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夜裏,零星下了一陣小雨,稀薄得緊,滴滴答答都沒響上兩聲便停了。

    可天氣,還是眼瞧著一刻涼過一刻。

    清早起來,祁老夫人便覺得頭疼欲裂,渾身都難受,她有心張嘴喚人,然而嗓子眼裏火燒火燎的,這一張嘴便隻是連連咳嗽,根本說不出完整句子。

    好在她咳得撕心裂肺,驚動了外邊,不必她再叫人,人便自己急急奔了過來瞧她。

    大丫鬟珊瑚動作最快,一溜小跑行至床邊,將帳子一撩就來扶她起身,一麵抬手拎起床邊矮幾上溫著的水,飛快沏了一盞端起來喂到她嘴邊:“老夫人,這水是溫的,您快喝一盞潤潤嗓子。”

    祁老夫人咳得眼冒金星,聞言不管三七二十一隻湊近去喝,一口氣便喝了大半杯。

    她的咳嗽聲終於漸漸弱了下去。

    珊瑚暗暗鬆了一口氣。

    可水喝完了,祁老夫人的嗓子卻還是疼的。

    真是見了鬼,不過睡了一覺,怎地便像老了十歲,骨頭架子都要散了。

    祁老夫人緊皺著眉頭,臉色十分之難看。

    珊瑚在邊上仔細看了兩眼後小聲道:“老夫人,不若奴婢差人去請大夫來給您把把脈開兩帖養氣補身的藥吧?”

    觀老太太的臉色,十有八九是病了,但祁老夫人一貫不喜歡別人說“病”字,珊瑚便隻好拐彎抹角地說要去請大夫來開補藥。

    “您日夜操勞,是該進補進補了,迴頭奴婢再讓廚房那邊給您做些滋補的膳食,如今這時節,正是進補的好時候。”

    珊瑚微笑著給她披了身厚實衣裳。

    祁老夫人的眉頭卻皺得愈發緊了。

    什麽補藥膳食大夫她全沒大聽進心裏,唯獨“日夜操勞”四個字,像是一塊石頭,迎麵砸到她腦袋上,砸得她耳邊“嗡”一聲巨響,差點就地栽倒。

    她一把年紀的人了,如今竟還要吃這樣的苦頭,實在是兒孫不孝,家門不幸呀。

    祁老夫人忍著嗓子幹疼帶來的痛苦,揚聲道:“去,去給我請大夫來!”

    她還遠遠沒有活夠,可不能因為這點“蠅頭小利”便搭進自己的命。

    不多時,大夫來了。

    晨起請安的人也都到了。

    一夥子人聽聞鳴鶴堂請了大夫,神色各異,竊竊私語,倒沒幾個真的在乎祁老夫人是不是得了什麽大病。

    崔姨娘心裏還暗暗冷笑,覺得祁老夫人這都是自作自受。

    如果不是她不肯將管家的權力交給自己,怎麽會落到眼下這個地步。

    她一個多少年未曾管過府中瑣事的老太婆,哪裏受的了這份辛勞。

    崔姨娘邊在心底裏譏笑祁老夫人不自量力,邊遠遠看向了太微母女,見薑氏日漸容光煥發,她心裏猛然一咯噔,立時變了眼神。

    不行。

    萬萬不行。

    她一個妾,如今可還得仰仗祁老夫人照拂才能活下去,如果祁老夫人真得了什麽要命的大病,那她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思及此,崔姨娘立即便換了一張臉,憂心忡忡地逮了鳴鶴堂的另一個大丫鬟玳瑁急聲問道:“大夫可是已經把過脈了?如何?要緊不要緊?”

    玳瑁搖搖頭道:“眼下還不知是怎麽一迴事,姨娘且等等吧。”

    崔姨娘心內如焚,哪裏等得住,但大夫不出來,她也沒法闖進去問。

    她便隻好拽了女兒到邊上悄聲道:“若是老夫人不好,咱們的日子也好不了……這今後可怎麽辦……”

    四姑娘祁茉聽著生母一通擔憂,臉上卻露出不耐煩來。

    “祖母素日康健,能有什麽大事,您就不要胡思亂想了。”

    崔姨娘嘴裏的聲音更輕了:“怎麽是胡思亂想!你也不想想,如果沒有老夫人為你做主,你的婚事著落如何是好?”她嘀嘀咕咕的,話裏是真擔心。

    她對祁老夫人不滿,可不代表她希望祁老夫人死。

    崔姨娘望著女兒嬌俏的麵孔,還要再說,忽然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室內一陣動蕩,人群嘩啦啦圍上來,原是祁遠章來了。

    崔姨娘一顆心益發沉到穀底。

    他都來了——

    難道祁老夫人真的不行了?

    這時,她猛地望見了太微的眼睛。

    太微正在看她,像看一塊砧板上待宰的肉。

    崔姨娘不由得毛骨悚然,下意識後退了半步。她邊上的祁茉見狀,疑惑地蹙起眉頭,沉聲叫了一聲“姨娘”。崔姨娘醒過神來,再去看太微,卻見太微早已轉過頭去。

    她惴惴地想,方才八成是眼花看錯了。

    這時候,祁遠章已經走到了人群外。

    恰逢大夫出來,他便請了人去一旁敘話。說了三五句後,他招招手,讓人帶了大夫下去領錢,麵上是一點端倪也看不出。

    太微陪著母親,掃了他兩眼便將視線收了迴來。

    祖母長命得很,斷不會現在就死。

    隻崔姨娘和她們不同,她擔心得要命,眼見大夫走了,忙上前問祁遠章:“伯爺,大夫怎麽說,老夫人可還好?”

    祁遠章淡淡“嗯”了一聲,並沒有看她。

    他的目光筆直地落在薑氏身上。

    薑氏看起來,和先前大不一樣了。

    祁遠章胡亂想著,開口道:“母親身體欠佳,這管家一事是繼續不得了。”

    崔姨娘聞言,眼睛一亮。

    既然祁老夫人死不了,那她便安心了。這管家的權力,她還是很想要迴來的。她定定心神,便準備“自告奮勇”。

    可不待她張嘴,祁遠章便說了句。

    “今後便照過去一樣,由夫人管事吧。”

    崔姨娘的話已經湧到嘴邊,聞言隻能死死咽迴去。

    照過去一樣?

    真是笑話,笑死人了!

    薑氏一個瘋子,他也放心?

    崔姨娘氣得唿吸都亂了。

    她就不信,老夫人能願意這麽胡來!

    可祁老夫人病得渾身酸痛,訓人的力氣也沒,不願意也攔不住兒子。她躺在床上,隻是想,興許薑氏明日便會將事情搞砸,那麽到時候她又能將薑氏關迴紫薇苑去……

    祁老夫人想了又想,最終因為精神不振沉沉睡去。

    而被她瞧不上的薑氏,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掌管了靖寧伯府。

    一早便料定自家祖母當不了幾日家的太微則曬著太陽吹著風,露出了篤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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