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


    一陣瓷器碎裂之聲豁朗打破空氣寧靜。


    今日齊家花園內,臘梅開得正盛。齊瑜、齊老太太、太大夫陳氏並幾位姨娘妯娌弟兄都坐於院中博古賞梅。所謂的“博古”,即各屋中所珍藏的玉器、古董等物拿出來大家共同賞鑒。齊瑜是應卯偶爾迴齊府兩趟,明珠迴娘家後,齊老太太對齊瑜如何縱容他媳婦已懶得去說了,當然,她更不知道明珠有孕之事。此時,大家正賞得興致勃勃,不妨一個丫鬟失手,打碎了托盤中的粉彩描金汝窯茶杯。


    “婢子該死!婢子該死!”


    跪下的正是那個與明菊神肖酷似的丫鬟金英。


    金英不過是奉茶之時被齊瑜就那麽垂睫淡淡瞟了一眼,不知是何原因,手一抖,杯子豁然從托盤顫出,杯子打落在地,濺了齊瑜絳色繡花袍擺到處都是。


    所有人齊齊往這邊看,老太太皺起眉頭。齊瑜默然無聲,丫頭已經嚇得麵唇失色。過了須臾,齊瑜方揚揚唇線:“你叫什麽名字?”


    “金英。”丫頭答,語氣戰戰兢兢。


    “金英……”仿佛品咂這個名字,稍頓:“抬起頭來。”


    金英瑟瑟縮縮抬起頭。


    有人拿著帕子正在擦齊瑜袍擺水漬,又過了半晌,齊瑜嘴角似揚非揚、像是有意,也像是無意,才朝旁邊的齊老太太略略掃一眼,聲量有些微高說了這樣一句:“不錯,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金英,你的名字很好聽,人也長得很清秀。”說著,向眾位長輩告辭迴房。


    齊瑜的這番用意再明顯不過,他鮮少當著眾人之麵如此稱讚一個丫頭,尤其是不經意間還顯得對這丫頭特別上心。而齊老太太看著自己孫兒總算對其他女人留了點意,心忖,莫不是這孩子被明珠那女人箍得太緊,因此,明珠迴娘家也是這個緣故?齊老太太一方麵對明珠越發增添幾分反感,一方麵又滿意點點頭,果然,很快朝金英招手吩咐道:“好孩子,你過來。”


    跪在地上的金英一愣,不等她愣完,老太太已經命人將她攙了過來,一麵親自拍了拍她的手,一麵和藹慈祥地笑說:“你聽著,你三少爺房裏正好缺個像你這麽心靈手巧、針線活計上一流的丫頭,現在,我把你分派了過去,從此你也就不必到我房裏伺候了,隻管伺候好你家少爺就是。記住了,若是三少爺對你滿意,我這裏也不會虧待你,好孩子,不要辜負我這個老太婆的希望——”


    金英大為一震,點點頭:“是,婢子謹記老太太教誨。”然後,微笑又靦腆又羞澀,就這樣,玉姑給她交代了一番,這個相貌神態酷似明菊的丫頭便被分到了齊瑜房裏。


    冬月二十九這天,齊瑜照例從朝部迴來,今日,雪下得非常非常濃密,天空一片灰蒙鉛色。齊家大宅的青磚地上、獸脊屋頂、粉牆黛瓦全是像潑鹽似地籠著一層厚厚的白。


    齊瑜這天並沒有迴明珠娘家,更沒有到齊老太太上房請安,他下了馬,撣撣袖上的雪,徑直走到月地雲居的書房,剛除了風帽外氅,正準備隨手抽出一本書冊翻翻,這時,簾子被掀起,金英穿著件繡梅彈花青色窄領襖子、手端著托盤、表情溫柔地微笑走進來:“三少爺,您迴來啦?這是老太太剛命人送下的龍園勝雪,聽說是宮裏新進的貢茶,婢子可是在玉媽媽的教導下,守著它碾茶、分茶、調製了一上午……三少爺,您嚐嚐。”


    說著,纖白玉指小心翼翼將碧色透明茶盞輕輕呈至齊瑜書桌,然後,又拿著托盤,恭恭敬敬退後守在一側。


    淡淡茶香溢滿整個屋子。


    齊瑜朝她微微笑了一笑,既不對金英顯得特別熱情,也不顯得十分冷漠,隻端起茶盞送至唇畔淺抿了一口,“果真是龍園勝雪,真是好精貴的茶!”就這樣淡淡點了個頭,然後才姿態閑雅放下茶盞,依舊靜坐於書桌旁翻他的書。


    此時,書房裏很靜很靜,伴隨著金英那顆咚咚咚的急鼓心跳聲,靜得可以聽見雪花落在琉璃瓦片的沙沙細響。


    齊瑜所翻的書冊並非什麽子集經史,更不是什麽治國良策,厚厚的基本藍皮線裝書冊,全是些《幽冥錄》、《搜神秘覽》、《列異傳》這一類專門記載鬼怪陰陽的神話書籍。


    齊瑜翻著翻著,突然,他微一側目,嗓音溫柔這樣問了一句:“丫頭,你認字嗎?”


    金英一怔,頓時小臉微微泛紅,不知是裝的,還是齊瑜這一溫潤醉人的醇厚嗓音任何少女聽來都招架不住,半晌,方把頭低了,才聲如蚊呐,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婢子愚拙,隻認得、認得幾個簡單的字。請問少爺您這樣問……”


    “哦,沒什麽。”


    齊瑜翹翹嘴角,隨即闔上書籍,又從桌旁另外拿了一本,他一臉風輕雲淡的樣子,看不出什麽情緒,最後,把書翻至某頁,才手捧茶盞,語氣悠長、像是別有深意地說:“隻是本少爺房裏的丫頭鮮少有不識字的,你既說你識得幾個字,又是老太太那裏調來的,那麽,我這就考考你,來,丫頭,你過來,把這段讀給我聽聽,讀得好,本少爺有賞,讀錯了,本少爺可是要罰的!”


    他語氣盡管隨和帶笑,可眸色銳利,一點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意思。


    金英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去,然後,抖著手拿起一本叫《搜神記》的書冊,並按照齊瑜所示段落,開始斷斷續續讀起來:“其男戍還,問女所在,其家具說之;乃至塚,欲哭之敘哀,而不勝其情,遂發塚,開棺,女即蘇活,因負還家,將養數日,平複如初。後夫聞,乃往求之;其人不還,曰:“卿婦已死,天下豈聞死人可複活耶?此天賜我,非卿婦也……”


    她的聲音輕軟嬌滴,金英讀著讀著,忽然,她讀下去了。


    這段話大致講的是:秦始皇時期,有個叫王道平的長安人與本村一女結為夫婦,後王道平出征打仗,迴來的時候,妻子已經被因被父母逼迫改嫁而鬱鬱致死。王道平有一天去妻子墳塋痛哭,哭著哭著,那妻子的魂魄居然走出來告訴他,說自己的身體沒有損壞,隻要撬開棺材,她就可以重新活著出來和王道平再續前緣。


    金英不知是因這段故事聯想到什麽,還是一旁的齊瑜看她的眸光實在銳利陰冷,總之,她趕緊朝齊瑜跪下來:“少爺,請、請問婢子是不是做錯什麽事了?”盡管表情平靜,可說話的語氣卻很緊張。


    齊瑜手挲刮著下頷,然後,他朝跪在地上的金英牽唇笑了一笑:“卿婦已死,天下豈聞死人可複活耶?二姑娘,你來告訴告訴本少爺,一個死人——究竟是怎麽複活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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