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瑜暗籲了口氣:“你別動!”明珠愣愣看著他,齊瑜這一聲低吼,委實把她怔了一怔。齊瑜滾了滾喉結,這才柔聲地對明珠說:“你別動,快把衣服穿好,我先出去看看。”


    齊瑜忽然有些失笑,這事兒說來是他太過衝動孟浪,可是,這個節骨眼上……齊瑜大概是又見明珠又氣又急又羞,像是故意要激一激她:“你也有怕的時候?”他笑:“明珠,你膽子不是一向很大麽?再說了,不是有為夫在這裏,你怕什麽?”說著,便將船板上的衣服幫她匆匆穿好,自己則匆忙套了外袍,站起來,抖抖衣袖,掠掠發冠,倒背著兩手,姿態很是嫻雅走了出去。


    明珠躲在船艙裏,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背上冷汗一顆顆不停直冒,因為,要是那些人知道她和齊瑜在這裏放浪形骸,她以後的顏麵,可是又給大大毀了一次。


    齊瑜走出船艙,站在荷花塘岸的玉姑看見他還要再喊,忽然,臉上一僵,整個人有些不知所措。


    “三少爺,怎麽……怎麽會是你?”


    玉姑陪著笑,但看齊瑜的表情著實尷尬。


    齊瑜微一啟唇,邊翻袖子邊微笑:“原來是玉媽媽。玉媽媽是否看這荷花開得好,也是來賞花兒取露珠的麽?”說畢,負袖站於甲板上,身後荷葉飄動,仿若被風吹起的層層綠浪。


    玉娘正難為情地不知如何作答,就在這時,齊老太太“嗯咳”一聲,和幾個女眷走了過來。


    齊老太太半眯起眼睛,把齊瑜仔仔細細盯了半晌,才表情複雜地問:“三郎,我且問你,好好的你怎麽會在這兒?還有,和你一同在船裏的人又是誰?雖說我現在是眼花了,耳也背了,可船裏有女人的聲音我卻是聽得清清楚楚,難道——是你媳婦?”


    齊老太太這道聲音又厲又嚴,大有不怒自威之意。因為,假若真的是明珠,她就不得不說這個女人實在放浪得過了頭,好好的一個爺們,沒得被這女人給生生帶壞了!


    齊瑜笑了笑,向老太太微微鞠了一鞠,道:“其實,這事兒都怪孫兒方才喝了點酒,一時放縱了些。”


    “嗯?”齊老太太怔了怔。


    齊瑜又道:“前些時日,兗國公府的世子拉著我吃酒,世子一時高興,非要把他的一名舞姬好心送了給我。孫兒本不想笑納,卻到底是被左勸右說推脫不過。後來,孫兒因瞧這舞姬雖不算什麽傾城月貌,但一首琵琶卻是彈得極好……”說著,齊瑜淡淡乜了眼船艙,又把來龍去脈詳詳細細解釋了一遍。


    齊老太太本是不信,然而,一聽齊瑜又說“孫兒這幾日朝務繁累,總想找個地方排解排解,倒是這嫣紅姑娘,雖說是個舞姬出身,但音律上還算頗通,或者也可以消遣一二。”就這樣,眾人本還是不信,一旁的姨娘以及柳衛二氏正要癟嘴說些什麽,而這時,齊瑜又忽然轉過身淡淡喚了一句:“嫣紅,別臊了,還不快把衣服穿好,出來見過老太太和幾位姨娘!”


    話音一落,齊老太太臉立刻變得不大受用。


    齊老太太閉目深籲一氣,這才擺擺手,搖著頭說:“哎,罷了罷了!你這孩子,向來把自己約束得比清規戒律還要嚴苛,如今,又攤上那麽一個不成氣候的‘好媳婦’,哎,舞姬就舞姬吧,我也用不著見了,隻是從今兒起,我希望你老三務必多聽聽我的勸,正經的,妥妥當當把我派過去的幾個丫頭好好給收了房,早點為咱們齊家開枝散葉,不要成天除了政務,就隻知道圍著你媳婦轉悠……”


    齊瑜微微頷首道了個是。


    老太太這才半閉著眼點點頭,又搖搖首,終是不再說什麽,隻說了聲“咱們走了”,便轉了身搭了玉姑的手,手撚佛珠歎息而去。


    “三叔。”


    大房的嫂嫂柳氏表情複雜在齊瑜臉上看一眼,又特別往齊瑜身後船艙看一眼,然後,紈扇掩著嘴兒一笑,似諷刺又似嫉妒,似挖苦又是酸澀:“三叔,您這可是秀才假漆無真,到了這裏,不圖打魚,隻圖混水嗬!想必那‘嫣紅姑娘’,定是色藝過人吧?”


    說著,眉梢一挑,又是一笑,掩扇而去。


    齊瑜倒也並不為意,隻嘴角似笑非笑頷首說了句:“大嫂說的是,三弟希望大嫂別再像上次騎鶴樓那樣,白白的惹得老太太和太太不開心。”


    “你——”


    柳氏猛地頓住腳步,然而,終又是忍氣吞聲,微微轉身笑了笑:“看來,咱們這三弟媳還真是好福氣,要是你大哥有你一半,嗬——”忽然不說,隻一邊搖扇,一邊笑著走開了。


    “三叔,按下葫蘆起了瓢,咱們這宅子人多眼多,是非多,口舌多,最好有天你們別有什麽把柄落在我柳素素的手上,我這個人,惹急了,也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嗬,真不知道,你這媳婦有哪裏好,有哪裏好……”


    齊瑜倒也不予和這女人計較。


    就這樣,所有人走光以後,齊瑜這才倒背著兩手,把玩著手上的黃色蜜蠟珠串:“嫣紅姑娘,這樣一場鬧,可還好玩麽?”


