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無心睡眠,耶律景程一心惦記著太康城的繁華盛景,天剛擦黑便吩咐人關門落鎖。他自己則從後門翻牆而出,精心裝扮之下倒像是個應考士子,但若近距離細心觀察還是能發覺他眉宇間的胡人特征,高鼻梁眉斂頭。


    華燈初上,夜景璀璨,太康百姓的夜生活豐富多彩,耶律景程有些看花眼了,口中嘖嘖稱奇:“不虧是神光國都,燈火銀花,良辰美景,三千繁華盡收眼底。”


    正當他轉著身子四處看景之時,忽然有一輛馬車從身後衝來,若非是駕車的徐清風及時收住,恐怕耶律景程這下非得被撞飛不可。駕車馬匹被韁繩勒住,站立不穩,吃痛揚起雙蹄,將馬車都帶起離地半尺,徐清風施展千斤墜硬是壓下馬車,隻是苦了車廂內的雲嵐公主,從坐上摔落,頭撞到車廂柱子上,痛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徐清風穩住馬車後,憤怒不已,跳下馬車抓住耶律景程衣領喝問道:“怎麽走路呢?橫在路中央想找死麽?”


    耶律景程一臉懵逼,迴頭時便看到高高揚起的馬蹄,險些便踩踏在他身上,到時非得筋斷骨折不可。看得出來駕車之人力氣頗大,硬是收住韁繩壓下馬車。人生地不熟,耶律景程本不想惹事,但徐清風下來便揪住他衣領,這手法頗像是大胡軍中的摔跤術,勾起他的好奇心。此時不能慫,都說人善被人欺,便嚷嚷喊道:“明明是你們馬車太快,差點撞了人,惡人先告狀,怎麽著要打人啊?”


    耶律景程扯開嗓子嚷嚷起來,引起不少路人過來圍觀,紛紛對著馬車指指點點。


    徐清風有些吃不準眼前之人的路數,隻是車中貴人身份非同小可,半點不敢掉以輕心,他正要讓後邊押車的兄弟過來把耶律景程拿了迴去審問一番,此時雲嵐公主輕掀一角車簾阻止說道:“想必這位公子也不是有意衝撞,清風算了吧,趕路要緊!”


    耶律景程聽到有溫香軟糯的嗓音傳來,甚是受用,便探頭看向車廂,簾子半遮半掩,隻看到秀挺的瓊鼻,粉腮微微泛紅,滴水櫻桃般的小口吐語如珠,聲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入耳動聽至極,尖尖的下巴像個白蓮花瓣似的,從下頜到頸項,構成一條優美的曲線。雖然無緣得見全部容顏,想來也是個精致的臉蛋。越是如此,越能激起人掀開車簾一睹真容的衝動。他剛要走近看個仔細,結果徐清風如一堵牆般擋在身前。


    看到徐清風兇神惡煞的表情,耶律景程隻好放棄走近細看的打算,抱拳致歉道:


    “小可看燈景走了神,衝撞了小姐的馬車,還望海涵。”


    車廂內並未有人迴話,徐清風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快速跳上馬車,揚鞭催馬而去。


    雖是驚鴻一瞥,但耶律景程似有一種我見猶憐的心動。看著快速遠去的馬車,摸著下巴玩味自語道:“我大胡的摔跤術竟然如此受歡迎,都傳到了南朝國都了,有意思!”


    一夜有驚無險,徐清風總算是趕在宮門落鎖之前將雲嵐公主送迴。


    雲嵐公主躡手躡腳的迴到寢宮,看到綠雲正在門外台階上打著瞌睡,有心捉弄她一下,便故意走到她身後端起臉學著蕭皇後的嗓音問道:“大膽綠雲!公主可曾睡下?”


