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不染塵埃。家族保護得太好。一心修煉,大概從來沒有經曆過陰謀算計。聰明,敏銳。有閃電般的直覺。


    哪怕他覺得她知道長眉會被美酒引開很可疑,也作不得數的。妖猿都嗜酒。


    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能往肖家莊那位廚娘身上推。


    換成是別的人。會因為他的懷疑就殺了他。


    可她的心又直往下沉。少年眼眸裏的神色顯然在意的隻是他在她心裏的位置。肖憐兒想起了水潭邊石清楓踉跟蹌蹌狼狽跑開的身影。


    她突然迴憶起被師傅帶進天樞殿,第一次見到韓修文的時候。那時韓修文剛剛築基,二十歲。溫文爾雅的給她見麵禮。後來兩人在一起,韓修文告訴她,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心就在跳。然後一直相伴十年,等她長大。


    有了對比,她才明白。


    可她卻不想明白,不想知道。總有一天,她會殺了韓修文。她害怕她會利用石清楓去害韓修文。她怕眼前這雙不染塵埃的眼睛,變得泥水般沌濁,野獸般瘋狂。


    肖憐兒靜靜地迴答:“青目山脈裏哪裏有醉仙果,不是師兄告訴我們的嗎?”


    石清楓露出了笑容。


    像琉璃燈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朦朧,璀璨,手一攪便支離破碎。


    是他說的。


    他吹著碧玉簫,支著耳朵聽她說,想吃醉仙果燉飛白魚。他不喜歡她隻和王大龍有說有笑,當他的簫聲不存在。他主動說起了醉仙果,說起了白眉猿。


    可是……


    晚風吹起一縷散落的發絲。那雙眼睛清澈明亮,仿佛映進了漫天星光,仿佛比秋水還冷。


    她惱他了是嗎?惱他懷疑她?石清楓不知自己怎麽了,他朝她走了過去。笨拙地用手將她的發絲捋到耳後:“你的頭發都亂了。這樣子……”他想起了初進宗門時,肖憐兒怯怯把臉埋進包袱裏。來考試的弟子七嘴八舌教訓她。


    就算她利用自己又怎麽了?一個沒有修為的雜役弟子隻會被人踩在腳底下。


    他又想起那次她撲進水潭,坐在自己身上。四目相對,她眼裏沒有怯弱,隻有驚奇。她甚至喊了他的名字。


    她的笑聲,清脆得像串串銀鈴,總在他耳邊揮之不去。


    那時,才是她的真性情吧?


    “……這樣子叫別人看去,會笑話你。修仙界以實力為尊。我,我會保護你的。”


    肖憐兒有點傷心。


    她多麽希望石清楓不是十四歲啊。


    一枝春日枝頭的新枝被折斷,裏麵還有新鮮的漿汁流淌凝固。


    掰斷一根老樹枝,隻會是哢嚓一聲脆響。


    “我會跟著師傅好好用功。師兄還要修煉。不用花時間照顧我。若是師兄無事,我就迴去了。”


    石清楓急切地說道:“不費事的。我明天帶你到內山門各處轉轉。你歇著吧。”


    他飛快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肖憐兒歎了口氣。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天還沒亮就溜進了王大龍的院子。


    送了王大龍一瓶三階養氣丹。


    “那十畝地,師兄幫我照看種完吧。種完之後,就再與我無關了。”


    王大龍也沒推辭:“反正我要收噬火蟲,就這樣吧。”


    兩人走出藥圃。他忍不住告訴她:“石清楓就站在房門口看著咱們。”


    她知道。就是知道才刻意拉著王大龍送自己。她知道這種無聲的拒絕與疏遠會傷透少年的心。可是她實在沒辦法和石清楓走得更近。


    肖憐兒低聲說道:“王師兄,我以前經脈堵塞不能修煉,卻懂得一些丹術。石清楓是天才。他注定會名振蒼瀾。我不想和他有過多交集。”


    她懂得的不止是丹術。她的神識比他強大。她還懂得挖苦石根,懂得烹飪……她轉眼由不會修煉變成了元嬰長老的真傳弟子。她的秘密實在太多了。


    一個有秘密的人注定是孤獨的。王大龍同情地望著她。


    “我明白。你去吧。”


    王大龍往迴走。天邊第一縷陽光破開雲層。熾菊地裏,石清楓指間射出的火線此起彼伏,形成一張明麗的網,將他整個人籠罩在內。


    勤奮沉默的少年,也很讓人同情誒。


    他怎麽就對肖憐兒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嗯,天才就是天才。看人的眼光都與眾不同。王大龍真心佩服。


    ……


    陽光移在路邊一塊山石上。盤膝而坐的肖明依睜開了眼睛。冰冷,譏諷,得意,還有一絲嗜血的冷酷。


    難為她了,為了殺自己竟然等了一夜。


    肖憐兒停住了腳步。


    “你以為元道宗是肖家莊?你想殺人就能隨便殺?”


    一天!隻過了一天,肖憐兒就態度大變。肖時依又氣又恨,手中一團水流聚集。竟引得四周的空氣旋轉不停。


    “宗門內動手教訓人不是不可以。想要殺人,你當戒律院是擺設?你不要忘了,我是清風長老的弟子。別說殺我,傷我一根頭發,也是打了他老人家的臉。對,我昨天之前還是你的奴婢。你叫我跪,我不敢站。現在我也不如你。那又怎樣?”


