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青樓喝花酒這檔子事在神光朝乃風流雅事,上至豪門勳貴,下到翻漿走卒,莫不是全都津津樂道。兜裏但凡是有銀錢,找個好去處組局,三五好友相會若無幾個姑娘作陪,難免不夠體麵,這便是太康城老少爺們的調性。


    若是文人騷客齊聚的席麵,少不了詩詞唱和,那更少不了絲竹舞樂陪襯,正所謂絲不如竹,竹不如肉。


    這幫子老少爺們個個都是行家裏手,膩歪了絲竹之樂,最是喜好聽姑娘唱曲,尤其是二八佳人玉體如酥,靚妝迎門,爭妍賣笑,朝歌暮弦,搖蕩心目,動朱唇嚶然有聲,餘音繞梁三日而不絕。


    如今鳴金樓裏最流行的便是唱崔詞,正所謂一曲崔詞歌斷腸,十年生死兩茫茫,無盡思量何處藏。


    這位崔探花恐怕還不知道,他在紅粉帳中的名望已經蓋過狀元和榜眼了,還有更大的一個原因便是這位爺如今是個鰥夫,沒主的啊,甚至很多姑娘都不知道他還成過親,畢竟在嘉桐關的婚事極其短暫,如曇花一現。


    若是有人翻老黃曆應該知道鳴金樓是後改的名字,起初名字俗氣的很,無非也就是煙花柳巷之類的直白庸俗。


    據說,當年不知哪位翰林老爺說了句不勝腰力,鳴金收兵,被姑娘們傳為笑談,更是被車馬房的小廝間拿來逗樂子,結果不知怎麽地就傳到了太康城夫人們的圈子,結果被家裏河東妻揪著耳朵審問,於是乎鳴金二字也就傳開了,一傳十,十傳百,太康城的男爺們的心照不宣,上到七旬老叟,下至青蔥少年,哪個敢說鳴金收兵的,哪個保管第二天上不了街,唾沫星子淹死得了,是男人不說鳴金,絕不收兵。


    幕後老板不知是附庸風雅,還是經高人指點,反正是琢磨透了這點意思,偏偏改名叫鳴金樓,於是乎,太康城的爺們動輒有事便相約鳴金樓,看誰先收兵?收兵自然敗火了,事情坐下來慢慢談嘮。


    自從書童崔玄迴稟貌似在鳴金樓後巷瞥見過有位腰形神態像是卓四娘的姑娘後,崔含章便琢磨該怎麽找個由頭去逛逛太康城的第一銷金窟。趕巧的是,清水櫃坊跟鳴金樓有這個暗地裏買賣,一拖五的帳也該收了。


    說來也奇怪,有了這個念頭後,潛意識裏總是蠢蠢欲動,想來想去唯有一人最合適牽頭組局,篪驪街的柏言秋,一條篪麗街,神光半邊天。


    這位侯爺正在家裏憋著難受,相親送禮的踏破了侯府門檻,傳宗接代綿延子嗣已經是整個靈武侯府的頭等大事,老太君親自坐鎮選孫媳婦,他躲不掉也不能躲,但好歹讓他挑個順眼的,結果幾日相看下來,他覺得自己就是一頭種豬,選擇權完全不在他。


    這種日子過得他不勝其煩,簡直度日如年,看到兜米巷的帖子,一拍大腿,“崔含章真乃小爺我的救星呐。”


    剛巧昨夜端了清水櫃坊後,從許禿子嘴裏得知了鳴金樓裏的卓四娘是一條線索後,崔含章便在琢磨九月霜小店裏的卓四娘與這事有什麽關係。


    殊不知當初他們主仆二人稀裏糊塗的撞上了夷茅峰下酒肆的暗夜殺局,若非本分老實聽老板娘的勸,恐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初來太康時懵懵懂懂,現在則是看什麽都覺得有古怪,甚至都自嘲是不是過於疑神疑鬼了,但是轉念又一想,若把時空環境換成幽雲十二州,貌似一切又都是順理成章了。


    所謂的聽天由命,隻不過是一種得到證實的絕望罷了。既然多少抱有點希望,那就小心翼翼的捧著它,免得摔得稀巴爛。


    人心險惡,多留個心眼算計別人,總比被人算計好,這也是管家崔伯常叮囑玄哥兒的話,老人家風風雨雨六十載不容易,熬出來的一句話。


    崔含章帶著書童大鬧清水櫃坊的事情次日便傳的沸沸揚揚,畢竟小書童玄哥兒自報家門兜米巷小蓮莊,整個太康城打聽打聽便知,兜米巷再也不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巷子了,堂堂神光八駿之一遊騎軍副統領崔探花的宅子便在其中,但凡是上了點台麵的都知道這麽號人物,如今太康城裏惹誰都不能惹他,繞著走都來不及。


