冥冥中,好像正有手牽著他們身上的那根細絲,將他們擺布成天命想要的模樣。

    窗外的風發出唿唿的怪叫聲。

    太微扶著桌沿,和墨十娘一樣細細地去看晏先生重新理出的線路圖。

    山川河流,就隻是山川河流……她果然是個庸人,和天才們站在一起,凡事都要慢上一拍。

    她直起身,低聲道:“若是臨平,便是祖上的事了。但因為時間過去太久,知道詳情的人早就都死了。我娘記得的,也隻是些她小時候大人們告訴她的玩笑話。”

    “什麽失蹤,意外,都隻是話本子一樣的故事。”

    她定定心神:“我隻知道,百年前,有位老祖宗不見了。按輩分,她應當是我的高外祖母。”

    “她不見以後,一心尋找她的高外祖父某日也突然失去了蹤跡。”

    “怪事僅此兩樁,但至今也沒人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

    “等一下,”墨十娘忽然問,“你那位不見了的老祖宗姓什麽?”

    “聽說是姓宋。”太微迴憶了下。

    “宋家也在臨平?”

    “是,我娘祖上一直在臨平。”太微道,“不管是哪一邊,都沒有遠離過。”

    同樣,不管是宋家還是薑家,都早就落魄了。

    不知是該說時運不濟,還是有人在從中作梗,兩家一直都倒黴得很。偏偏人丁也不興旺,才幾代,便成了現在這副冷清寥落的樣子。

    太微想起那日自己和母親的對話,說到那位老祖宗時,母親的口氣也隻是像在說一個稍微熟悉些的陌生人。

    離得太遠,又沒有見過,根本生不出實感。

    誰也沒想到,那久遠的過去會以這種方式重新迴到他們麵前。

    似乎都在沉思,屋子裏安靜了一會。

    “噠噠。”墨十娘屈起手指,點點紙上的目的地。

    “唔,這要說是巧合,恐怕沒人相信。”她偏頭望一望太微,彎起眉眼,那原就顯得比旁人細長些的眼睛,看起來就像一道新月,“這樣吧,你先去看看你那小妹,迴頭我們再商議該怎麽去臨平。”

    她慢悠悠說著,語氣變得平緩而溫和。

    太微沒有動:“為什麽要支開我?”

    墨十娘道:“自然是因為有不能當著你說的話。”

    她給了台階,見太微不下,態度便變得強硬了。

    “那小子聽了迴頭也不會告訴你的。”她在說薛懷刃。

    話說到這份上,就沒有太微不從的餘地了。

    桌子另一頭的信陵王也隻是麵露無奈。

    太微自認固執不過她,隻好轉身往外邊去,但臨到門前,她還是迴身說了一句:“你最好不要說什麽靖寧伯死了,他的女兒瞧著怪可憐的,還是不要帶上她了這種狗屁話。”

    夜風從門縫裏鑽進來,輕輕吹起少女頰邊的碎發。

    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發亮。

    墨十娘輕“哼”了一聲,走過來,拉開門,把她推出去:“老娘我比你可憐多了,我才沒有那個閑心去可憐你,快走吧臭丫頭!”

    話音未落,門已重重關上。

    太微被晾在了風裏。

    門內,墨十娘一屁股坐迴椅子上,歎息道:“什麽話都叫她說了,還讓我說什麽。”

    “不過,她再可憐,該帶上她還是得帶不是。”

    “隻是……”微微一頓,墨十娘攥緊了椅子扶手,“既然靖寧伯把人交給了我,那我就不能讓她死。就算我死了,她也得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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