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玉兒心裏沉甸甸的,說不出一種什麽滋味。但是有一點她很清楚,她不想讓丈夫去這一趟,不為什麽,就是不想讓他去。可她更清楚,她攔不住他的。


    “那你路上多加小心!我幫你收拾行李。”佟玉兒隻得勉強笑笑。


    苗楚河點點頭,說道:“收拾簡單一點就行,不必太麻煩。我這就去城裏一趟,去縣衙打聽打聽具體情況,順便雇好馬車。”


    佟玉兒聽畢連忙說道:“何必雇馬車那麽麻煩!再說了那雇的馬車未必多好,不如上我娘家去借一輛吧,順便帶兩個經驗老道的老仆跟著你一塊兒去,到了那邊處理後事,又要照顧秦家伯母,你一個人怎麽忙得過來?”


    苗楚河想了想也覺有理,便點頭答應了。


    匆匆換了衣裳,苗楚河便往城裏去了,直到夜幕降臨才迴來。不但從師爺口中得知了詳情,更帶迴了一份豫章府就此事發下來的訃告。


    陸忠和苗翠蘭也迴來了,晚飯時一家子說起這件事,忍不住都一陣歎息。


    那訃告上說,此次大火係客棧中某位舉子喝醉酒不記得熄滅燈火,結果被老鼠碰倒了燭台而引起。一共有八名舉子喪生、十八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府台大人對此事非常重視,已經在著手處理此事,對遇難的各家各戶都會有一定的補償,等受害者家屬到了豫章,一切住宿以及後事處理所需銀錢也俱由官府負責等等。


    陸忠和苗翠蘭聽苗楚河說要親自陪著田氏去一趟也沒有反對,跟佟玉兒一樣叮囑他路上小心而已。苗楚河一一的答應了。


    晚飯後,烏先生過來串門。少不得大家夥又說起此事,烏先生聞言亦不由動容驚詫,失聲道:“八人喪生、十八人受傷!竟會這麽嚴重!”


    “可不是,誰能料得到會有這等橫禍!這二十來戶人家豈不是要哭死!沒想到功名利祿轉眼成空,連性命也交代在那兒了!”苗楚河歎道。


    烏先生亦搖頭歎息不已,目光微微閃爍。


    佟玉兒抱著瑾兒在旁邊,聽了這話不覺有些心神不寧,不由脫口說道:“楚河,我看,過幾個月那會試你要不也別去參加了!反正你中了舉人,也算是功成名就了,何必再去爭那進士之名?咱們一家子跟現在這樣,把這日子好好的過下去,多好!”


    “對、對,我看玉兒說的不錯!”苗翠蘭一聽她這麽說心中也不由擔憂起來,便立刻附和道:“楚河啊,說真的有了這事兒,姐姐心裏也挺擔心不安的!要不然會試咱就不去了!你中了舉人,也算是為咱苗家爭一口氣了!那京城千裏迢迢,我們在家怎麽會放心呢!”


    “姐姐、玉兒!”苗楚河頓時有點兒哭笑不得,又好氣又好笑說道:“你們想得太多了!這種事情幾十年也未必遇到一次,不過是個意外罷了,哪兒會經常發生呢?再說了,這次出了這麽大的事,各地肯定會引起警覺注意提防的。況且京城乃天子腳下,比別的地方更又不同,你們就放心好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在外邊會多留個心眼照顧好自己的!”


    佟玉兒不便當著人跟丈夫頂撞,聞言便不再多說。苗翠蘭一腔心思被佟玉兒勾起,就沒那麽容易按捺下去了,便固執說道:“楚河你這麽說就不對了!你也知道這事兒是個意外。可什麽叫做意外?預料不到的事情才叫意外!誰知道什麽時候、什麽地方會發生呢?我看呐,最好的就是好好的待在家裏,比什麽都強!我們也省得為你擔驚受怕!”


    “翠蘭!”苗楚河還沒出聲,陸忠已經在一旁笑著道:“你們啊,就別杞人憂天了!沒有那麽嚴重!要是照你這麽說,這天天在家裏待著就不可能有意外發生了?那這日子可就沒法兒過了!你們別多想,楚河福大命大,從小吃盡了苦頭如今自然是苦盡甘來,放心!”


    陸小暑聽見爹拿娘的話來迴敬娘,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惹得苗翠蘭朝她一瞪眼。


    苗楚河心中一鬆,連忙附和。


    這下子苗翠蘭也沒了言語,隻好歎了一聲作罷。


    烏先生就著燈光細細的看那官方的訃告,看後一收折疊好輕輕放下,笑道:“陸兄說的也沒錯,嫂子擔心的也有道理,但楚河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在外頭料想會照顧好自己,不會有事的!”