    他嘴角微微挑起,眸中笑意柔和似水。被喚做“嫣紅”的明珠一邊整理頭上金燦燦步搖,一邊東張希望從船艙甲板走出來。


    “好玩,實在好玩得緊!”


    貝齒咬住下唇的明珠看著齊瑜那張永遠雲淡風輕的臉,臉紅耳赤,挑剔著一雙眉毛,她本來是想告訴他,是好玩,好玩到恨不得生生掐死麵前這個男人!——然而,又是氣又是惱,又是愧又是羞,終究也是忍不住掩袖“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這就是“偷歡”帶來的樂趣。


    從荷塘走出來以後,天已經越來越黑。兩個人靜靜走在路上。安靜無人的巷道口,道路兩旁的荼蘼花已是最後一道花期,月亮照出來,從畫樓的飛簷翹角冉冉升起。月光灑在那些隨風飄搖的荼蘼花上,像剛剛燒在陶器上的冰紋,和著牆根下低聲鳴唱的蛐蛐,整個齊家大宅,顯得既深邃又安靜。


    齊瑜把明珠背在自己後背。“偷歡”帶來的樂趣實在太過刺激,兩個人一直笑個不停,終於,笑得差不多了,齊瑜才忽然緩緩地開了口,聲音溫柔:“明珠,你快樂嗎?”


    他背著她,一邊走,一邊眼眸迷離看前方的道路。


    趴伏在齊瑜背後的明珠惺忪地垂著眼皮睫毛——快樂嗎?


    她當然快樂。


    因為齊瑜說,這麽一段時日,她老是被他纏著做那些*之事,她會累了,走不動了,所以,他背著她,不舍得她下腳。而這麽體貼的相公,她為什麽要不快樂?


    “當然快樂,相公,你快樂嗎?”


    明珠笑盈盈把手環在齊瑜脖頸上,一抹月光照著兩人側臉輪廓,一陣風吹來,袂隨飄舉,也帶來細細碎碎的荼蘼花香。


    “開到荼蘼花事了”——不知為什麽,齊瑜突然想到這一句,他長籲一氣,又把明珠從背上放下來,“明珠,你快樂就好。我這輩子對你沒別的要求,就是這麽快樂下去。至於我——”他輕捧她的臉頰,又開始吻起她來:“當然快樂……”他聲音很輕很輕地說,輕到近似呢喃。


    月光又從荼蘼花架轉移灑向兩人相貼的唇瓣,而就在齊瑜與明珠唇齒相纏的那一刹,隨著那縷月光的投射,明珠的眼睛,開始泛起點點水光——


    他吻著她,兩個人緊貼著彼此震動共鳴的心跳,她在齊瑜那咚咚咚劇烈的心跳聲中,忽然,她感受到一種和她一樣深切的戰栗與彷徨,而這樣的戰栗與彷徨,正是他們對自己所擁有幸福、快樂的懷疑與否定……


    有什麽堵著他們的胸口,一直是,雖然大家沒有挑明,可是,這種像石頭般沉甸甸壓在自己心口的感覺,從明珠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或者是從齊瑜開始對兩個女孩撒謊的那一刻,就從來、從來沒有消退過……


    “嗬,相公,你說我明珠嘴損是損了點,可從來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對吧?”


    明珠忽然張開了眼睛,眼眸水亮,像掉進水波裏的琉璃玉珠,上麵汪著水,下麵卻冷得嚇人。


    齊瑜先是一怔,然後,他才閉眼輕籲口氣,看著明珠眼睛,捧著她的臉認真笑了笑:“沒有,當然沒有,我的明珠怎麽可能做傷天害理的事兒?你這麽笨,這麽蠢,就連自己是不是完璧之身都不能自己鑒定的蠢姑娘,你說,你能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嗯?”說著,又要開始吻她。


    明珠不再說話,她點點頭。好,相公說沒有,那就沒有……


    她笑著,把齊瑜越擁越緊,越擁越緊,而心裏的一根絲線,卻將她越勒越緊。


    “明珠。”


    又是風來,滿架的荼蘼花香,齊瑜深吸口氣嗅了嗅,也展臂將她越摟越緊——


    “明珠,如果真有,為夫也會替你扛著,替你扛一輩子……”


    月光照在齊瑜臉上,齊瑜的聲音是發澀低呐的,其實,齊瑜到底在說什麽,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半個月之後,一個晨光昏朦的上午,明珠剛剛吩咐丫頭給齊瑜預備了早餐要用的早膳,有荷葉膳粥,杏仁熬乳茶,小糖窩頭,水晶菊花糕……她正喜滋滋拿出包銀象牙筷子,親自擺好了盤,而就在這時,她的叛婢燕書,告訴她一個極為震驚之事,明珠手中的筷子,“脆”地一聲,委實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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