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陽帝沒有說話。

    殿內重歸寂靜。

    小祝抱著刀鞘,遙遙望向緊閉的宮門。

    這可怕的安靜,總是讓他心安的同時又心慌不已。他對祁遠章,其實是喜歡的。話多的家夥,總好過不吭聲的。

    祁遠章鬧哄哄的性子,恰到好處地衝淡了他心中那份慌亂。

    沒了他,哪都顯得過於安靜。

    小祝將自己醜陋的臉緊緊貼在刀鞘上,任由凹陷的花紋在他麵上留下道道痕跡。

    建陽帝在後頭低低喚他:“小祝。”

    小祝沒有迴頭。

    建陽帝又叫了一聲:“我困了。”

    他不說“朕”,隻說“我”。

    小祝終於開口道:“那便睡吧,睡醒了又是新的一日,一切都是全新的。”他閉著眼睛,聲音漸漸輕下去,那股子尖利和怪異都不見了。

    他像是睡著了。

    站在那,抱著刀,安然睡去。

    長桌後的建陽帝亦閉上了雙眼。

    再沒有人發出聲音來。

    隻有風,在陽光下高歌,唱著誰也聽不懂的曲子。靖寧伯府裏的幾株梅花,像是嫌它唱得難以入耳,紛紛從枝頭墜落,像下了一場夏日急雨。

    太微躺在床上,很久都沒能入眠。

    窗子半開著,有冷風不斷地從外頭吹進來。

    可她並不想將窗子合上。

    她需要睡眠,但也需要這份寒冷。

    她爹還沒有迴來。

    距離他拋下那句迴來便將秘密告訴她的話,已經過了不知多少個時辰。他離開之前,知道自己不會這麽快便迴家來嗎?他的秘密,究竟又是什麽?

    他幾次三番提及“秘密”二字,勢必要緊。

    可真要緊,他為什麽又拖拖拉拉不肯直接說?

    太微將臉埋進被子裏。

    淡淡的熏香味,有著催眠的作用。

    她用力深吸了一口氣。

    睡吧……

    還是睡吧……

    父親迴來,長喜第一時間便會來喚醒她。

    她空等著,並沒有意義。

    唿吸聲漸漸平緩起來。

    太微夢見了薛懷刃。

    他在種花,一棵棵,珍寶似地往土裏栽。

    可這個花農,顯然隻存在於她的夢裏。

    夢境外的薛懷刃,此刻正往宮裏去。他還是穿著一身的黑衣,但兵器已經卸下。即便是他,也沒有帶著利器入宮的資格。

    他徑直去見了國師。

    太陽白花花地照在地上,將地磚照得晃人眼睛。

    宮人們見了他,皆低頭請安,誰也不敢多看他。他身上有煞氣,比陽光還刺眼。

    隻有國師,平靜微笑,望著他道:“你怎麽來了?”

    他臉上並不見驚訝,但口氣似乎還帶著兩分詫異。

    “莫不是找到了?”

    這是喜悅的詫異。

    薛懷刃搖了搖頭:“沒有,掘地三尺,仍然不見。”

    國師語氣裏的喜悅立刻消散無蹤,隻剩下疑惑:“既如此,派個人來便是,何必親自跑這一趟。”

    他走到桌旁,親手給養子斟了一杯茶。

    “累壞了吧?”

    薛懷刃坐下接過茶碗,還是搖搖頭。

    人是血肉做的,哪有不累的。

    但他眼下的注意力,全被不遠處散亂的棋子給吸引了。棋盤還在原處,但上頭的棋局早已不複存在。

    他低頭喝了一口茶,抬眼問道:“怎麽不見靖寧伯?”

    國師正在思索地圖的事,聞言隻淡淡說了句,“走了。”

    他派人一路盯著祁遠章,眼見祁遠章眼睛紅紅地從皇帝那離開,又往宮外去,想必是迴府了。

    國師有些意興闌珊:“怎麽會找不到呢……”

    他以為,一定會有一塊地圖藏在那座廢棄的莊園裏。

    可為什麽遍尋不見?

    他垂眸苦思,沒有發現坐在那的薛懷刃突然放鬆了下來。

    “四處都找過了嗎?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國師忽然發問。

    薛懷刃放下茶碗道:“確有幾處不對勁的地方。”

    國師眼睛一亮:“哪裏不對勁?”

    薛懷刃站起身,找出紙筆在桌上鋪開,提筆蘸墨,唰唰幾筆便將那幅牆上怪圖原模原樣畫了出來。

    不同於無邪,國師隻一眼便辨出了這幅圖的異樣。

    他半個身子都撲到了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仍然濕漉的畫看。

    “這是在莊子內發現的?”

    薛懷刃將筆放到一旁,頷首道:“是在一麵牆上瞧見的,半刻半畫,很是古怪。”

    國師將紙高高舉了起來。

    陽光一照,紙上的圖似乎活了過來。

    明明畫的不是什麽活物,但一切都充滿了生機。

    他深吸口氣,篤定地道:“這一定同星圖有關!”

    薛懷刃亦是這般想的,當然不會反駁他,可有一件事他不敢確定,也無從確定:“您以為,這幅圖,會不會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塊地圖?”

    國師聞言愣了一下。

    他沉浸在收獲的喜悅裏,一時間竟然沒有想到這個可能。

    “難說……”

    他手裏的地圖,雖然地貌複雜,但到底是能夠讓人辨認的路線。

    可這幅圖……實在是猜不透……

    “興許是,興許不是。”

    國師將手裏的紙重新鋪到了桌子上。

    墨跡已經幹透。

    圖畫仿佛又變得平凡起來。

    他看向養子,將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若說這圖不是,你我卻又都沒有法子確認;若說這圖就是……可圖在人人都可看見的一堵牆上……實在於理不合。”

    不過話雖如此,國師還是把這幅圖小心翼翼地保存下來。

    眼下解不出的東西,難保未來不會解開。

    他將圖放到棋盤上,口中道:“左右那邊留了人,你便在這歇一會吧。”

    薛懷刃神色倦怠地靠在窗邊,正要答應下來,忽然看見迴廊上有個人在疾步奔走。

    動靜之大,可算是跑。

    這可是宮裏!

    誰敢在宮裏跑動?

    不要腦袋了嗎?

    他立刻收斂神色,站直了身體。

    迴廊上的人很快便靠近了門口。

    沿途宮人瞧見這一幕,都露出了惶恐的眼神。一個小小護衛,竟然敢在宮內亂跑,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可男人一臉土色,不管不顧隻朝門內跑。

    薛懷刃見狀,厲聲嗬斥了一句:“站住!”

    穿著護衛服飾的男人已有三十許模樣,但聽見他的聲音,立馬失神跪倒,惶惶道:“指揮使!”

    這時,國師已經認出了來人。

    “怎麽了?”

    男人跪在地上,牙齒打架,哆哆嗦嗦地道:“靖、靖寧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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