    風評一向很好的崔探花竟然也去賭錢,還大鬧賭場,後麵聽說動刀動槍了。贏了多少銀錢誰也不知道,但眾人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清水櫃坊歇業了,掌櫃的及一眾管事的一個也不見了,清水櫃坊可不是普通的檔口,傳言太康地下鬼市的銀錢流水有三分之一都要從它那裏過一遭。


    青川大街兜米巷小蓮莊書童玄哥兒也是聲名鵲起,他那一句自報家門可謂神來之筆,流傳甚廣,以至於被許許多多的街頭混子都引起經典語錄,傍上小蓮莊的大腿,不愁在太康城裏不能橫著走。


    接著更令太康城老少爺們意外的是,崔探花與小侯爺柏言秋一起逛青樓喝花酒了。酒色財氣,這位探花郎還真是一樣不落下。不過對外打著的旗號是收賬,鳴金樓一拖五的賭賬,拖不得,柏言秋的話說的敞亮,欠啥賬也不能欠賭賬,否則逢賭必輸。


    說是明日便收賬,其實還是拖了半日的,主要是柏言秋這小子脫不了身,軟磨硬泡最後搬出探花郎崔含章才被放出來。這小子見麵就是一個熱情的擁抱;“可把兄弟想死了啊。”


    “行了,裝給誰看呢?”崔含章一臉嫌棄,用手中扇子抵住這位熱情的小侯爺。


    “你要非得告訴世人,


    柏言秋不喜歡女人,別拖我下水。”崔含章對柏言秋算是頗為了解,這小子一撅屁股便知他拉什麽屎,大街上兩人摟摟抱抱,不消片刻謠言傳的滿天飛,柏府老太君不得拄著龍頭拐杖打殺了自己才怪。


    “你不仗義啊,兄弟我怎麽聽說你昨晚帶著小玄子大鬧清水櫃坊啊?這種好事,怎麽能少了我呢?”柏言秋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訕訕的收迴兩隻大長胳膊。


    “滿太康城誰不知道你柏侯爺在選正房大娘子,是個待嫁的姑娘都躍躍欲試,你問問玄哥外麵都怎麽傳的?”崔含章繼續拿著他的糗事打趣,柏言秋屬小破車的,不敲打不好使。


    “小的不敢說,有些話說得忒沒品了。”崔玄強忍著笑,躬身彎腰的迴話。


    “行啊,連你小子也敢取笑我,看爺怎麽收拾你們主仆倆。”柏言秋跳起腳一把攬住崔玄,用胳肢窩夾住崔玄的腦袋,憤憤的說道。


    “贏了不少錢呐,今天的花酒記在你倆賬上。”


    “不會是打到侯爺府上了吧,清水櫃坊背後站著誰,我可不管。”崔含章雖然打砸了清水櫃坊,但還真不清楚它背後的道道。說這話看似客套,實則是投石問路。


    “我要說還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你會不會上門賠罪啊?”


    “想問啥就直接點,探花郎跟我整這些咬文嚼字,沒勁。清水櫃坊跟侯府沒有直接關係,但每年的份子錢也沒少交,你砸了它,也不光是隻為砸了它吧?”柏言秋一邊跟崔玄鬧著玩,一邊迴他話,字裏行間多少透露出點不痛快。


    “入山不必太深,這個太康城哪家還沒個勾連的,樹大根深啊,看看人家昆百川,和光同塵吧?”


    “話雖如此,這迴含章不是也被抓壯丁了嘛,眼瞅著聖上要班師迴朝了,太康城裏的事還是一堆亂麻,鳴金樓跟侯府也有買賣嘮?”崔含章還真聽進去了柏言秋的話,但事到臨頭沒退路了,架在火上烤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算你小子還有點眼力界,探花郎便是今天不來找本侯,本侯也要親自敲你兜米巷的大門了,有些底線是不能觸碰的,你惹急了某些人,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柏言秋難得表情認真起來,一番語重心長的說道。


    “咱總不能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要知道最虛無縹緲的事便是上麵那位的性情啊。”


    “這次我喊了幾位小兄弟一起聚聚,都是篪麗街的子弟,探花郎不會不給我這點麵子吧?”


