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憐兒睜開眼睛的時候,有一瞬間錯愕。仿佛魂飛魄散的幾萬年隻是一個夢。


    空氣裏飄浮著靈草異果的香,她睡在藥圃中自己的木屋裏。水麒麟躺在床前。窗口垂著一幅半透明的鮫紗,隱隱能看到窗台上擺著的三盆星星草。一點點星光從草葉間散逸。到了晚間,會有流瑩在窗口飛舞。


    她想起身,識海一陣蕩漾,帶來陣陣眩暈。她又躺了迴去。


    臥房旁邊是她的丹室。肖憐兒聽到有動靜,她自然地用神識察看,又一陣眼花繚亂。她知道神識受傷不輕。她放棄了,伸出了手。


    水麒麟親熱地湊過來,舔著她的手。一道水波般的青色光華從鱗甲上淌過。清洌柔和的水性靈力流進了她的經脈。寒晶蘭的花瓣重塑她一身水骨,吸收著水性靈力,綠色的霧氣從骨骼中透出。自從擁有了寒晶蘭,她的神識就一直被這種霧氣潤養著。現在也不例外,肖憐兒覺得比剛醒來時,清醒多了。


    丹室裏有人,她擺了擺手,水麒麟停止吐送靈氣給她。


    “看來小水對你靜養神識有用。”屋裏的靈力波動驚動了耀日。他出現在丹室門口,笑著說道。


    他端著一隻托盤走了過來。托盤裏有一隻三寸高的玉鼎,鼎口浮著一層凝而不散的白霧。


    肖憐兒吸得一口,動蕩的識海有瞬間的平靜。


    “琅玉果燉驚雲雀,對恢複神識最好。可能趕不上你的手藝,你別嫌棄。”耀日放下托盤,從丹鼎中倒出了一小碗湯。


    琅玉果已經燉得化開,清亮富有粘性的汁液中包裹著一絲絲驚雲雀白玉般的肉。


    耀日扶起她,一勺湯喂到了她嘴邊。


    離得這麽近,不用看,她也能感覺到他灼灼的眼神。


    琅玉果千年一結,一枚便能讓中了幻神丹的嫵月清醒過來。這鼎湯至少用了三枚琅玉果,一隻驚雲雀。以業火燉上兩天兩夜才能燉化,火力不能有絲毫不同。不用說,耀日在丹室裏呆了兩天兩夜。


    對神識好,幹嘛不喝?肖憐兒張嘴喝了。


    耀日唇角上揚,又一勺喂了過去:“都是我不好,不知道當時精靈族人在破識海中的禁製。不然,也不會傷了你的神識。”


    兩寸大小的碗,沒幾口就見了底。藥力湧進識海,像炎炎夏日得了冰,舒爽無比。那種暈眩的感覺一掃而空。大概再喝幾碗,她的識海就會徹底平靜,受損的神識用不了一個月就能恢複。肖憐兒很誠懇地說道:“謝謝。”


    耀日唇邊的笑容僵了僵,把碗擱下,扶著她躺下站起了身:“你歇著。”


    肖憐兒嗯了聲,閉上眼睛想裝睡。


    她躺在雪白的枕席上,一頭青絲鋪散開來,麵容像水裏的月,柔弱著,唇色淡淡的一抹粉色,嬌嫩無比。耀日看得呆了,將她不要他的恨意忘得幹幹淨淨。他隻盼著她好起來,像從前那樣生龍活虎,提著紫焰大刀追著想搶第一神將之名的尚城滿街跑,心裏的話禁不住脫口而出:“其實我想聽你說,這湯好不好喝。”


    他害得她神識受傷,不眠不休兩天兩夜,頭一迴燉湯,他要的哪裏是她生疏地說謝謝。


    “味道不錯,謝謝。”


    她睜開眼睛,對他笑了笑。


    是他想聽到的話,卻不是他想要的感覺。耀日怔忡了片刻,悵然說道:“從前,你惱了我,便會這樣。”


    從前他為了立威,執鞭抽她。因是靈體,鞭痕印在她脊背上,沒多久就消失。可誰都知道,痛楚不會減弱半分。抽完一百鞭,她身上不見半點痕跡,整個人萎靡不振。沒等他伸手扶起她,她就跳了起來,臉上帶著這樣的笑容叫道:“主君親手教訓,給暮紫老大麵子呐!”不等他說話就笑嘻嘻地追著尚城叫嚷,“看在我犯了軍規吃鞭子的份上,你不把霜狼王的皮剝下來給我煉護甲,我就……”


    笑容很淺,配著她嬌柔無比的麵容,像往春水中投下一枚石子,泛起的淺淺漣漪。看著真摯,他卻感覺不到她的心。


    因為她和尚城說話時,那笑容就變了。他連她燦爛一笑都未曾得到過。


    就像她一口答應白澤替自己擋命化劫。他衝動的握著她肩道:“暮紫,我會等你重生歸來。我會娶你為妻。”


    她也這樣淺淺笑著拂開了他的手,恭敬無比地拒絕:“主君心懷大義,平定仙界戰亂,為仙界謀福。暮紫身為神將,解主君危難是份內之事。不敢應允主君。”


    再逼著她答應,好像是自己用婚盟酬謝她。他沒有堅持讓她答應。在他心裏,娶她為妻是遲早的事。


    現在迴想,原來她早就惱了他。笑容也客氣疏離。


    肖憐兒不肯接他的話:“主君親手燉湯。我很感激。”


    耀日的心火驟然竄了起來,一把將她從床上拎了起來:“你有沒有心?!”