    肖憐兒多一句廢話都沒有。從肖明依身邊走了過去。


    那又怎樣!


    咱不拚修為,拚師傅!你有嗎?


    四個字讓肖明依眼裏湧出了淚。她拚命想忍著不哭,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手顫抖著,掌心的真氣也在顫抖,慢慢消失。


    她是肖家莊人人恭敬的大小姐,爹娘掌心的寶貝。到了宗門,她是最好的水木資質。傳功師叔都說年底****之後,沒準內門哪位真人會看中她,收她為弟子。今天,她卻被自己的丫頭狠狠羞辱了。


    “肖憐兒!你隻是一個下賤的奴婢!我肖明依的丫頭!永遠都是!”她朝著肖憐兒哭著大喊。


    肖憐兒迴頭:“我修為不如你,我忍。我修為強過你,你敢羞辱我一句,我會十倍還你。”


    就連元嬰長老的弟子,進階元嬰之後,都不再對師傅行師徒之禮。她肖憐兒已經成為搖光殿的真傳弟子,原主人還口口聲聲說她是自己的奴婢。搖光殿一幫師侄師侄孫還有臉見人麽?一人揍一拳,你就成豬頭了。


    肖明依不笨。喊出一句話,心裏堵著的氣就散了。她擦了把淚道:“肖憐兒,你給我等著!我不在小雲台上把你揍得麵目全非,我就不叫肖明依!看誰救得了你。”


    她從肖憐兒身邊一掠而過。


    “三個月後宗門弟子****?那是自由報名。我會去麽?嘁!”肖憐兒扁扁嘴。


    她去鶴欄租白鶴。有隻鶴親熱地奔過來。肖憐兒撫摸著它的白羽,爬上了它的背:“鶴兒,去內山門哦。”


    白鶴一飛衝天。


    迎著初升的旭陽,未散盡的晨霧,飛上了天穹峰頂。


    眼前的景致越來越熟悉。肖憐兒急了:“鶴兒,去藏經閣。”


    白鶴轉了個彎。


    肖憐兒往後看。天樞殿在身後漸遠。正殿已經關閉幾十年了。一層透明的防護罩將大殿牢牢護住,陽光下閃爍著七彩虹光。師尊閉關六十年了,不知道他好不好。他已經六百九十歲了。肖憐兒暗下決定,她要在百年內替師尊找到一枚增元丹。讓他再續三百年壽元。


    她摸著白鶴低語:“鶴兒,你怎麽知道我原來住的地方?”


    白鶴發出一聲清鳴,落在了藏經閣前。


    它用喙挨了挨肖憐兒,親呢無限。


    “迴去吧。”


    白鶴展翅,戀戀不舍地繞著她飛了兩圈才離開。


    一隻鶴還能記得她的神識……肖憐兒深吸口氣。她需要更加小心才行。她迅速決定留在搖光殿,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專心修煉。


    亮了內門弟子的玉牌。肖憐兒進了藏經閣。


    善水訣在內門變成了天階。肖憐兒靈石足夠,理直氣壯的把功法複製了。又選了一堆日常所用的法術典籍。


    迴到搖光殿,遠遠看到白眉猿坐在橋頭。身軀將橋堵得結結實實。


    肖憐兒笑著走過去:“早!”


    長眉攤開手:“長老說你做的飛白魚湯好吃。他決定先吃十天半月再閉關,免得心緒不定。”


    手上有隻儲物袋。肖憐兒接過去笑道:“太陽落山的時候來取。”


    長眉走了幾步迴頭:“我要吃三份哦。”


    “好。”肖憐兒一口應下。“我這裏取名叫澄心湖。幫我告訴道明一聲。”


    送走長眉,防禦陣開啟。肖憐兒服下了養氣丹,盤膝用功。


    烈火訣講究爆發,善水訣注重綿長。


    山顛靈氣充足,她隻引一小股靈氣入體,神識壓縮為線,遊走於經脈之間。靈氣如水源源不斷匯入身體,周轉不停。


    如俗世紡紗,一絲一線不曾斷絕。


    丹田裏的珠子吞吐著霧氣,滋潤經脈,潤養神識。


    連貫不斷的真氣積沉丹田。肖憐兒睜開了眼睛。


    照這樣的速度,再加上充足的三階養氣丹。或許,三個月後,她還能站在小雲台上,讓肖明依摔個狗趴?


    對小姑娘還是寬容一點好了。肖憐兒出了丹室,哼著歌在廚房做魚。


    又是一日過去,夕陽掛在遠山。


    醉仙果擠出汁液,上籠清蒸。


    魚肉取腹部兩片打成肉蓉。其它部位燉成濃汁。將肉蓉在湯中攪拌,過濾清湯。果汁半凝固時,加入魚湯。竹片劃出陰陽太極,蒸一刻鍾,出鍋。


    能用真氣更好。半點香味靈氣都不會散失。


    這一鍋比昨天味道還好。


    她將鍋子收進儲物袋,走到橋邊。


    白眉猿的身影落下。拿走儲物袋。又歪著頭看她:“石清楓在樹林裏哦。我來,他就走了。”


    多兩迴,他也不會再來。


    肖憐兒隻笑:“告訴師傅,我會用心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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