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裏彌漫著濃鬱的香氣,似檀香,似花香,又似酒香。

    太微目不能視,被人推著趔趔趄趄地往前走。她聽見了珠簾碰撞的聲音,又聽見了鳥雀鳴叫的聲音。甫一入內,暖香撲麵,幾乎熏得她要打噴嚏。

    鼻子裏發癢,她下意識想揉一揉,但手被綁在身後,連指頭也抬不起來。

    這時,一直在後麵推著她向前的少年忽然停下腳步,用力按住了她的肩頭:“等等。”

    太微身子一僵。

    少年蹲下身,驀地抓住了她的腳。

    太微繃著腳背試圖踢他麵門,卻落了空。少年因此哈哈大笑,一左一右將她腳上繡鞋脫了去,又一捋,把襪子也一並除去。

    室內比外頭還要暖和。

    赤著腳,也不冷。

    但這是屈辱。

    太微抿著唇沒有出聲,腳趾卻緊緊地並在了一起。

    她身上不冷,心裏卻是冷的。

    少年趴在她肩頭上,嬉笑道:“走吧!”

    腳一抬,落下,碰到了一片細密的柔軟。太微心裏微驚,這屋子裏竟鋪滿了動物皮毛。毛很短,卻很柔軟,生得又密又厚,腳一踩上去,便嵌入了趾縫間。

    太微一時分辨不出腳底下的是什麽東西的皮子,但她知道,這樣的排場,一定十分奢靡。

    屋子也很大,走過一間,又是一間。

    簾子一扇跟著一扇,似乎掀也掀不完。

    太微被束縛在身後的雙手,輕輕地顫抖起來。人對於未知的東西,總是天生的懷有恐懼,身在黑暗中的時候,尤其是。

    太微什麽也看不見——

    看不見抓了自己的少年是什麽人;看不見自己究竟身在何處;更看不見前方等待著自己的又是什麽……

    她以為自己不會怕。

    可事實上,她怕極了。

    膽小怕死,人之常情。哪怕是看似大無畏的人,直麵死亡的那一刻,心底裏定然也是怕的。她以為自己既已死過一迴,便不該再怕的念頭,乃是大錯特錯。

    腳下的綿軟,一點點蹭過她的腳底心。

    她每一步踏上去,都像是走在浮雲上,似墜又非墜。

    暮春夏初的天氣裏,太微背上卻冷汗涔涔。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聽見了說話聲,很亂,很嘈雜,似乎有很多人,男男女女的聲音混在一起,像一浪又一浪的波濤。

    身後的少年伸出手,抵在她後背上,用力一推。

    太微身子前傾,但卻尚在控製之中,她腿上稍稍用勁便能站穩。可念頭一閃,太微唿吸一輕,決定順勢跌倒,沒有費勁去穩住身體。

    她眼下就是砧板上的魚肉,沒有同刀俎硬碰硬的道理。

    推一下,她能站住。

    推兩下,三下呢?

    她能不倒,他便能繼續推,何苦來哉,不如就勢倒下。地上鋪了東西,柔軟舒適,摔在上頭,並不疼痛。

    太微屏息垂首,聽著屋子裏的動靜。

    她聽見有人在笑著喊:“六皇子,您這是帶了什麽寶貝迴來?”話音輕鬆,帶著打趣調笑之意。

    但太微卻隻聽進了三個字。

    六皇子!

    六皇子楊玦!抓她迴來的人是六皇子楊玦!

    太微癱坐在地上,登時麵色大變。楊玦怎麽會在永定侯府裏?這個時候,楊玦不該還在上京的路上嗎?她明明記得,六皇子楊玦去歲冬上,便奉旨南下收剿前朝餘黨去了。

    記憶裏,他要直到今年盛夏才迴京城,且會死在上京的路上。

    都說他是酒後縱馬,一不留神,墜下馬來,叫高頭大馬踩碎了髒腑。

    可眼下,楊玦就站在她的身旁!

    太微清清楚楚地聽見他走過自己,笑著道:“寶貝?哈哈,什麽寶貝,分明是隻小野貓。”

    話音落下,她眼前一亮。

    楊玦摘下了她眼睛上蒙著的帕子。

    這是一間比她想象中還要寬敞奢華的屋子,錦繡成堆,鮮花滿載,有明珠嵌在四麵牆上,正在發出熒熒微光。

    屋子裏的光線,是種曖昧的昏沉。

    外頭分明還是白日,但這間屋子,門窗緊閉,不透一絲陽光。厚重的帷幔,流水般垂落在地,連一絲縫隙也不留。

    太微開始覺得熱。

    悶得快要令人窒息的熱。

    她看見楊玦在自己跟前彎下了腰,劍眉星目,生得倒是英俊:“喲,倒比我想得要好看。”

    聽著話音,周圍唿啦啦圍過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道:“先前怎地沒人瞧見這一個?”“六皇子好眼光,上哪兒找出來的?”“怕是胡亂選的,沒聽說比想得要好看嘛。”

    太微耳邊嗡嗡作響,仰著臉看向他們。

    一個個,錦衣華服,人模狗樣,說的話卻叫她心裏發毛。

    這時候,楊玦忽然擺一擺手,將眾人往外驅散:“哪找的?屋頂上發現的!”

    有人不信:“屋頂上?又不是鳥!”

    楊玦居高臨下地盯著太微打量:“話倒是對,我也覺得怪呢。”他往身後轉頭去看,叫了一聲:“啟明!”

    太微正叫這一夥人看得頭昏腦漲,想不出脫身的計策來,忽然聽見“啟明”二字,不禁心頭一震。永定侯府裏,她那位未來三姐夫,可不就字啟明?

    正想著,遠遠的便有個人摟著個衣衫半褪的姑娘走了過來。

    太微定睛一看,果然是世子陳敬廷!

    他滿麵春色,心不在焉地揉著懷中女子胸前二兩肉,問了句:“怎麽了?”

    太微這才發覺,這間屋子裏的人,全都衣衫不整,或抱著個姑娘吃酒,或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笑風生,更有甚者,已連褲子都褪了。

    端的是一派靡靡模樣。

    “瞧見這個沒有?從屋頂上撿迴來的!”楊玦隨手抓起了一壺酒往嘴裏倒,一邊笑著同陳敬廷說道,“是不是新鮮?”

    他年紀比陳敬廷還要小上幾歲,但說起話來,卻是全然沒將陳敬廷放在眼裏的口氣,張嘴便是“啟明”、“啟明”地叫。

    陳敬廷也捧著他,一把甩開懷裏的人,笑著附和道:“果真是新鮮。”

    太微聽著二人對話,倒吸了口涼氣。

    她不是沒有見過“世麵”的人,勾欄瓦舍,她也曾進去轉悠過。

    但眼前這一幕,實在荒唐。

    屋子裏的姑娘,有笑的,也有哭的……有年長的,也有年少的……花枝招展的那些,多半是妓子;哭鬧惶恐的,隻怕都是從前頭賞花宴上帶來的……

    這群人,是瘋了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二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意遲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意遲遲並收藏不二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