    她的眼睛平靜中染著一絲悲傷。耀日不想看,又舍不得放,將她攏在了懷裏,低聲說道:“暮紫,我不貪戀仙界主君的榮耀。我從前意氣風發,得神將們追隨,一心想收服平息仙界戰亂。我一直都在想,等到仙界安寧,我便娶了你,與你一起參悟仙道,悠然度日。我一直等著你迴來,再久我都等得。你要我怎樣做,才肯迴我身邊?”


    “白澤既然能預言何時扔出我那一魂二魄。想必主君清楚知道易輕塵是如何自爆元神的。”


    她抬起了頭。耀日眼中閃過一絲憤怒。他果然知道。


    “那是你的劫。除了你自己去經曆,無人能讓你清醒。”耀日低聲說道,“你以為我不心疼?”


    自她魂飛魄散後,鳩神君退避西南。大部份仙界戰事平定。白澤說聚齊魂魄需等時機,等到流煙刀現世,她便出世了,尋也尋不到。他建了耀日城,舉行了盛大的婚禮。他等著她就是。又過了多少年,虛空風暴來了。仙界再次陷於混亂之中。他是仙界主君,他有他的責任。他全部精力都用在安置隨著元氣上浮的各族修士。


    她附在流煙刀上的魂魄終於尋到了轉世投胎的機會。他終於感覺到流煙刀的氣息,欣喜若狂。


    易輕塵的那一世,他隻看到她二十歲嫁給韓修文,就再不想看下去。直到那一日,白澤進言說:“主君,把暮紫的一魂二魄聚為胎兒送到下界去吧。”


    他看到了。看到易輕塵狼狽不堪的結局。


    他痛苦地看著,讓她順利找到自己的一魂二魄,等待著曆劫重生。


    肖憐兒輕聲說道:“南征鳩摩前,我問白澤,我重魂重生是否很難。白澤說仙界因我替主君化劫,提前結束戰爭。這場天劫會落在我身上。除非有人替我承受。”


    “我不知道!”耀日震驚地說道。


    你就看得下去嗎?如果你深愛著我,你還能冷靜地旁觀嗎?肖憐兒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不能因此就定了我的罪!我以為那是你的劫難,無人能插手。”耀日看懂了,禁不住大吼出聲。


    “那樣不堪,那樣狼狽,你就看著我去經曆,看著我自爆元嬰。隻等著我自己艱難地聚齊魂魄,重塑身體。你讓我如何有心?我隻慶幸早早收起自己的心,沒有貪戀過你一星半點!我才不至於更傷心!”


    “這些都是借口!”耀日渾身一震,推開了她。他站起身來,“你不能將我不知道的罪加諸在我頭上。難道換成那個劍靈,明知你要經此劫難,他敢插手阻止嗎?”


    “要打個賭嗎?如果他做不到,我便做迴暮紫,全了你的顏麵。如果他能做到……請你放手吧。”


    耀日看了她半天,哈哈大笑起來:“暮紫,說了這麽多,傷我激我,你哪裏有半點真心待我?不過是怕他鬥不過我,苦心謀劃逃離。”


    見他識破,肖憐兒曬然一笑:“既然你明白我待你無心,勉強又有何用?”


    “因為你迴來了!耀日城所有人都知道你暮紫迴來了!我說過,隻要你再迴來,我就絕不會放手。”


    “那是你擅自將我從神秀山帶迴來的!不是我主動承認我是暮紫。”


    “有區別嗎?”耀日覺得自己真是恨她,他轉過身,咬牙說道,“你為了他不顧我的顏麵。我為什麽要成全你們?我為什麽要讓全仙界的修士笑話我耀日的女人跟別的男人跑了?”


    肖憐兒氣得跟他對吼:“我沒讓你娶我!我欠了你嗎?我為你擋命,下界沉睡幾萬年。曆經兩世劫難。我不求你迴報,隻求你放手,我有什麽錯?”


    她沒錯,難道他錯了嗎?耀日掉頭飛了出去。


    他一氣奔到花園深處,氣得胸膛起伏不平。


    花園滿目蒼翠,靈草散發的靈氣四處飄蕩。比她在的時候,花園又多了無數的奇花異草,麵積比從前大了十倍。樹林花草間多出精美的亭台樓閣,襯得她居住的木屋寒酸無比。是這裏變了,還是她變了?從前的暮紫為了他這個主君,哪裏會讓他折損半分顏麵。如今她卻不管不顧。


    “我以為娶了你,我等著你……你會覺得幸福。”耀日喃喃低語,覺得滿園花草失去了顏色。


    (事情多,腦子都是麻木的,寫得較慢,免得文幹癟,所以更的時間遲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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