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厭惡畫師,也厭惡自己這張臉。雪山,美人,清棱棱的,好像一眨眼就能飄走一般,曲憑意生得實在好,多一分則妖,少一分則寡,這種美超脫男女之相,是個人看了都會覺得好看。但譚昭即便感知不甚敏銳,也能感覺到此時此刻的曲憑意,非常地悲傷。這種悲傷,是被父母深深烙印的傷痕,經久難褪。“沒有,沒有失望。”譚昭鄭重地搖了搖頭,遂道,“我們做畫師的,也有職業操守的,隻要你不同意,我肯定不會給你畫像的。”曲憑意深深地看了一眼餘溫書,半晌將桌上的麵具又戴了迴去,他早已習慣了麵具,從前是被迫,現在則已是離不開:“你真是個奇怪的人。”譚昭一樂,也有意活泛氣氛:“哪裏奇怪?”“哪裏都很奇怪。”比如與他做朋友,比如相信他,比如不怕他的命格……都很奇怪。說起這個,譚昭一拍掌道:“後院那幾個藏風樓的老家夥,你可要去見見?其實我有個問題還蠻好奇的。”曲閣主終於忍不住吐槽:“你怎麽那麽多問題。”係統:因為他是小朋友,頭上有很多問號,哈哈哈~譚昭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人的求知欲,是推動社會進程發展的源泉。”“……不想見。”曲閣主話是這麽說,但外頭俞娘子帶人來了一次又一次,最後他還是裹著大氅去見了不能動彈的藏風樓四人。見到全須全尾、傷都好了大半的曲憑意,四個老家夥氣得差點血壓飆升。“想罵就罵,本座就在這兒聽著呢。”“呸!餘溫書,你這是助紂為虐,他日天下傾覆,你便是千古罪人!”譚昭覺得自己很無辜,剛開腔的又不是他,為什麽指著他的鼻子罵人啊,是他的劍不夠快還是陣法失效了:“這詞兒聽厭了,換套再聽聽。”“你這是執迷不悟!”那叫一個痛心疾首啊。這話譚昭可不愛聽了,於是他決定坐下,以自己造過反、當過皇帝的經驗給人算筆賬:“你們知道,傾覆天下需要多大的成本嗎?”“就知道你們不知道,不是我看不起我朋友,但說真的,以現在聖上的能力,想要推翻天下,抑或是你們口中的為禍人間,極難。曲閣主能走的路,我簡單提一兩條,一呢是發明一種毒物,且這種毒物帶有極強的傳染性,造成人為性的疫症,但你們知道造這種毒物有多麽困難嗎?”係統:不困難啊,你隨便開了方子,有人敢喝,算我輸![你閉嘴。]“二呢,或許可以發揮曲閣主的特長,糾結一幫憤世嫉俗的武林中人,憑借落荒山的特殊風水,尋找天下龍脈之所在,隻要毀了龍脈,天下將亂。但你們也是風水師,應該明白龍脈並非固定,找都不找不到,即便你找到了,龍脈攸關天下,天下強,它則強,以如今天下的運勢,想毀龍脈,太難了吧。”曲憑意聽完,居然冷冷地跟了一句:“看來,你們很是看得起本座。”以一人之力傾覆天下,聽著真是格外得帥氣狂霸,但真要做到,在這個僅僅隻有風水的世界,那可太難了。“這不過是你們的狡辯之詞!”譚昭反手就丟了過去:“那我還覺得你們所言不過是汙蔑之詞呢,光聽你們叫著喊著說我朋友是天道孽子,證據呢?”這也是譚昭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藏風樓吃飽了撐的,圖啥啊?然後,譚昭就聽到了一個離奇且荒誕的理由,這下,他真的是滿腦袋問號了:“我還以為,你們有人能測天機,算到他的命格了呢。”果然,藝術源於現實,現實更加藝術。就連曲憑意,也是頭一迴聽到自己“天道孽子”名諱的由來。他的聲音瞬間喑啞:“就因為……我的母親說我降生時銜玉,玉上刻了這四個字?”“身帶魔玉,此為不吉!玉乃陰玉,陰煞其上,無有化煞生旺之可能,曲憑意,這便是你的命格,你生而不吉,四柱皆陰,非是吾等要你命,而是你命該如此!”“你若是有良知,便該自裁,由心閣與藏風樓同氣連枝,原本該叫聚氣閣,你母親已護你二十五年,夠了吧,落凰山的局,你死後,絕無人敢動,便是此刻要了我們幾人的性命,我們也還是這番話!”“護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是本座今年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太好笑了!原來她騙了這麽多人!哈哈哈哈哈哈,你們居然還信她,這簡直太好笑了!”譚昭:一想到對方麵具下的謫仙臉,再想想這笑聲……好違和啊。係統:哈哈哈哈,崩人設了,對不對?譚昭並不想理會係統,仔細將曲閣主身上的事梳理了一遍,由現在所知的信息可知,二十五年前,曲閣主出生,曲父死,曲母失愛入魔,不僅造了塊“魔玉”搞壞兒子名聲,還借著這個名聲艸了好母親人設,不僅如此,還用兒子布風水局以求複活亡夫。這是何等的瘋魔啊,譚昭身上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至於藏風樓,是不是真的這麽高尚,那就未可知了,畢竟落荒山的風水局,如果曲憑意真的死了,那就真的是“鳳凰隕落”,合了此局,落荒山就是絕佳的風水寶地,畢竟鳳凰不落無寶之地。曲憑意忽然停止了大笑,幾乎是一刹那收身,看著四個臉色鐵青的老頭,他語帶輕快地開口:“你們,其實就是想要落荒山吧?”四人雖然麵不改色,但顯然唿吸有了刹那的紊亂。“是為了你們那位俞少樓主吧,別驚訝,你們藏得再好,也總會有人發現,不是嗎?”藏風樓既然對付他,那麽他自然也得找藏風樓的錯漏,不是嗎?“這麽年輕就要找棺材地,是趕著去投胎嗎?”係統:宿主,我充分懷疑曲美人跟著你學壞了,你聽聽,這是人話嗎?而此時此刻的宿主,正處於震驚之中,他剛來時,確實有聽說俞娘子因為命格奇異所以叫這個名,但他沒想到這位居然是藏風樓少樓主,難怪人那麽輕易就跑來京城了,合著身份這麽硬啊。得知了所謂的真相,曲憑意顯然並不開心,畢竟二十五年以來,他的人生除了利用還是利用,親人算計他,外人也算計他,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為他有一個為愛癲狂的母親。這是不是,也算作生而有罪?曲憑意忽然有些倦怠,正是此時,一隻溫暖的手落在了他的左肩,這溫度其實稱不上多麽的暖,但……聊勝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