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夫人笑笑,讓人盛了一碗湯送到薑氏麵前:“你嚐嚐這湯味道如何。”

    薑氏沒有動。

    祁老夫人還是笑微微的,拿著把調羹將碗沿敲得叮當作響,一點不是世家做派。許是少時生長環境所致,她一貫很講究麵上東西,像今日這樣的不在意,還是第一次。

    薑氏麵沉如水,又問一遍。

    祁老夫人終於掀掀眼皮,看向她們母女道:“我老了。”

    一個“老”字叫她說得千迴百轉,像是傷心極了。

    可她身強體健,當初活得比誰都長久,如今看也不是什麽短命的樣子,隻是容顏老去,實在算不得什麽。何況她時至今日仍是野心勃勃,哪像老去的人。

    太微心內譏笑,麵上也無畏地帶出兩分來。

    正巧祁老夫人來看她,於是看了個清清楚楚。

    瘦長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悅。

    她假意咳嗽,越咳越響,端起麵前茶盞一飲而盡。

    許是一盞熱茶下去,毛孔也舒服得張開來,令她麵上神色又恢複如前,重新笑起來道:“一個做了祖母的人,心心念念自然都是孩子們。我如今最大的心願,便是能親眼看見幾個孩子成家生子。”

    “可三娘出了這樣的事……”

    她忽然長歎一聲,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明明無淚,也要作出欲哭的樣子。

    委實是唱戲要唱全套,一點不能漏。

    太微看得眼疼,隻好低頭去看桌上的菜。

    廚子手藝倒真是上佳,道道精致道道噴香。

    若是耳邊再清淨些,便夠得上十全十美了。

    祁老夫人裝模作樣半天,才歎著氣道:“傻孩子就是傻孩子,她走了,可活著的人怎麽辦?家中幾個妹妹,她是半點也不惦記呀。出了這樣的事,旁人多少聽見了些風聲,剩下幾個孩子的婚事還怎麽說?”

    她眉頭緊皺,忽然目光一凜,衝著薑氏道:“不過小五不一樣。”

    “小五身上早有婚約,倒是不用擔心如何說親。隻是洛邑慕容氏那樣的名門望族,若因為三娘的事要退婚,該如何是好?”

    她盯著薑氏,一字一句用力地道:“依我看,這樁婚事已經等不到來年秋天了。”

    這件事她先前便同祁遠章提過,可祁遠章不肯鬆口,她思來想去也隻好暫時作罷。

    可三娘那個不中用的東西,膽大包天殺了人。

    一旦消息傳出去,叫人知道了,誰還敢再娶祁家的女兒?

    她雖然不喜歡薑氏母女,但洛邑慕容這門親事她卻很喜歡。

    是以為恐夜長夢多,眼下便將太微嫁過去,是最好的法子。

    她看看薑氏,又看看太微。

    薑氏一個瘋婆子,生出來的女兒倒是還算能看。盡管太微不如二姑娘祁櫻那樣姿容絕色,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好好打扮打扮,也差不了太多。

    祁老夫人心裏暗暗鬆口氣,又暗暗滿意。

    這時候薑氏卻忽然站起身來。

    祁老夫人吃了一驚。

    薑氏道:“既這樣,便將慕容家這門婚事退了吧。”

    祁老夫人聽清“退”字,眼皮一跳,登時怒上心頭。

    她百般打算難道全為的是自己嗎?

    她一心一意為太微打算,為她薑氏打算,為這靖寧伯府打算,難不成還錯了?

    洛邑慕容氏,哪裏不好?

    薑氏竟然要主動退親?

    祁老夫人麵上和善模樣再繃不住,怒氣衝衝地道:“你把話再給我說一遍?”

    薑氏推開椅子,往外走了一步:“您已經聽清楚了,何必要我再說一遍。”

    祁老夫人一把抓起眼前的碗勺,想砸卻又忍住了。這些瓷器全是名貴之物,為個薑氏全砸爛了,實在不值當。

    她強忍著把東西放下去,深唿吸著道:“人人都說你好全了,可照我看你還瘋得厲害!那慕容家是何等望族?小五能嫁進這樣的人家,哪點不如意?”

    她哐哐拍著桌子,仿佛不動點什麽就難以叫她泄憤。

    薑氏沒理會她,隻同太微對視了一眼。

    母女二人一齊轉身向外走去。

    祁老夫人見狀,什麽名貴不名貴,可惜不可惜全忘了,隨手抓起一物就朝二人砸了過去。

    “哐當”一聲脆響,東西碎在了地上,連太微母女的一根頭發絲都沒有碰著。

    太微便就著響聲迴頭笑了笑,笑得天真又甜美,十足討人喜歡的模樣:“祖母這力氣,看來果真是老了。”

    祁老夫人唿吸一凝,伸手捂住了心口。

    氣死她了!氣死她了!

    她用力推了身邊的大丫鬟一把:“還不快把人給我攔下來!”

    一群人便鬧鬧哄哄來攔人,蚊蟲似地嗡嗡叫,聽得太微一陣惡心。

    她冷眼看著,忽然一把抓住了大丫鬟玳瑁的手腕,向後用力一掰。

    玳瑁頓時鬼哭狼嚎,叫得驚天動地。

    還坐在原處捂著心口拚命喘氣的祁老夫人聞聲連忙站起來:“怎麽了?怎麽了這是?”

    人群四散,再沒人敢攔著太微母女。

    祁老夫人追上前去,卻隻遠遠看見個背影。

    “一群廢物!攔個人都攔不住!”

    玳瑁不敢哭了。

    祁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

    廊下的燈“噗嗤”一聲叫風吹熄了。

    世界瞬間陷入黑暗。

    祁老夫人咬著牙問身旁伺候的丫鬟:“伯爺迴來了嗎?”

    幾個人麵麵相覷,誰也不知道答案。

    祁老夫人又是一陣火起:“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打聽!”

    小丫鬟們一疊聲應著“是”,匆匆忙忙朝鳴鶴堂外去。

    祁老夫人的氣這才算是順了些。

    她朝黑夜深處遙遙望了一眼,扶住廊柱沉思起來。氣歸氣,可氣過了,她又忍不住疑惑起來。

    若是旁的事便算了,可她如今隻不過是要把太微跟慕容家的婚事提前而已,有什麽不對?左右是要嫁的,晚個一年半載和早個一年半載,哪裏真有天大區別?

    可薑氏為什麽寧願退了這門親,也不願意讓婚事提前?

    退親和提前成親,哪個更不對勁?

    顯然是前者!

    祁老夫人盯著夜色,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

    她有些糊塗了。

    慕容家的這門婚事,最初可不是她給小五定下的!

    薑氏那個瘋子,明明是她自己同人定的親,如今怎麽卻不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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