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王府邸坐落在京師城西,是一處幽靜之所。


    院中的桂花已經開了不少,才走到府門前,便聞見一股沁人的香味撲鼻而來。


    “顧少府,您怎麽來了?”王府管家瞧見顧清棠駐足門前,連忙迎了上來。


    顧清棠微笑著略微點頭,“今日來此,是因受人所托,要將這箱經書送給王爺,還請代為通傳。”說著,顧清棠示意管家往她身後看一眼,隻見一個蒼老僧人背著一隻甚是沉重的箱子,恭敬地對著管家一拜。


    管家有些為難地看了看顧清棠,“王爺身子不好,素來是不見外人的。”


    “這些經書供奉在佛祖尊前多年,那人說,王爺隻要看見這些經書,便能自己坐起來。”顧清棠煞有介事地說著,也恭敬地對著管家一拜,“王爺見不見我,是王爺的事,你隻須幫我通傳一次便是。”


    “唉,好。”管家輕輕一歎,轉身走迴了王府。


    一刻之後,管家便帶著十名府衛出現在了門口,正色道:“王爺有請。”


    “有勞了。”顧清棠點頭一笑,示意老僧跟著她一起進府。


    十名府衛幾乎是寸步不離地緊緊跟著顧清棠一行,生怕她突然耍出什麽花樣來。如此,顧清棠就更加確認她的猜想,光王是這樣謹慎的人,年太尉如何能對他下手?


    光王穿戴整齊,被四名姬妾抬到了前堂,歪歪地坐在主座上,涼涼地看著顧清棠與老僧踏入前堂,即便是癱了一個身子,可那一雙眸子的銳利卻不減當年一分。


    “你們可以下去了。”光王先屏退了府衛與管家,獨獨留下了那四名姬妾,不用多說,那四名姬妾定然也是會武之人,否則光王不會做這等冒險之事。


    不等顧清棠開口,光王倒先開了口,“顧少府,這三日你不是該好好查案麽?怎的,竟還有閑情給本王送經書?”


    顧清棠含笑不語,給身後的老僧遞了一個眼色。


    老僧突然“撲通”一下跪了下來,重重給光王接連叩了好幾下響頭,甫才道:“是奴才對不起你,殿下,您殺了奴才吧!”


    “這聲音……你是……”光王震驚地看著那老僧,總覺得眉眼確實有些熟稔,思來想去,忽地想到了一個人,“你是……常公公!”


    常公公是當年二皇子的貼身太監,在二皇子突然癱病後,在宮中也失了蹤。


    老僧重重點頭,跪著解下了背上的大箱子,悔聲道:“奴才當年不該貪圖富貴……不該……不該幫……那人陷害殿下……也害了奴才宮外的侄兒一家……”


    “你說什麽?”光王心頭一涼,若不是癱了,隻怕早已撲到老僧麵前,狠狠揪著他問這一切到底是怎麽迴事?


    顧清棠清棠一歎,道:“畢竟王爺才是我的主子,有些事不能讓主子一直蒙在鼓裏,一直為他人做嫁衣。王爺,其實你當年突然癱了,是因為有人在你的飲食中下了□□,那藥無色無味,中者初時隻有風寒之感,可一旦接連三日高燒不退,便會毒傷人體經脈,從此癱倒難再站起。”


    光王的麵頰瘋狂地抽搐著,“本王知道是中了毒!不是年太尉下的,還有誰會對本王下手?”


    這句話問出來,光王的腦海中浮現起當年在宮中的一幕來——


    “皇兄,近日我在讀這卷經書時,有些句子甚是不解,可否給長安說說?”


    “好,剛好有人送了一種好茶葉來給為兄,來,我們邊品茶,便講。”


    “多謝皇兄了。”


    “常公公,再去沏一壺來。”


    “是。”


    ……


    “怎會是——他?!”光王恨恨地咬牙一問,那麽多年來,他猜想了太多年太尉下手的時機,卻萬萬沒想到竟會是那壺茶讓他從此與龍椅遠離,甚至,再也站不起來。


    “當年的四皇子允了奴才許多承諾,可奴才沒想到,殿下才中毒,他便派人殺了奴才的侄兒一家,甚至還想在宮中暗殺了奴才……”


    “你死有餘辜!”光王怒喝一聲,“你們……給本王把這個叛徒當下正法了!”


    “王爺且慢!”顧清棠連忙扯起老僧,護在身後,“常公公若是死了,那王爺失去的一切就真的拿不迴來了。”


    光王定定看著顧清棠良久,最終倒吸了一口氣,甫才道:“本王如今是個廢人,他已是九五之尊,我如何能拿迴我失去的東西?”說著,他更加懊悔地一歎,“我竟還把籌謀多年的棋子全部交給他用,為的隻是報複年太尉這個不是仇人的仇人!我已交了底,這兩年多半棋子定已被他下了七日鎖魂散,隻怕那些棋子都不會聽我號令了。”說著,光王眸光複雜地看了看顧清棠,“本王知道,他也對你下了七日鎖魂散。”


    顧清棠嘴角微微一揚,笑得坦蕩,“這不還有四日才會發作麽?這四日也夠王爺你行動了。”


    光王靜靜地看著顧清棠,想聽聽她有什麽計劃。


    “年太尉之子橫死街頭,如今廷尉李昆已查出,多半是年太尉座下左將軍蒙玉所為,自然陛下會順勢削權,王爺,換做你是年太尉,你會如何應對呢?”