    宮女綠雲一晚上提心吊膽,守在宮門外親自站崗,終究熬不住打了個瞌睡,忽然聽到蕭皇後的嗓音,嚇得魂飛天外,先是直挺挺的站起身來,隨後立即以頭觸地跪拜答話:“迴皇後娘娘的話,公主,公主已經歇息了。”


    說來奇怪,好一會都沒等來蕭皇後的繼續問話,綠雲一臉狐疑的抬頭望去,原來是雲嵐公主在背後搞鬼,此刻正捂著嘴強忍著笑呢。


    綠雲看到此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下反倒惹得雲嵐不知所措,趕緊上來拉起她來安撫道:“好啦!好啦!本公主逗你玩呢!”


    不說還好,這一安撫她,綠雲哭的更兇了,仿佛是見了親娘一般撲倒雲嵐公主懷裏哇哇大哭,邊哭邊說:“公主您總算是迴來了,嚇死奴婢了。”


    雲嵐公主看她哭的如此傷心,知道是擔驚受怕的厲害,有些愧疚的幫她擦擦眼淚,說道:“本宮這不是平安迴來了嘛,綠雲有功該賞。”


    綠雲一聽這話,立刻從公主懷裏跳了出來,跪地謝道:“奴婢不要賞賜,隻求公主以後不要再冒險行事了,奴婢便是有十條命也不夠砍頭的。”


    雲嵐公主走上前拉起她,往門內走去,笑得調侃她:“貓妖才有就條命,綠雲就有十條命了,豈不是比九命貓妖還厲害啊!嘻嘻.....”


    雲嵐一句話便把綠雲給逗的破涕為笑,兩人嘰嘰喳喳的一路說說笑笑。


    晚風習習熏醉人,少女的煩惱從來都是容易隨風飄散的.......


    正使澤王公務纏身分身乏術,兩個副使靈武侯和崔含章都托口臥榻養病,神光朝談判團竟然把北胡的議和使團給晾了足足一月有餘。太康城的老少爺們全都拍手叫好,連茶館中的說書先生定場詩都是:“鼓瑟吹笙迎嘉賓,大軍橫掃踏夔陰,胡賊狼子野心狂,賠了夫人又折兵。


    更有些激進的年輕後生,每日都去驛站附近徘徊,或是放話上門挑戰,或是隔牆指桑罵槐,這等盛景都成了太康城的一大奇觀了。雖然耶律景程有了大把時間遊逛太康,但時間一久,拓跋楚雄那幫人也越發難以約束了,一個個都嚷嚷著要出門與人決鬥,定要打得神光小兒滿地找牙。


    四月維夏,六月徂署。


    澤王總算是抽出空來,兩位副使也活蹦亂跳了,西水關鷓鴣台設宴招待北胡議和使團。鷓鴣台上燈火輝煌,絲竹雅樂悅耳動聽,四周有螢蟲飛舞,流光溢彩。


    “某聽聞王爺封號澤康王,大皇子封號平康王,兩位王爺封號中間都有一個康字,緣何你們隻稱唿大皇子為康王,而王爺隻是澤王,難道是大皇子為嫡長子的緣故?”一直坐在末席焉了吧唧的耶律景程呷了一口熱茶,忽然一臉誠懇的請教道,這副表情讓鴻臚寺眾人忍不住想要上去扇他一耳光。


    礙於兩國邦交禮節,崔含章不便直接迴懟,況且這個話題頗為敏感,一時間在場眾人都鴉雀無聲。便是澤王聽到此話,舉杯的手也略為遲滯一下。


    “彎弓搭箭照直了繃,拿命換迴來的優勢地位,談判桌上客氣個屁啊!”靈武侯偏身對著台階下鴻臚寺諸位臣工說道,話糙理不糙,氣勢絕對不能輸。


    聽話聽音,鴻臚寺少卿第一個站起身來,開口便是:“王非王,後非後,帝國出了個穆老頭。這句順口溜便是我神光朝的市井孩童都能倒背如流,貴使還是好好操心下你們的帝後之爭吧。”