    “柏兄仗義,含章心領了。”崔含章拍拍胸口,意思是領了這份情。


    “要麽咱倆收拾收拾,低調點,就讓幾位小兄弟先撐撐場麵。”


    “我辦事,你放心。已經讓他們先去打頭陣了,咱倆晚點到便是。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鳴金樓的熱鬧我柏言秋還是很樂意瞧的。”柏言秋一臉壞笑,還飛個眉眼給玄哥兒,惡心的他一陣膽寒。


    “鳴金樓是哪家的買賣?”


    “小孩沒娘,說來話長啊。鳴金樓可不是哪家的買賣,而是大家的買賣,至於這個大家有多大,你自己想想看嘮。”


    “別著急,咱們邊走邊聊,長夜漫漫,醉酒當歌,兄弟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想過這個快難啃的骨頭,但沒想過這麽難,聽到柏言秋不懷好意的調侃,他微微皺起眉頭。


    “這會知道捅到馬蜂窩了吧,不過再大的家還能大的過皇家?”


    “鳴金樓嚴格意義上來說,其實隻是一個象征意思,買賣也不靠它做,但幾十年下來各家都在鳴金樓裏談買賣,自然也就成了那麽個意思。掌舵人又是個會來事的,各府也沒少拿紅利,多年運作下來,挺過了風風雨雨,當真是讓它上了台麵。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現在的鳴金樓真是魚龍混雜,用我那死鬼叔父的話說,池深王八多,有你這條過江猛龍清一清,我看挺好,哥們這次挺你。”


    崔含章是越聽越不對味,鳴金樓還真不像是表麵看到的那般簡單,太康城的花樓多得是,但能以一座鳴金樓撐起黑白兩道生意的,恐怕隻有它了。


    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規矩,但它若是敢把手伸到兵部頭上了,做上了殺頭滅門的買賣,在這個特殊時期的當口,便要把亂伸的爪子給剁掉,到底是北伐戰場剛迴來的,崔含章還是殺氣太重,一狠心便敢將之連根拔起。


    今夜遊騎軍統領崔含章隻帶了貼身小書童和護衛徐清風,都是便裝出行,刻意喬裝打扮一番後乍一瞅是認不出來的,這點偷雞摸狗的伎倆還是學自李青山。倒是柏言秋,從頭到腳一身風流,豐神玉朗遮不住,反正說好了,上半夜各自逛各自的,酉時在碰頭,一座鳴金樓丟不了人。


    時令秋冬之交,崔含章伸手緊了緊脖子上圍著的貉毛領子,可風還是順著縫隙灌進內裏。天氣太冷,他索性將脖子縮到毛領子裏,兩隻手插進袖管暖和著,這幅神態要多土就有多土。


    “崔含章,你是不是有點虛啊,有這麽冷麽?”柏言秋說話一向口無遮攔。


    “鳴金樓夜裏生活豐富的很,花樣也多,你行不行啊?”


    “你懂個錘子,爺這是養精蓄銳。”一行五人哈哈大笑,馬車


    停在離龍沅江一裏地外便停下來,分作兩撥各自進樓。


    但凡是初次見識鳴金樓的人,沒有不被震撼的,崔含章和徐清風也不例外,崔玄早就不止一次的遠遠偷看過了,這會顯得比較淡定。


    看著靜靜的停泊在龍沅江麵上的鳴金樓,崔含章甚至懷疑這是偷的龍沅江水師的戰船改造而成的,船體巍峨巨大,吃水頗深,樓高七層燈火輝煌,江麵水霧繚繞,高處亭台樓閣隱隱綽綽,黑夜裏看去如匍匐在遼闊江麵上的巨獸一般,周圍更有護衛船隻若幹,難怪說是太康城裏第一削金窟,這氣勢,這規模,恐怕再難找出第二個來。


    看到鳴金樓第一眼時,崔含章便認定這裏麵有扯不清楚的軍方背景,否則怎敢如此招搖過市。


    既來之,則安之。他們三人做戲做全套,登船進樓後便各自散開,各尋各歡,若說尋歡作樂,還是玄哥最像模像樣。


    先前江邊冷風像刀子一樣,刮的人臉生疼,樓內卻十分暖和,如春風拂麵,烘的人脫衣解衫。


    入眼就是輕紗幔帳,飄飄揚揚地飛起來,絲竹樂聲、脂粉、酒香,若隱若現的體香,都是一片曖昧的蒙蒙朧朧,絲絲縷縷地纏繞在空氣裏,讓人一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多少硬漢到了此處也是百煉鋼化作了繞指柔。