    “你來接手蒙玉麾下的五萬人馬。”


    “一個吃了七日鎖魂散的人,是最好的棋子,所以這也是陛下最想看見的結果。”顧清棠說著,突然一頓,定定看著光王,“可是,我不想一輩子做被藥物控製的傀儡。”


    光王平靜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顧清棠,沉吟良久,方才道:“五萬人馬畢竟在京師之外……”


    顧清棠點頭道:“年太尉手中可是有一萬人馬!”


    “嗬,那又如何?本王更不想做年太尉的傀儡!”光王突然一聲冷笑,“顧清棠,你是本王一手教出來的,你那點心思,本王可一清二楚!年太尉需要一個廢帝的理由,這老狐狸故意收留常公公那麽多年,不過是他給自己留的後手,若不是殷長安這次逼得他太緊,他又怎會把真相說出來?”


    顧清棠似是早已料到他會如此說,搖頭一笑,“王爺,這七日鎖魂散,可是府中調製出來的,我如今中了此毒,自然一輩子都離不了七日鎖魂散,隻要陛下一倒,您登基為皇,我手中那五萬兵馬,不就是您的?”


    “年太尉痛失愛子,太尉府後繼無人,年太尉的希望肯定會寄托在年宛娘身上,若是這個時候我提出娶年宛娘,王爺是知道清棠的,年太尉的一切遲早都會落在我手裏。”說著,她看著光王,“到時候我將一切都全部歸還王爺您,隻求王爺您賜顆解藥給我,放我一人遠離朝堂,遠走江湖,這不是雙贏之局麽?”


    光王仔細想著顧清棠話中的意思,顧清棠是女兒身,這事他早就知道,也是他告訴的殷長安。


    一個女人手握重兵,娶得又是一個女人,隻要沒有孩兒,便不會成為威脅。


    七日鎖魂散的解藥是他最後的底牌,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殷長安,七日鎖魂散是有解藥的,可顧清棠卻將一切看得通透,自然是為了求生二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真能登上龍位,暫時放顧清棠離開又如何?隻要在途中埋伏擊殺於她,也算不得鳥盡弓藏,讓天下人忌憚他。


    他在癱之前是有小世子的,隻要他能拿到皇位,再煎熬幾年,日後定能將一個完整的江山交到世子手中。


    他做不到之事,便由他的孩兒來做。


    “王爺,當年殷長安可以為了皇位對您下手,他日一旦年太尉被他鬥倒了,敢問王爺這王府還能存留多久?”


    顧清棠突然一針見血地戳到了光王的痛處,“一山難容二虎,您雖已不是威脅,可您的孩兒總會長大,他日必定會成為……”


    “不要說了!”光王突然打斷了顧清棠的話,遞了個眼色,示意身側的四名姬妾先推出去。


    “妾身告退。”


    光王略微點頭,看著四名姬妾退出了前堂,便響起一陣慘唿聲。


    “王爺,她們……”顧清棠臉上笑容一僵。


    光王冷笑道:“她們知道的太多了,自然不能留活口,本王這王府中,說不定也有殷長安的細作,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


    “常公公。”光王突然一喚那老僧,“你的狗命,暫且先留著,日後再給你算這筆賬!”


    “奴才這條命,早就該還給王爺了,隻要能為奴才的侄兒報仇,奴才這條命王爺你日後要怎麽拿走都成!”老僧又對著光王跪了下去。


    光王冰涼地瞥了老僧一眼,目光又迴到了顧清棠臉上,“說說,年太尉那老狐狸準備怎麽做?”


    顧清棠平靜地看著光王,“順水推舟,暫不打草驚蛇。”說著,她又看了一眼老僧,“等到時機成熟,便由常公公把當年他做的那件惡事抖出來,年太尉便能有出兵廢君的理由。”


    “本王再給他加一條罪名,想必年太尉會更恨他。”


    “什麽罪名?”


    “本王那可憐的皇姐嫁入太尉府那麽多年,你知道為何一直沒有身孕麽?”


    “清棠不知。”


    “為了讓年太尉那老狐狸絕後,自然該犧牲皇姐,那杯讓她終生難孕的送行酒,便是當今陛下親手斟給她的。”


    “……”


    顧清棠的心一片冰涼,涼得瑟瑟發抖,這皇家無情,卻不想這把龍椅竟搭進去那麽多無辜的人。


    “顧少府好像對此事有些介懷?”


    “清棠不敢。”


    “不敢最好。”光王冷眼看了一眼顧清棠,又移到了老僧身上,“你今天知道的也夠多了,所以我的光王府,你也別想出去了。”


    “奴才明白。”


    “王爺,清棠還要去把年懷安之案了結了,就先告辭了。”


    “去吧。”


    光王緊緊盯著顧清棠的背影走遠,心頭暗暗道:“還好你是個女子,你若是個男兒,隻怕我現在就不能留你。太過聰明的棋子,實在是讓本王覺得不安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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