    “就是!我神光朝乃禮儀之邦,講究倫理綱常,兄友弟恭,不像某些難以教化的蠻夷之輩,一肚子的男盜女娼。”隨後又有一名鴻臚寺官員站起身來駁斥對方。


    耶律景程心中一陣抽搐,帝後之爭可謂是北胡上下的禁忌。為此事可沒少死人,耶律氏和拓跋氏兩大國姓死傷最為慘重,說他活得憋屈已經算是客氣了,誰都心知肚明小皇帝在北胡朝堂充其量就是一個提線木偶而已。


    朝不保夕的日子讓他整宿整宿的失眠,故而才想方設法的混入使團南下。當他在離開鎮京城的那一刻,有一種脫得樊籠去的快感,渾身的肌膚毛孔大開,按捺不住的雀躍歡騰。


    北胡使團中不乏大部族少壯派,聽到鴻臚寺官員嘲諷帝後之爭,立刻拍案而起,頓時階下眾人吵作一團,有性格激動者已經拉扯推搡起來,眼瞅著便要上演一場全武行。辛夷肥胖的身軀坐在那裏不動如山,反倒是拿起酒杯笑眯眯的與澤王靈武侯等人敬酒致意。


    澤王舉杯迴敬,但此時心中甚為不悅,若是在他舉辦的鷓鴣宴上兩國使團人員扭打起來,成何體統,傳揚出去更是有傷朝廷顏麵。


    崔含章知道這場還得他去圓,澤王和靈武侯都不便直接插手,於是起身離席對著爭吵不休的幾人喊道:“光說不練假把式,既然北胡尚武,咱們今日就來一場以武會友,切磋切磋。”


    “來啊!清風出列!”徐清風盔甲覆體,殺氣騰騰,一躍縱身飛入場地中央環顧四周。


    “來得好!拓跋楚雄領教閣下高招!”


    徐清風對北胡蠻子最是反感,此前隱在暗處就看這幫子議和使團的人不順眼,那股子囂張跋扈的勁典型的是欠收拾。


    “廢話忒多!遊騎軍徐清風!”徐清風拔出腰間佩刀力劈而下,兩人頓時戰作一團。


    拓跋楚雄雖然脾氣暴躁,但未敢托大,腳下一滑避開刀鋒,反身一腳踢在桌上彎刀的刀柄上,隻見彎刀旋轉成一輪圓月飛向徐清風,


    “鏘!”兩件兵器撞擊的火星四射,徐清風雙手握刀將之磕飛,隻是手臂竟然感覺到一陣酥麻,心中判定眼前的拓跋楚雄以力見長,不可小覷。徐清風在小蓮莊也曾偶然間得到過大長老的指點,腳下步法行雲流水配合著橫刀劈斬,威力更上一層樓。


    拓跋楚雄接住飛迴的圓月彎刀,手心橫在身前,大喝一聲:“再來!”


    兩人走的都是剛猛霸道的路數,故而多是硬碰硬為主,唯一不同的是徐清風出道速度極快,如風馳電掣,拓拔楚雄則是以慢打快,勢大力沉。兩人棋逢對手,隻見場中龍騰虎躍刀光劍影,打得精彩紛呈,看的宴席嘉賓如癡如醉。


    徐清風飛身出場之際,耶律景程就感到有些眼熟,隻是這些日子走馬觀花太多事在腦子裏翻騰,一時間想不起哪裏見過此人。直到徐清風和拓跋楚雄單手抓住對方衣領角力時,徐清風忽然使出肩車的動作時,耶律景程忽然想起來了,原來場中的徐清風就是那晚駕車之人。想到此處,他不由得笑了:“原來是遊騎軍的人,難怪會我大胡摔跤術,拓跋這下子碰上好對手了。”


    耶律景程飲下一杯酒後,大聲喊道:“拓跋,把刀扔了!讓他見識下正宗的大胡摔跤術!”


    雖然拓跋楚雄對這位身份神秘的耶律景程一直沒啥好感,但此時聽他大喊倒是不無道理,而且宴席上其他人都吹起口哨諸位,索性便棄了彎刀,擼起袖子擺開架勢準備與徐清風摔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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