    一層二層挑空做大廳,整個大廳有兩個秋千飄蕩,若幹名彩衣女子置身於上表演,廳內有四角雕花的八仙桌一張挨著一張,張張桌案上都擺了酒菜,坐著的爺們有的已是耋耄花甲,有的堪堪是青蔥少年,但無一例外,都是逍遙快活的自在神情,不時陶醉於大廳內的歌舞表演,鼓掌叫好。


    二層則是半開放式的包間雅座,有一圈木製圍廊環繞,不時從各雅間內傳出清雅唱腔,也有曼妙女子行走在廊簷下,花枝招展挑逗客人。三樓四樓則是類似,隻是越往上,人越少,偶爾隻見到小廝和婢女,端茶倒水進進出出。


    不過最令崔含章吃驚的是,二樓至四樓按照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八卦方位各自懸掛了一幅丹青畫像,神光八駿,個個惟妙惟肖。


    崔含章抬頭望去,恰巧是東乙青木震卦方位,愕然發現探花郎崔含章畫像便懸掛於麵前。旁邊批注:溪口千煙洲崔含章,文能提筆安天下,一曲崔詞到天涯。


    丹青國手功力深厚,將崔探花眉宇間的才情刻畫的入木三分,尤其是他青衫佩劍,一手握書卷吟風弄月,一手反握劍柄意氣寒,兩袖劍氣縈繞鼓蕩,即便是崔含章本尊立身於此,也是由衷的歎服。


    處在北方玄元乾卦方位的便是神光戰神大皇子佑,人坐高台,單手拄劍,如虎踞龍盤,兩眸間似有電光閃爍,寥寥幾筆便繪就皇者氣象。旁邊批注:神光平康穆王,武能上馬定乾坤,一襲黑袍平西北。


    大風巽卦方位,也就是戰神大皇子的旁邊,是與之齊名的神光雙璧之一,兵部尚書鬼才劉之綸,寒門儒將,風骨卓絕,尤其是兩縷花白鬢角無風自動,一副憂國憂民的情懷躍然紙上。旁邊批注:巴州古蜀出人傑,遊擊奇謀斬敵酋,一部兵書傳千古。


    沉水坎卦方位,是橫空出世的兵家將種李青山,坐下青驄馬,頭戴亮銀白虎盔,身披素銀甲,一柄五虎斷魂槍寒光閃現,雖是側影,看去便有萬夫不當之勇。旁邊批注: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一槍阻斷朔北寒。


    再往下是疊山艮卦,正是四世豪門江家嫡長孫江雲琅,背身負手而立,背影在夕陽下拉長,有視死如歸之決絕。旁邊批注:江家玉樹,雲琅晴空,弱冠之年撐家業,獨眼淡看世間。


    與乾卦正對的則是戍土坤卦,高懸此位的便是澤康王佑,玉麵紫衫,雖是弱冠之年但在北伐大戰,誓死不退。旁邊批注:神光澤康王,拜倫奇襲立首功,儒家賢王美名傳。


    在澤康王左手是東乙青木震位,震位的左邊是南明離火位,高懸著流鸞城錕刀連海潮,叛出幽雲十二州的大輪寺傳人,雙手握刀劈斬,眼神如刀,看破人心。旁邊批注:雪山大輪寺連海潮,一刀光寒十二州,從此再無南顧樓。


    再旁邊便是西庚銳金兌卦位,正是邊軍少帥姚大觀,怒目圓睜,勒馬嘯西風,悲壯英烈之氣概令人神往。旁邊批注:將門虎子姚大觀,十萬邊軍一少帥,幽雲破城第一人。


    看遍一圈神光八駿圖比之初見樓船之震撼更甚,膽敢如此放肆評比神光八駿,說是手眼通天未嚐不可,更是讓他覺得今夜的事情會很棘手。


    崔含章不敢在此久做停留,免得引起鳴金樓內眼線注意,便再次踱步四處閑逛。他留意到五層往上每層都有數名彪形大漢把守,非經人接引才能入內,進不去自然也看不到裏麵的景象。興許別人看不出,但帶兵之人一眼之下,便看到壯漢身形站姿都是出自軍中,沒有三五年戰火磨煉,到不了這種火候,絕非尋常江湖混子打手可比。


    崔含章在樓內四處尋摸閑逛,就像是剛見識過風花雪月的雛兒,看哪個女子都是一臉豬哥相。


    走在鶯歌燕語之中,崔含章聞出了那些擦肩而過的女子身上的特殊香味,那是外邦香料的味道,顯然是從異域或嶺南海外販運帶進這裏來的,而且似乎還經過了特製的加工,讓人聞起來立馬就會生起一種躁動,聞久了連精神都似乎會燃燒起來,心神不能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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