    烏先生心中其實也有點微微的納悶,陸忠這還是頭一迴態度明確的支持苗楚河科舉之路,從前他可是從來沒有說過這一類的話的。


    隻是此時烏先生沒有去理會心底的那一點點疑惑,旋即又向苗楚河正色說道:“此去豫章,那邊還不知亂成什麽樣!能少待一天是一天,別在那兒逗留。你和秦家那位嫂子速速將秦川的屍身運轉迴鄉,這個天氣,別在路上耽擱得太久了!盡快動身!至於官府的補償,隻要秦川的名字在上頭,你一個舉人替他出頭,相信官府定然不會賴他的,若為這一點,大可不必。”


    此去處置的不是什麽吉利事情,苗楚河也生怕姐姐姐夫和妻子在家中擔心,聽見烏先生這樣交代便連忙點頭答應了。


    眾人又聊了一會兒天,眼看已經深夜,便才散了。


    第二天,苗楚河不放心,早飯過後便出了門打算去一趟秦川家,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幫著料理的。


    陸忠和苗翠蘭照例忙著新作坊的事情,陸小暑姐妹與佟玉兒都在家。


    沒想到,好一陣子沒路麵的周思卻突然出現在陸家,客氣的笑著又是過來借東西的,卻是朝著陸小暑猛使眼色,示意她出去說話。


    陸小暑本來懶得搭理他,可終究抵不過心裏的好奇心,便溜了出去,跟著周思來到了院子後頭山林間一個偏僻處。


    “你找我有事嗎?”陸小暑抬頭問道。


    周思點點頭,說道:“你小舅舅是不是打算要去豫章幫他的同窗收屍扶靈迴來?”


    “你怎麽知道!”陸小暑大感詫異,懷疑的瞪著他。這件事情便是自家也是才知道的,這家夥的消息也太靈通了吧?


    “那麽激動幹什麽!”周思笑了笑,忙說道:“昨天秦家母子來你們家哭訴,這事兒好多人都看見,秦家母子見人就說你小舅舅是個大好人,我知道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這也說得過去!陸小暑好奇心頓去,便點點頭說道:“是啊,那個秦川是我舅舅的朋友,他們家裏又沒有能出門的人,所以我舅舅就去幫個忙咯!”


    周思頓時正色道:“讓你小舅舅到了豫章領了秦川的屍身就趕緊迴來,別在那兒多加逗留!”


    陸小暑不由困惑的瞧著周思,這迴她是真正的好生奇怪了。怎麽烏先生是這麽說,周思也是這麽說?


    “為什麽?難道豫章有什麽問題嗎?”陸小暑便問道。


    周思搖搖頭說道:“發生了這種事,總歸是不祥之地,早點迴來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你千萬記得啊!”


    陸小暑偏頭瞅著他,忽然“嗤”的一笑,說道:“你少來糊弄我啦!我是那麽好糊弄的?你快告訴我,到底為什麽呀?”


    周思見她擺出一副不依不饒、不得結果誓不罷休的架勢,不由無奈笑道:“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你啊,這好奇心怎麽總是這麽重呢!”說畢一歎,悠悠說道:“昨天我大叔正好去了一趟城裏有事,茶樓中聽茶博士閑話說起這事,說是死了八個舉子、傷了十八個,你可知道?”


    陸小暑點點頭,“小舅舅昨天也進城了,從官府抄了一份訃告迴來,那上邊的確是這麽說的!”


    可是這麽說,難道有問題嗎?


    周思勾唇,譏誚的笑了笑,說道:“你向來聰明,難道還沒想到這裏頭十之八九藏有貓膩嗎?客棧好好的為什麽會起火?怎麽偏偏燒死、燒傷了這麽多舉子?嗬嗬,朝廷選拔官吏,除了學問,儀表體貌也是有講究的,那傷了的十八個裏頭保不齊就有殘廢毀容的,你說說,他們還能入朝為官嗎?”


    陸小暑張了張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仍舊有點兒不明白。


    參加科舉考試的士子們,還沒進考場之前便要先經過一輪選美大賽般的挑選,剔除那些身有殘疾的、麵上有疤的、歪嘴斜鼻的等等,這些人,是沒有資格參考做官的。


    因為做官也得講究“官威”,得講朝廷的體麵,長的不體麵,這輩子都別想踏入官場。當然,特例也是有的,但那絕非通過科舉正途,而是本人命太好,有各種奇遇,要麽就是會投胎,有封蔭。


    周思這麽一說,陸小暑一想也是,大火中逃生出來的,不說個個都毀了容,但也不可能個個都完好無缺。


    如此一來,加上死去的八人,那空出來的名額——


    陸小暑腦子裏靈光一閃,不由變色大變,怔怔的望著周思,滿臉的不可思議!


    周思見狀輕輕舒了口氣,說道:“你明白了?”


    陸小暑結結巴巴小聲說道:“你、你的意思是、是這場大火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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